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风雨稍歇,但还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十公主怀抱着十二坐在篝火旁,也许是她的请求被上天听到了,十二的体温竟然真的降了下来,不像几个时辰前那样烧得吓人。她伸手摸了摸十二的额头,微凉的手掌让昏迷的十二忍不住蹭了蹭,像是只讨食的小兽。
十公主轻轻摩挲着十二的头顶,将他的发丝揉乱,继续默默想着小时候的事。
那件事后,她与十二之间的关系亲昵不少。担心他辖制不住新的下人,又受欺负,十公主还十分仗义地几次叁番下学后跟着他拐到储秀宫里看看是不是一切正常,还真让她逮到了一次。
有个小宫女煮茶的时候在门口瞌睡着了,连凌妃在里头喊要起身都没听到,等十二进门一看,凌妃已经跌落在榻下了。十二借此换了个宫女,也就是如今的连素质进储秀宫服侍,此后相安无事,偶尔她还能使唤十二替她写些抄写作业,自己在一旁看看话本。
十二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欠了她不少,提着笔飞快地抄着,昨天的少傅布下的策论她一个字没动,今早上被少傅训了一顿却全然不思悔改,我行我素地把罚抄丢给他,自己依旧乐得消遣。
抄了半天他手也酸了,忍不住停下朝她抱怨:“皇姐也太轻松了吧,要是明日少傅让你背出来怎么办?”
“这有什么,我早就背下来了,只不过昨天五哥又送了新东西进来,我摆弄了一会儿就想睡了,才没有写那篇劳什子。”十公主从桌上拿起一支笔,看着书上写的两兄弟比试的招式自己在空中用笔对着比划了一下,喃喃着二人打架时各自的出招,又看入神了。
十二低头继续检查字迹,怕被少傅看出来,他连十公主喜欢连笔将字写成一团的习惯都学到了,乍一看确实天衣无缝。突然十公主“啊”的一声,将书一丢,把他吓了一跳,手里的笔跌在了刚刚抄好的帖子上,又浪费了一张。
他抬头朝她看去,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却只看到十公主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又气又羞,还气不过似的上前使劲跺了跺那本书。
十二奇道:“皇姐怎么了?”刚刚不是还爱看得什么似的,怎么一转眼就这样咬牙切齿的。
“这不是本好书!”十公主羞得不行,没想到五哥竟然选书的时候不小心,把这本风月给她捎带进来了,里面两兄弟打完后,就去找了个女人云雨了,还配了极露骨的图。
十公主不知道怎么和十二说,她气得在原地打了两个转,苦于白日身边没点灯,不然现在就要把这本坏书给烧掉。烧不成还可以撕,但她实在不想看到那幅妖精打架图,这时候侍女却一脸急色地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公主,快和奴婢回去吧,王娘娘,她出事了。”
“啊?我母亲出了什么事了?”十公主一听也顾不得和五哥算账了,嘱咐十二带着这本书回去烧了,自己随侍女赶回溪砚宫。
十二好奇地捡起地上的书,一眼就看到了那幅两男一女图,脸顿时爆红。可他不知为何竟然一时看住了,站着就“哗哗”地快速翻阅起这本大逆不道的话本来,结果不看则已,仔细看了更觉羞人。原来与那两兄弟纠缠的女子,竟然是他们的姐姐。
十二羞得不行,心里唾弃起自己竟然对这样的书看入迷了,一下把书拦腰撕成了两半,却又四下环顾,发现没人,又偷偷将这两半书塞进了书匣子里,继续为十公主抄写帖子。
这厢十公主回到溪砚宫,一路上侍女已经和她说了,原来是王嫔把一个几天前新调进来伺候的貌美宫女给杖死了,这原没什么,毕竟王嫔一开始只说打她几杖杀杀威,底下的奴才手重,竟然生生把人打死了。
更要紧的是,老皇帝前几日来溪砚宫,瞧见了这个貌美的宫女,还仔细问了年纪姓名,十分满意的样子,言语里暗示王嫔过几日要将人收了。
王嫔当下脸色就不好看了,对着这宫女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今日又是这个宫女活该倒霉,轮到她在王嫔身边奉茶,脚下一时不稳,将茶水撒了王嫔一身。
王嫔气急了,立刻就让人拉出去杖责,还说自己被气得肚子疼。溪砚宫上下这几日都看着呢这宫女什么待遇,老皇帝说是要将人收了却又迟迟不见旨意,索性为了讨好正头主子,直接将人杖死了。然而老皇帝的大太监,在人断气的下一秒,偏偏可巧过来宣旨了。
老皇帝以“仁善”治天下,几十年宫里有位份的主子就没有杖死过宫人,若是传到朝上又是一番文章,老皇帝心里顿时不痛快了,亲自到了溪砚宫痛痛地责骂了王嫔一番。
所以十公主还没进宫门,就听到自己的母亲嚎啕哭声,转过门来一看,王嫔挺着个肚子站在院子里,捏着帕子哭得十分伤心。老皇帝僵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坐在廊下的太师椅上,院子里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了,仿佛没有人死去,还是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样子。
十公主从没有见过老皇帝这样冷肃的脸色,不敢贸然上前解围,反而退了一两步,想了又想才装作一副害怕的样子从门后出来。
“父皇……发生了什么了,毓敏好害怕呜呜呜……”她朝老皇帝疾步跑过去,假装没有看到自己的母亲一般,“刚刚毓敏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两个太监搬死人,把毓敏吓得,血肉模糊的,好难看哦呜呜……”
老皇帝被她这一番哭诉哭得心都软了,连忙伸出手将她抱在膝上给她擦眼泪:“毓敏不哭哦,不哭,这是那个奴才的错,把朕的小毓敏吓着了,真是该死。”
十公主“呜呜”地干嚎着往老皇帝怀里钻,小脸贴着他的胸口,小手去挂他的脖子:“好恐怖,好恐怖,毓敏好害怕……母亲呢,母亲为什么不出来看毓敏……毓敏要母亲呜呜呜……”
王嫔听到女儿提到自己了,哭得更大声了:“毓敏!毓敏!我的女儿,母亲在这里!”
十公主配合地从老皇帝怀里抬头去看院子里的王嫔,装作不解地去看老皇帝:“父皇,母亲为什么站在下面?日头这么大,母亲怀里还有小弟弟呢……”
老皇帝只好无奈道:“好了!好了!去,把王嫔扶过来。”
王嫔娇娇柔柔地如弱柳扶风搭着春杏的手,不想被春杏捏痛了手:“呀!好痛!”
老皇帝以为王嫔的肚子不舒服,又让大太监赶紧搬椅子过来让她坐着,春杏收了手劲,垂下眼睫告罪,王嫔没有在意,反而将计就计,真的捂着肚子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坐下。
老皇帝无奈地看着这母女两,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过一个宫女,随便罚罚王嫔就好了,不好让自己的小女儿和未出生的孩子遭罪。于是他“咳”了一声,让王嫔坐着受训,罚了一年的份例银子,且过年不给她升位份了做惩罚,这边十公主见缝插针的撒娇又让他立刻与小女儿享受起天伦之乐来,像是完全放下了这件事。
王嫔大大地在心里舒了一口气,还是自己的女儿好用。杀了那个宫女是她一时冲动了,没想到老皇帝动那么大的气。她怯怯地抬眼去看老皇帝,想要确认这件事确实已经被揭过去了,不想老皇帝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自顾自地与十公主说话。
王嫔捏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她可不后悔,这骚蹄子敢在自己的宫里就勾引皇帝,保不齐又是一个凌氏,她决不允许自己的宫里出现这样的事。
这件事被皇帝压了下来,但王嫔不知是不是被这件事吓着了,动了胎气,没有保住这一胎,过了叁个月竟然猝不及防地流产了。
王嫔沉浸在失子的悲痛中,十分痛恨害了自己与自己孩儿的人,她坚信一定是有人害了她,而在她疯魔的调查下,竟也搜到了些证据,隐隐指向储秀宫。她迫不及待地去找老皇帝讨公道,破天荒的,老皇帝却没有理她,反而训斥她不守妇道,暴虐恣睢才害了自己的孩子,将她禁足了。
自此,王嫔视储秀宫为死敌,在十公主面前没少念叨诅咒这一对母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诅咒起了作用,凌妃生下了一个死去的男胎。
自此,十公主和十二再无交集,直到十二登基。
忆及此,十公主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好像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没有想起,这件事对她,对十二都很重要。为什么十二能在八岁后就出宫开府,皇帝也开始渐渐重视起十二来,虽说不打眼,但也与记忆里的态度十分不同。
她使劲地想想起,后脑勺却像是被人用针扎一般刺痛异常,她松开了怀里的十二,双手抱住了脑袋,忍不住呻吟出声。
像是被她的呻吟声吵醒了,十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起身将她搂入怀中不敢摇动:“皇姐!皇姐怎么了!”
十公主尖叫了一声,倒在了他的怀里,死死掐住了他的胳膊:“十二!十二!我是不是,是不是忘了什么!好痛!”
十二慌乱地亲吻着她的额头,手抚着她的后脑勺不让她磕到自己:“皇姐!没事,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咳咳……”动作稍大,把胸口的剑伤牵动了,他“唔”了一声,咬住了唇。
十公主痛得流下泪来,将头抵在了他胸口,双手环住了他的腰,不说话了。
两人就这样僵硬地搂抱着,睁眼到雨停放晴,默默松开彼此穿好衣裳。十公主将信炮引燃,扶着十二躲到洞旁不远处半人高的荒草从中,等待救兵抑或是敌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