“不是。罗霂兰帝国的交流生在文德昭圣皇后出事之后,已全部被送返回国。学校明面上给的理由是国丧,理应举国同哀,校方没有理由阻止。然而丧礼过后,却拒绝把学生接收回校,甚至将学籍档案一并退回大使馆。我爸爸是联邦赛罗星公民,妈妈是罗霂兰人,在罗霂兰驻本地的大使馆任职。”
她瞄一眼维桢,见她正垂首聆听,继续道,“亲王殿下忧心莱昂国王的身体,希望公主殿下能回国伺疾,以安国王陛下的心,以祈陛下尽快醒来。大使馆特命全权大使接到亲王殿下的旨意,务必尽快护送公主回罗霂兰。今日大使馆安排工作人员来取交流学生遗漏的行李,我妈妈也在其中。大使馆一直联系不到你,妈妈就交代我问一句,你要不要随他们一同去大使馆,然后由大使安排即日回国?”
第一军校自然知道此举大为不妥,无奈迫于沉飞淫威,只得硬着头皮对外宣称因学校内部管理调整,一年之后方可重新接纳这批交流生回校;特定权限已开放,学生可通过芯片自行登录联邦星网参加网课教授。作为补偿,每位生员毕业总成绩加二十学术分。
这批交流生差不多是被学校诓骗离开的,压根没想到会暂时回不来,大部分行李仍留在学校。
能被派往伽利斯联邦第一军事战略学校的学生除了本身足够优秀,身份也是非富即贵,别忘了第一军校被联邦民众称为“贵族军校”。这些人的物品俱价值不菲。学校不想沾手,大使馆愿意来领取自然是求之不得。
现在就去大使馆?随后便乘坐星舰返回罗霂兰?
维桢有些举棋不定。她虽暗怪沉飞太过专横,然而俩人已订婚,沉飞待她一往情深,细致入微,怎么忍心不告而别。
昆娜笑道:“维桢是担心沉上将不允?沉上将身居高位,定然十分通情达理。长辈病重卧床,晚辈哪有不闻不问,置身事外的道理?待莱昂国王苏醒,亲王殿下自然会送你返回联邦。毕竟你还没毕业呢。”
维桢神色一动。她对莱昂.垌文迪许的感情不下于亲生父亲。
昆娜打量着她的脸色,加了一剂猛药,“维桢很该去文德昭圣皇后的陵寝祭拜一番呢。虽然只是衣冠冢,皇后生前爱物俱陪葬在内,总也可以寄托哀思。”
星尘对冲爆炸之下,任何人和物都不可能有丁点残骸留下来,俱化作了尘埃。
维桢的眼眶再次泛红,低声道:“我自然要去拜祭妈妈的。”
昆娜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是不是先联系沉上将跟他报备一声?免得他找不到你担忧。”
“不行!”维桢脱口而出。沉飞不告知她帝国公函之事,遣返罗霂兰交流生,很可能是为了隐瞒母亲的丧礼以及莱昂叔叔身体有恙。他显然不肯放自己离开联邦。
她不愿外道沉飞,忙掩了嘴解释,“沉飞这阵子忙着国家要事呢,如今不在赛罗星,听闻消息恐要赶回来,耽误正事。我悄悄地出发,之后再慢慢与他解释,届时米已成炊,他恼一阵子,也就罢了。横竖待莱昂叔叔好转,我必定是要回来的。”
她度量着沉飞会有的反应,心底发虚,不自觉地碾着脚尖。
昆娜垂下眼睑掩去眼中笑意,语气忧虑,“出校门需要刷芯片,现在距离放学尚早,提前离校的话,只怕还是会惊动沉上将。”
伽利斯联邦第一军事战略学校是高等学院,生员大部分都是可以独立自主的成年人,因此学校安保的原则是难进易出。一般学生刷一下芯片留下记录就可以离开学校,基本不会有人过问。
维桢与众有别。她是权倾联邦的沉飞沉上将之禁脔,被他捧在手掌心的心头肉,地位尊贵无比的未来一国之母,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立马就会报到沉飞处,遑论离开赛罗星,离开联邦,怕是连校门都出不去。
维桢脸色微白,不安地咬唇。
昆娜轻按她微颤的双肩,安慰道:“别急,我问问妈妈该怎么应对。”言罢打开通讯器。
她喊了声“妈妈”,与对面之人将维桢的顾虑一一道出,那头回了几句什么,昆娜神色一松,应了几声便挂断通讯器。
她笑道:“妈妈说不碍事儿。就是得委屈你躲在车里,别吭声,也别乱动,缩着点儿,拿衣物稍微遮挡一下,别叫守门的警卫起疑心就好。”罗霂兰帝国与联邦是兄弟邦交,况且是出校门,排查相对更为宽松。
大使馆的车子就停在古琧斯文化研究学院外面的主干道边上,车身有罗霂兰大使馆的标志,很好认。负责领路兼监视的古琧斯文化研究学院教务人员已经离开。每个学院都有全封闭的院区,进入需要刷芯片,非教职工与军校学员原则上不允许入内。
昆娜告诉维桢车子具体停泊的位置。
维桢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停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昆娜猛然记起那人提醒过自己,童小姐怕生,不会轻易跟陌生人走的事,拍了拍脑门,笑道:“维桢是不是担心认错了?驻赛罗星大使馆的皇家御前侍卫侍卫长也一道来了。妈妈说他与你见过面,兴许你还记得。”
一年级结束之后,就是这位侍卫长率领手下护送方瑾儒母女到罗霂兰帝国的卡林姆星球。此人生得十分高大英气,维桢认得他,闻言终于应了声“好的。”
昆娜将一件带兜帽长大衣脱下来披到维桢身上,道:“小心使得万年船。照理这会儿是上课时间,外头也没几个人。不过你的身段和模样儿太打眼,穿上我的外套,把帽子戴上,略低着头,别人不容易认出你来。”
维桢记挂着母亲的陵墓与莱昂叔叔的病,洁癖的毛病早抛诸脑后。
维桢一离开,昆娜立时将隔间的门锁上,打开洗手台的水龙头将脑袋伸到下面。
冲洗过后直起身来,竟是一名叁十多岁,褐发,相貌寻常的女人。
化名昆娜.麦卡锡的埃拉.本森是伽利斯联邦第一军事战略学校一名清洁女工,负责最脏最累的盥洗间区域。
埃拉认为并不脏,正好相反,这是她这辈子呆过最干净,最豪华的地方。
她并非有编制的正式员工,只是外包给家政公司的临时工作人员。
埃拉自小颠沛流离,在各个星区、散星挣扎求生,住贫民窑,干最低贱的活儿,常年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在第一军校工作的大半年里,她租住在柯普卢星区边缘区域的贫民窑,赛罗星寸土寸金,是没有贫民窑的。大半工资都花在只能放置一张单人床的房子上,存起一点应急,剩下的钱,泰半时间一天只够吃一顿饭。这已经是她叁十多年来过得最安宁舒适的日子。
柯普卢星区遍布星网监控,治安极好,晚上能睡囫囵觉,不必担心半夜被破门而入的匪徒强暴或干脆抹了脖子;更有甚者,被流窜的兽人、虫族捉去当作口中血食。这种依附着临时工作而来的幸福像泡沫一样不踏实,一点儿风吹草动就破灭了。她的上一任就是因为冲涮洗手台时溅了滴水在一名女学生的裙子上,当天就被辞退了。
一个月前,有名男子径直来到她的住处,交给她一大包能直接在黑市流通的贵金属,金额之大,即便折了一半,仍足够她什么都不干,在星区外围的普通居民区买所不好不坏的小房子,省吃俭用过一辈子。
与之相比,她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微不足道——哄骗一个半大的孩子。况且又不是拐卖她,劝她回到自己的国家而已,甚至不需要良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