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慕行长没有现在这样忙,每天早上七点,家里叮叮咚咚的便热闹起来了。
慕行长准备早餐,慕妈妈叫她起床,然后吃早饭上学。早上的时间紧张,她一起床,全家像要打仗一样。
她的眼睛都不用睁开,慕妈妈举着花裙子替她穿衣,慕行长挖一勺温好的粥,一口口喂到她嘴边。
小女孩的慕黎黎扁着嘴哼唧,爸妈两人齐声哄她,多吃一口也能把她夸上天。
吃好饭,妈妈一手公文包一手书包,爸爸将她一把抱起,急急忙忙的下楼等公交车。
下午下学回来,远远的慕黎黎看见她家的阳台上飘起长长的床单,或者晾起了潮乎乎的衣服,就知道妈妈已经下班了。
在楼下院子里玩一会儿,上楼吃饭。慕妈妈先开小灶让她一个人吃饱,等慕行长下班再和他一起吃晚饭。
一米见宽的餐桌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桌布,那个年代特有的砖红色暗格。两个大人聊着一天单位的见闻,小女孩趴在桌上看书写字。
大部分时候是慕行长说个不停,慕妈妈只听,间或慕妈妈顺顺她的背,温声的让她挺直腰,提醒她女孩子驼背不好看。
慕黎黎至今一记起来,常常是慕妈妈在灯下和她谆谆细语的画面。
从来与世无争的妈妈,多少年没和慕行长红过一次脸,街坊四邻无不羡慕他们这一对恩爱夫妻。
结果呢,妈妈去世后短短一年,章女士就进了门。一切物是人非,再回不到从前。
慕黎黎趴在露台上向远眺望,南面有个小公园,风景极佳。湖光绿树,枝蔓摇曳,在春日里轻吐嫩芽。
站了半天,入眼的景色油画似的明亮,她的心情却像枯萎的落叶一样,不见好转。
临近中午接到丁助理的电话,这次她饶过了晚上,把地方约在了外面的咖啡店。
别人几个月的准备工作,他们半个月紧锣密鼓的置办齐了。婚事箭在弦上,一切顺利的超乎想象,“未婚夫”的行动力惊人。
“未婚夫”这个称呼,来自礼服店老板,来自婚纱摄影师,来自很多人… …两个人直接跳过了男女朋友的阶段,所以,慕黎黎觉得这个称呼也还行。
显然席烽也是这么想。周末两人去挑婚戒,店面老板是他朋友,一见面席烽介绍的也是“未婚妻” 。
朋友让他们随便选,全场柜台里的钻石亮晶晶的闪亮,闪得慕黎黎一直心不在焉。
等人走了,席烽坐在休闲区的沙发上,眼睛盯在手机上不放。
慕黎黎没他那么大撒把,挑了两款,让柜面经理拿出来套在手指上试了试。一点没有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投入,意兴阑珊地又放了回去。
回身问席烽:“款式上你有要求吗?”
“没有。男款素戒就行,女款— —你随便挑。”
慕黎黎走过去,低声问:“那预算呢?”
席烽抬头的瞬间,看出她的认真,直白地报了个数字。
不算糊弄她。慕黎黎猜他的个人资产状况不宽裕,六位数,比她刚看的价位高多了,足够让她给这个男人安上大款的标签。
她瞥了一眼几步外眉开眼笑去找新款推荐的柜面经理,犹豫地坐下,声音更低。
“你确定?挑好可就不能退了。”
席烽放下手机,扔在一边,手机在沙发上跳了两下,差点掉到地板上,“为什么退?”
她不像有选择恐惧症的样子,席烽鹰眼一挑,看出来了— —她动摇了,如果他没记错,挑人的时候也没见她这么踌躇不定。
慕黎黎没有躲开他的眼神,一汪清泉似的眸色中倒映着他的身影:“你想好了?”
想好买戒指,还是真的要结婚?她没说,可席烽一听便知。他承认,如果不是这双干净到真挚的眼睛、不是之前顺利到不可思议,他保不齐当场翻脸。
“这时候才瞻前顾后,会不会太晚了点?”
席家的亲朋好友知道他要结婚,这个礼拜恭贺他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他回电话都回烦了。
“这家店的牌子不够响亮,还是你觉得只一枚婚戒太寒酸?别告诉我,你要反悔— — ”
他们所在的商圈是一家全城最高端的商业中心,从店门口的透明玻璃外墙向外看,街边众多奢侈品的logo比比皆是。
慕黎黎摇头,他紧跟着问:“那你觉得哪里不够,婚前财产不该公证,婚房应该只写你一个人的名字?还是你需要其他,恋爱、求婚、昭告天下?”
比起年轻小情侣的正常流程,他们省略了很多步骤。但席烽认为不重要,也一度觉得她也没那么看重。
字都签了,一周之内慕黎黎名下多了两套热乎乎的房子。她否认:“不,不是这些。”
“我以为我们在这方面早有共识。”席烽断然道,“我决定的事,没有反悔的可能。”
他脸上一冷,慕黎黎就像刚探出头的蜗牛一样,悻悻地往回缩。
“不是反悔,是……”
“是什么?”
慕黎黎说得期期艾艾:“是我不确定,是不是,要做更多的准备… … ”
结婚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她很怀疑把事情想简单了。想必他也是,不仅仅是置办这些物质上的东西,而已。
“你准备,还是你需要我准备?”这个问题,席烽似乎早想到了她前面,犀利地说,“慕黎黎,如果有要求,趁现在还有时间,你赶紧提。“
慕黎黎想说我对你没要求,话到嘴边改了口,她该拿出点镇场子的范儿来。
“提了你就会做到吗,万一我的要求很多呢?”
“说说看。”他倒没被吓退。
然而… …慕黎黎一时还真想不出来那么多。结婚又不是把另一个人据为己有,人身自由失去了,精神自由仍在。
背后柜台里的首饰在顶灯的照射下熠熠发光,她直视着他,想了想说。
“我的要求很简单。我不知道这段关系会陪伴彼此多久,但在一起的时候,不需特意去恪守什么承诺什么,只希望彼此都能让对方过得去。”
席烽先是诧异她的标准如此之低,而后扯着嘴角一笑,笃定地说:“看起来,我比你认真。”
慕黎黎心说,话说得这样绝对,但愿你不后悔。
此时此刻她已是骑虎难下。她能怎么说,她这边差不多该拿的都到手了,所以单方面的不那么急了?
那就真成过河拆桥了。她不是这种人,拉不下脸做这种事。也但愿她自己,将来不会因为走不下去而回头吧。
没见过周围谁议起婚事来,像他们这样赶进度到手起刀落的快速。从某方面说,这不是他们独自一个人努力能达成的局面。
他积极、她也全力配合,再加上一点侥幸的成分,眼看大功告成在即。
慕黎黎说不出来了,抬手叫柜面经理:“不挑了,麻烦把背板广告上的经典款拿来,我们试试。”
经典代表简约,也代表不出错,还代表— —不用多浪费时间。
席烽面色不虞,抱着双臂观察了她好一会儿。
这会她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淡然温顺的她,没有那股子畏首畏尾的小气了。女人大多有婚前恐惧地毛病,就当她是挑剔他一来就处理工作、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吧。
席烽没心情多管,仍是低头看手机,这回左手伸出来,搭在她的右手腕上。全权交给她,随她把各个尺寸的男戒试了个遍。
也许是冥冥中注定,两人很幸运,连婚礼仪式都不用办,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成了婚。
席母专门给慕黎黎打电话,说了一箩筐安慰的话。酒席办不了,当下只能选择一种简单的方式先凑合着。席母承诺等这一阵风头过去,一定好好补偿她。
挂完席母的电话,手机收到一条转账短信,又是六位数进账。
慕黎黎找席烽要了席母的微信,客气的发了几句感谢和尊敬的话,哄得席母心花怒放。
五月初,在双方父母的陪伴下,慕黎黎穿着长摆的白色纱裙,和特意打上领结的席烽去民政局领了证。
第六章 我要的是货真价实
领完证,中午两家人聚在一起,在他们的婚房里开了第一次伙。
席母的意思是,简单但要隆重。家人盛装打扮,高薪聘请的摄影师全程跟踪拍照。
新郎新娘郎才女貌的上相,拍起来毫不费力。只是,同框照里两人动作举案齐眉整齐划一,身体却自动隔了一米远,抓拍都不好找角度。
下午慕黎黎和席母花了两个小时,甄选出十几张唯美浪漫的照片。一看连修图都不用,席母又夸了慕黎黎半天。
虽然没法办得很热闹,不少亲戚隔空发来了庆贺的红包。席母列了长长的礼单,给随礼的亲友群发了几张喜庆照片。而后等下礼拜再各寄一份喜糖和伴手礼出去,挨个打通电话,这才算完。
席家在人情方面很讲究礼尚往来这一套。喜糖是早包好的,伴手礼却因人而异有轻有重,轻的、小的席母反而更慎重,带着花镜对着本子查来查去,有些甚至还要席父确认。
带着慕黎黎一直忙到傍晚,她们才把要寄出的东西分门别类的忙完。
而席烽早被席父叫走了,在席家这是当仁不让的女主人的活儿。
席母在其他方面同样讲究,给儿媳妇的新婚礼物是一件高定的手工旗袍,出自闻名遐迩的工坊大家之手。
大红底色,绣艺精湛,华丽的金丝绣线和凤尾图案,贴合地包裹着身段。慕黎黎换好衣服一照镜子,恍惚间惊为天人,原来她可以女人成这样。
到底是老祖宗留下的瑰宝,不管女孩气质如何,只要穿起一袭旗袍,尽数凸显出绰约有致的古典美。
白天摄影师的闪光灯咔嚓咔嚓,几乎停不下来的取景,横看成岭侧成峰,哪个角度都好看。
从二人合照到吃完饭送走客人的时间里,席烽的目光数次落在慕黎黎的背影上。
有时是摄影师从旁指导要求,有时是不由自主的,他的眼神飘过去,明明是在看别处,落点总是回到她婉约的曲线上。
晚上媒人陆子程上门,拉着另两个表兄弟来讨喜糖吃。每人带的份子钱都不少,避开席烽,一股脑儿地把红包塞给慕黎黎。
慕黎黎笑得端庄文雅,背过手捏了捏厚度,招呼他们留下来吃晚饭。
席母从席家的别墅把厨师叫回来,给他们准备饭菜。表兄弟们从小和席烽穿一条裤子长大,喜酒是不能缺的,饭桌上不光把席烽挤兑了个够,顺便还灌了不少酒。
等一屋子人告别走了,新房里只剩下小夫妻俩,这一天的喧闹沸腾终于归于沉寂。
慕黎黎送完席母回来,看席烽在电视柜里东翻西找,把抽屉翻了个底儿掉,动静很大。
“你找什么?”她在沙发后头问了一句。
新房的东西是她和丁助理慢慢添进来的,他不熟悉情有可原。
“解酒药呢,放哪了?”
席烽揉了揉太阳穴,这帮兔崽子,两三个月不敢聚会,一来死命的灌他,一点不说手下留情。
慕黎黎说了个牌子,收在书架的医药箱里,问他行吗。
“劲儿小,我吃那个不管用。”席峰哼了一声,“换个别的。”
颐指气使的口气,当她是新来的使唤丫头么?慕黎黎不满,但新婚第一天就给他颜色看,未免有点太早。
特别是席母夸了她一天的秀外慧中,前脚人才走,打脸也不带这么快的。
慕黎黎拉出衣帽间的行李箱,蹲在地上给他找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