栈警觉,低声质问小兵:“屋外有多少人把守?有多少条枪?”
“呃……”
“你说不说?!”息栈一手捂住那人的嘴巴,另只手二指发力,指尖抠进喉头两侧的软骨。
小兵疼得眼球暴凸,面皮紫涨,上气不接下气儿,眼看着就要翻白眼,吐白沫。
息栈心神一晃,脑中蓦然闪过马俊芳一双抑郁含愁、秋水连波的眼睛。
一个令他厌恶的人,偏偏又长了一双令他过目不忘的眼。这人眼神之中,偏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睹之令人心绪不宁,挥舞不散。
息栈使劲摇晃了摇晃小头颅,想要甩脱某种惊惧和悸动。
莫名的惆怅,如绵延不绝的春雨,淅淅沥沥,敲打心头。
心下忽觉有些不忍,手指缓缓松开了小兵的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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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关至敦煌的官道上,一匹烈马撒蹄狂奔。
马上的少年一身铁灰色军皮,一头长发盘在脑顶,用大壳帽扣住,帽檐压到最低,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瘦尖如削的小下巴,嘴唇没有一丝肉色。
身子在马上一颠一颠,马儿的每一次跃步,硬实的牛皮马鞍撞击着下身的伤口,粗糙的马背与两条大腿内侧的伤口撕扯磨蹭,疼得快要昏死过去。
军装内里已经被汗水浸透,汗滴“噼噼啪啪”自额头砸进马儿的鬃毛。
死死咬住小唇,缓缓伏下身子,两手颤栗地抱紧马儿的脖颈,痛感狠狠抽打全身的触角,一次又一次将息栈从渐已昏聩的意识中抽醒。
林间窸窣响动,一声弦动弓鸣。
“砰!”
一颗拇指指甲盖儿大小的圆石,密叶间飞出,猛然击中息栈脖颈一侧的柔软。
脖子剧烈一抽,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天旋地转,一头栽下马来,摔了个两眼昏黑,满头小雀环绕。
小股马队自林间穿出,策马上前的年轻男子得意地吩咐家丁:“瞧一眼,是不是去敦煌送信的崽子!”
手下之人掀开大壳帽,一头青丝从帽中泼洒散落:“呦!是个小娘们儿?”
“不是马家军的兵?”
年轻男人下得马来,搬过少年的小脸仔细一瞧:“唉?这不是……息栈?息栈!”
“少爷,这人谁啊?”
“坏了,咱们打错人了!幸亏没朝着脑壳上打!”
“少爷您放心,俺留着劲儿哩,死不了人!这是啥人啊?”
“三哥的小媳妇!”
“啥?这小娘们儿是三爷的媳妇?!……哎呀妈呀,俺惹祸哩,三爷还不得拿枪点了我!”
年轻男子气得一巴掌煽上家丁的脑瓢:“看清楚喽,这人是个小娘们儿么!你赶明儿在大掌柜跟前胡说八道,看他不点你的!”
“啥子?三爷的媳妇不是娘们儿?!奶奶的,俺眼花哩,公的母的都分不出了……”
“别罗嗦了,还不快快将人抬回去看伤!”
廊前燕过,衔泥点墙。
窗底风吟,桂影诵香。
石包城张家大院。
“小栈哥哥,小栈哥哥!你怎么了呢,你受伤了么?呜呜呜呜!”
息栈正在晨昏不知,满头星斗,闭目数羊之时,被床头一阵嘤嘤哭腔撼醒。睁眼一瞧,张家的小凤儿姑娘蹲在床榻跟前,两只白嫩小手揉着肿胀成蜜桃的水汪大眼。
张小凤一见心心念念的俊俏小剑客终于转醒,破涕为笑,小肉手眼看着就伸到了息栈的鼻子尖儿上:“唔,小栈哥哥,你还痛不痛,给你揉揉,揉揉……”
息栈给吓得一激灵,又惊又窘,身子往后一缩,仓惶避开女娃娃摸上来的一只手,脊背就蹭上了褥垫,“咝咝”地抽疼。身上盖着轻暖的丝棉缎被,暗自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竟然又是光滑溜溜,不着寸缕!
万般窘迫之下,迅速扽紧缎被,拉高至鼻尖,挡住涨红的面皮,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隔着一层锦被发抖,瞪视贴到自己眼眉前的小女娃:“唔,你别,别过来……”
张小凤抽着小红鼻子:“小栈哥哥,你身上好多伤呢,人家心疼死了呢~~~”
息栈登时快要朝天喷出一口血,惊恐道:“你?!你这姑娘怎能这样呢!男女有别,非礼勿视,非礼勿动,你没有读过圣贤书么,你竟然……”
“小栈哥……”
“你,你,你快些转过头去!!!”
少年正在颤栗抓狂之时,老者的一声喝止自屋门口传来:“凤儿,不可胡闹!不要打搅他休息养伤,还不快出去!”
张大稗子慢悠悠踱步上前,坐上了炕:“娃儿,伤得不轻啊,我给你上了些药膏,你养一养就好。”
“多谢叔父大人救命之恩。”
“唉,碰到是你,哪能不救?不救怎么跟我那急吼吼的侄子交待啊,呵呵……娃儿啊,听叔说,你体质尚有些虚弱,脉象迟慢,体气寒凉沉郁。回头叔给你开个方子,附子、肉桂、炮姜、丁香、沉香几味,每日煎水服下,可缓解你的寒症,但是去不了根儿,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息栈连忙挣扎了撑起肩膀,埋首在炕上给张老爷子叩了个头:“小侄多谢叔父大人照顾……”
“哎呦我说娃儿,你怎么整这么多礼儿?想磕头,留着等跟我那大侄子拜天地的时候,你再使劲儿磕吧!”
息栈心头一紧,忙问:“叔父大人可有我当家的消息?”
张大稗子微笑安慰道:“嗯,我早已着人去野马山递信儿了,你不必担心。”
“野马山?……野马山已经被攻破了,听说,寨子都烧光了……”
“呵呵,哪那么容易就烧光了?咱们这大掌柜啊,哼,禁折腾的很,你就看吧!”
“我当家的他没事了?他现下在哪里?叔父大人快告诉我……”
少年声声透着焦急,全然没有注意到窗外人影攒动,只听得门口一声低沉沙哑,磨着火星儿的答话,倏然入耳:“在这儿呢。”
第六十六回.患难人圆征夫泪
男人的声音不经意间撞进了耳鼓,撞得小脑袋“嗡嗡”轰响。
息栈遽然一惊,迅速回头,用力过猛,竟然抻到了脖颈上的一条筋肉,疼得咧歪了嘴,“啊呜”哼了一声。
高大的身影堵上了房门口的光线,大掌柜一路几乎是连蹿带蹦,跃过门槛冲向息栈床前。
息栈目瞪口呆,嘴巴都合不拢:“你,当家的,你怎的在这里?你的伤,你没事了?”
“羊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