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黎黎点头,用同样的坦诚对他说:“我也不喜欢一夜情,放纵只会让关系更加空虚和脆弱。可是在我看来,可是在我看来,没有铺垫、只是基于原始冲动的关系,即使在婚内— —和一夜情也没什么区别。”
烟嘴被席烽含在口中,点烟的手却停了下来。以前没发现,他的太太是个如此有辩才的人。
不是针尖对麦芒的尖锐,而像尖尖的长矛,最刺人的部位最外边包裹上了厚厚的一层海绵。
能冷静地说出这番话,足以说明她不是个任人摆布、没有主心骨的姑娘。
“你觉得,要铺垫多久?”
“ … …三个月?”慕黎黎小心翼翼地答。
席烽眼一横:“我是正常男人。你是觉得我天天健身,还不够频繁?”
“ … …那一个月?”慕黎黎捂着潮红的脸,为了显示正视的态度,软了口气说,“我这人慢热,你得对我有点耐心… …我不是你那些逢场作戏的女朋友,没怎么样呢上来直奔主题… …一个月,不能再短了。”
成功的猎人在狩猎中往往懂得等待的妙处。席烽低头,在床头柜里继续翻,过一会说:“别找丁助理。”
“啊?”
他递过来一张崭新的信用卡:“用这个卡,要买东西的话。”
丁助理手里已然入不敷出,每天找他签字要账的人在办公室门口排大队。窟窿一时半会堵不上,席烽不想再额外增加他的负担。
慕黎黎眼前一亮,居然就这么… …过关了?天上掉馅饼似的让人惊喜。
她美滋滋地接过,黑卡欸,额度肯定不低。脑中似乎叮的一声,小金库提示到账,金光闪闪的一笔巨款。
“你真是个宽宏大度的好— — ”老公。
大方到爆棚,怪不得前女友个个不出恶语。差点叫出最不该叫的两个字,慕黎黎又一次剎住了嘴。
这话太谄媚和逢迎了。今晚不知怎么,她不经大脑、不合时宜的话已经是第二次憋回去了。
大脑神经也许有愈夜愈脱缰的趋势,第一次席烽问她,她不肯说,也确实耻于开口。
那会儿想的是,搁以前小姑娘们像蜜蜂采花粉一样追逐着他,传说中高高在上的霸道总裁,而现在— —
他应该不用提防人家,因为,霸道总裁也是有门坎的,怎么也得家财万贯才行。他这种眼看大厦将倾、一个月赔千万不止的霸总,还有人上赶着追吗… …
慕黎黎对烽火集团的实际状况并没有真切的认知,直到工作的第三周。
老唐向董事会的建言最终没有通过,他窝在财务总监的大办公室里,几天没有露面。
据小苏报信,那天高层闭门会议开了整整一天,结束时几家酒店的负责人欢天喜地的走了。大伙背后议论,席大就是席大,关键时候给大家拍板做主的只能是他。
寡言高层不知道他们的周领袖们是不是在周班上谈一场高谈阔论和高谈阔论,第三纸兵推出了新的政策派出每周一一线,无论高层中层,全部下放酒店基层,去感受一下来自一线的“温度” 。
特殊时期,面对面的会议取消了很多,改成了冷冰冰的在线模式。危机之下,更需要上上下下的凝心聚力。
集团总部的员工被诟病最多的一点,是成天坐在四季如春的高楼大厦里,拍脑袋做决策。这次席烽下了决心,该准备过过苦日子了,让总部去到受冲击最严重的基层酒店,听一听群众的呼声。
行政部准备了几大箱的口罩、消毒液、洗手液,打算加上后台财务、人力资源几个部门的名头,一起送防疫用品下去慰问。
到老唐这里,赶上月底结账脱不开身,老唐问都没问,直接安排了最闲的慕黎黎去。
美其名曰新人没去过一线,给她个机会锻炼锻炼。
行政部经理孟伟是个人精,从二十层下来,穿过工区扯着大嗓门叫唐总。
“您和慕经理一起跑一趟吧!她人生地不熟的,头一趟巡店,您得给引荐引荐铺铺路啊!”
慕黎黎坐在门口不远,闻言笑不露齿地冲孟伟打了个招呼。
老唐桌上堆满了小山似的数据,全等着他一支笔来批,“月底了,几个领导催我要报表,我这真是忙不过来啊!”
孟伟说:“那不成,谁不去您也得去!预算这么紧的情况下,没有您给我们批款,我们一群人只能空手去,被他们笑话死!大家的谢意,您得跟我们当面去听听啊!”
老唐摆手:“谢就不必了。席总让大家下去是为了了解需求、解决问题,别搞虚头八脑那一套。”
“还是您有觉悟!大家对财务的需求最多、最紧急,您不去,光我们哪和他们说得明白?这次小组缺一位带队的领导,您得去给我们镇场子呀。”
老唐仍在推辞,孟伟没再捧,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现在都啥光景了,不是韬光养晦的时候了。”
隔天,老唐果然改了主意。
卖掉酒店的建议是老唐提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下还图谋什么长期策略,赶紧把亏空的包袱甩掉是正经。
而且,这已是他第二次和公司正式提案。可是,被席烽坚决地当场否决了,不卖。
一开始老唐面子上过不去,巡店不更承认了他的想法有问题吗。可他在公司好几年,处事圆融很少得罪人。
被席烽一通说,几个酒店老总都知道席烽毙了他的提案,说不定背地里正看他的笑话。
所以,他还是得去。让他们知道,他和老板有分歧但不离心。他依然可以代表总部,不光比他们都高上一头,而且可以率领先遣部队。
从公司的商务车上下来,慕黎黎环顾一周。这家酒店的位置略偏,在城北的高新园区,外围都是写字楼,不乏全国知名的企业logo明晃晃地立在楼顶之上。
园区的马路只有两条车道,路上人来人往,路口还堵车了一阵。可到了酒店门口,确实一副门庭冷落车马稀的景象了。
进门要扫码测温,酒店大堂的保安一边呼叫对讲机,一边让他们排队登记,安排得倒是井井有条。
接待他们的大堂经理是个高挑苗条的姑娘,陪他们在一层等酒店老总下来。
小组里几位大小领导只有慕黎黎一位女士,大堂经理不敢和老唐他们多说话,自然陪在她边上聊天。
慕黎黎指向玻璃门外:“旁边的空地是在建写字楼吗?配套看起来不错。”
“不是。”大堂经理说,“是烽火的工地,去年四季度开的工。附近的公司越来越多,协议方经常抱怨订不到房,本来要扩展一栋作为新的客房楼。”
慕黎黎眉头深锁:“现在呢?”
“已经停工了。前一阵总部下了文件,施工暂停,安排承包商撤场,项目部原地待命。”
怪不得偌大一片工地,一点机器的轰隆声都听不到。
慕黎黎十分意外。不止开酒店,还染指了基建?席烽是担心步子小、摔得不够结实吗?
基建工程是最吃钱的项目,投入大、回报期长。她心里默算了一下,开工的投资,原料辅料的进价,停工的成本,都不是个小数目。
第十四章 不要和大趋势作对
这家酒店的总经理姓范,人称小范总,据说是公司旗下酒店管理层中最年轻的一位。
欧洲知名学府的酒店管理专业毕业后回国,被席烽招揽进了烽火,成为集团内部的第一届管理培训生。
那些年管培生在老牌外企中很吃香,被求职者当成不得了的香饽饽,但谁也不知道具体是干啥的。
席烽不崇洋媚外,管培生的体制却一直沿袭至今。不同部门、几个岗位轮转下来,范总是吃上第一波红利的人。三年过去,回集团被席烽破格提拔到了部门一把手,然后又到下面来独自管理一家酒店。
这位高层少壮派的代表人物,慕黎黎曾在二十层有过一面之缘。作风很扎实的小眼睛帅哥,酷似韩国欧巴的外形让她印象深刻。
眼见小范总带着一行人下楼,团队一字排开,精神面貌昂然。小范总握住老唐的手,说了一些熟练的欢迎辞令。
老唐是核心,她这个小兵无关紧要。慕黎黎站在人群外围,觉得官腔官调的没意思,溜达到大堂一楼的咖啡厅和水吧,走马观花地瞧了瞧。
绕过半圈回来,年轻轻的小范总依旧没有松开老唐的手,殷殷切切地说着话。说到动情处,高大的七尺男儿竟泪汪汪地抹起了眼睛。
他身后几位也是几位革履的经理,好几个人低头驼的红了眼圈。_
慕黎黎不由驻足细听。不知怎么说到二季度例行的年中考核会,老唐让他们放心,大概率会取消,说席总既然让我们下沉到基层了解情况,年中再让大家回去汇报肯定安排不开了。
老唐到底有他的高度,他对小范总说:“汇报或者调研,都是形式,不要费心思在这些迎来送往的事上。我们来或者你们回去又如何,马上就能找到办法解决当下的困境吗?我敢替席总说这个话,现在的重中之重是顾好业务,守好本业才是你们的首要任务。”
当着总部、酒店一干人等,老唐的态度可谓十分务实,足以证明他的站位不低,连慕黎黎听了都竖起大拇指。
小范总内疚地说:“您说的我懂,可这本业的业绩… …从业这么多年,今年这情况我是真的问心有愧,对不起总部领导们的信任和托付… …”
几位从总部一道来的中层劝他,不用自责,这不是一间区区酒店的问题,总部理解大家的煎熬。同舟共济,办法总比困难多。
其他员工的发言则更接地气,客房部经理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没什么文化,嗓音很洪亮:“我们都是烽火的老人,总部的难处我们万分理解。前两天隔壁街道刚关掉了一家酒店,这么多年和我们抢客源打架,一下子说倒就倒了。只有我们,苦苦支撑到今天… … ”
有人附和说:“能撑到现在算是奇迹了,全靠总部领导坚持没有放弃我们!别人家停工停产,客房、餐厅员工工资一律打对折,只有我们还能领到每个月的全勤奖金!”
“可不是,很多服务员从外地来打工,今年这一闹,全家生计全仗着这一份工资,一个人要养一大家子。”
客房部大姐说,“但是,我们心里明白,负担最重的也是总部!我在公司干了五年了,还想在再干个十年、二十年呢,总部不能被大家压垮了啊!”
另一个经理说:“是啊,席总能挺住,不把困难甩给我们职工,我们也希望公司熬过这道坎,员工能保住这个饭碗!只要总部下指示,不管是让我们轮休,还是只发最低工资,我们都没意见!基层的思想工作,我们这些经理和主管来做!”
群情澎湃之下,慕黎黎和大家一起去看为首的老唐。老唐压了压手掌,示意安静:“怪不得我们酒店获选去年集团的示范店,我先代表席总,感谢大家的大局观和牺牲精神。”
他接着说:“危机意识是要有,但总部没提,就是还没到那一步。大家不要多想,只管安心工作。烽火的基石是我们的酒店、我们的客人,只有前方业务稳定,才能让总部放眼向前看、放手谋发展。”
稳定军心的调子,老唐拿捏得很好。虽然私下里,第一个提出来精兵简政、裁员减负的人就是他。
那会儿才一季度末,如果采用了他断臂求生的提议,现在烽火的情况能好上一半不止。席烽在这方面太固执,一次次把老唐的提议当成了耳旁风。
老唐和小范总不同,他不是和烽火一帮元老一路走过来的人。一年前公司资产规模第一次上十亿,席烽决定找一个象样的财务总监,从席家的下属公司挖来了他。
资历摆在那,老唐总有和席烽隔着一层的感觉。他接受不了席烽的当众反对,在他眼里那是一种变相的批评。在外人看来,还可能是另一种阵营的对立。
一开始他还和同僚抱怨,这年轻老板就是目光浅,好像裁员让他面子无光似的,比带绿帽子还难受。
几回切磋下来,虽然回回被席烽怼回来,他倒把席烽的想法摸了个大概。
他的出发点是千方百计地保业务、保团队。有句话说,大浪退去才知道谁在裸泳。席烽的执着让老唐觉得,他的格局没那么小,起码和他亏钱的本事不相上下。
寒暄了半个小时,一群人上楼去会议室开会。
慕黎黎落在队伍末尾,不着急地等下一班电梯,对陪她的大堂姑娘说:“忙你的去吧,别陪我们站着了。离岗这么久,客人要找你了。”
大堂姑娘眉眼妆容精致,却笑得像刚吃了苦:“没事的慕经理,我那儿不要紧… …早晨到现在还没有客人入住,不会有人找我的。”
室外日头高悬,大半天过去,慕黎黎吃惊地问:“那下午呢,客人会多一些吗?”
“不,今天周一,早晨一般是最多的。“
“ … …这么惨淡?”
整个一层挑空的大堂里空空荡荡,刚才的人群一走,更显得门可罗雀的冷清。
“是啊,客人很少,这两个月的入住率通常只有一两成。上个月我们还忙着处理一些退订的单子,这个月连退订都少了— —根本没人订啊。”
慕黎黎没有概念,多问了她几句:“一两成是多少?收入大概什么水平?”
大堂姑娘尴尬得脸都红了:“一两成就是… …我们服务员经常比客人还多,全程送客人到房间入住,都不耽误回来给下一个人che 。怕人多 吓到客人,我安排他们错开值班,没事的凑一拨上客房检查卫生去… … ”
“流水呢,一个月有多少?”
“几万块钱?撑死了到十万就不错了… …这个月总部取消了指标管控,去年我们是淡季每个月八百万… … ”
慕黎黎望了望富丽堂皇的大厅和一尘不染、簇新明亮的地面,她也要听得眼泪汪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