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二世……不,韦伯·维尔维特并不讨厌雪。
因为在下着雪的日子,他遇到了她。
就像是忽然落到眼前的骤雪,无声而静谧地出现在他面前的,白色的少女。在呼出的气息都要被寒意冻结成一片冰雾的凛冬,在苍白而灰暗的天幕下,宛如冰雪的精魂一般,忽然降临在他面前的,美丽的人偶。
也许连她自己也意识不到,她是多么与雪相似。
脆弱的,短暂的,却也美丽得就像是一个奇迹……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少女。
后来,在下着雪的日子,他背负起了她。
他们生命里那些美丽的日子,似乎都与雪有关。
05
“对不起,我很沉吧?”
那时候,她小心翼翼地问他。
埃尔梅罗二世并没有回答。
那时候,她的体重已经很轻了。即使是他,背起来也不觉得多么吃力。她自己或许意识不到吧,所以才会一边用那样纤细的手腕环着他,一边担心自己会不会把他压坏。
……果然,是个笨蛋啊。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继续背着少女向宅邸的方向走去。
夜晚的灯光,将云层与积雪都染成了淡淡的橙色。就连夜空中缓缓飘落的白雪,也在这灯光之中,显得如此晶莹,宛若徐徐落下的星光。而少女的发丝也像是纯白的雪,落在他的肩头,被灯光染上了一种近乎不真实的颜色。
雪一样的长发,雪一样的肌肤,雪一样的叹息。
也是……雪一样转瞬即逝的生命。
那很轻很轻的吐息,吹拂在他的后颈上,一同落下来的,还有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的眼泪。
泪水滑过他的颈项,只是一瞬间,便和那些雪水一样,消失在了衣襟之中。
“……我喜欢老师。”
她说。
而他也只能回答,我知道。
而后,他用被她的血所濡湿的手托着她,继续往前走。
06
雪是在夜深时才下起来的,这样寒冷的冬夜,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出来活动。积雪的道路上,只有他们两人的足迹。
返程时,便只余下他一人的脚印。比来得时候更沉重一些,但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厚厚的靴底踩在雪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白雪自己奏响的音符。道路两旁的灯光落在积雪上,反射出澄净的雪光来,如同白夜的星子,美丽得令人的呼吸都不由得放缓。
靠在他背上的少女,难得说了许多自己的事。
“以前,爸爸也这样背过我。”
因为她的脸颊紧贴着他的缘故,他能感到她在说起这句话的时候,长长的睫毛无意识地颤动。微弱,迟滞,就像是濒死的蝶。
“小时候我们一家子出去玩,我玩得累了,爸爸就会背我回家。后来我就算不怎么累,也会想办法撒娇不要自己走,爸爸总是拧不过我,所以就算明知道我在撒谎使小性子,他也会背我回去。”
那是距离魔术师颇为遥远的,带着尘世所特有的烟火气息的日常生活。对于这种有些陌生的平凡人的回忆,韦伯·维尔维特只是静静倾听着。
“我其实……稍微有点被爸爸妈妈宠坏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声音里也多了几分羞涩……还有怀念。
“任性起来就要骑脖子骑大马,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每次进书店都要买很多书,就算回去的路很远书也很重,也一定要买……爸爸妈妈总是拿我没有办法。他们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父母。”
是啊。
韦伯·维尔维特想。
只有在充满爱的家里,才能养育出这样的孩子来。
如果她的过去不曾那样充满幸福,如果她不是在父母与朋友的爱之中成长起来的,那么,她根本就不会做到那种地步——就算是把自己的灵魂粉碎一千次,也要取回过去的世界。
“……我很想他们。”
任性的小女孩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几乎都要哭了。
“放心吧。”
那时候,年长的魔术师如此说道。
“你会再见到他们的,一定。”
他是如此的相信着。
比这个哭泣的孩子,更加相信这一点。
虽然并不是魔法使。
虽然作为魔术师只是二流。
他也会为她实现这个愿望(奇迹)。
在很久以前——在他亲手从迷宫中解放她的时候,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老师总是能够若无其事地说出……非常厉害的话呢。”
她微微苦笑着说道。话语轻得像是要消失在雪中。
“没办法。”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
“谁让弟子都那么让人头疼呢。”
是啊。
为了不让本来就非常任性的学生变得更加任性,做老师的自然不能更加娇惯她。
他想。
……所以,不可以再说会让她变得更加骄纵的话了。
埃尔梅罗二世这样想着,将那些未曾出口的话都化作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很快便消弭在了夜色之中。
07
一直到了最后,他也握着她的手。
即使指尖的温度已然如雪一般冰冷。
即使离去之人也早已不在他的身旁。
仰望着青蓝色的夜空之中,那皎洁而绮丽的白月,他只是静静地想。
啊,结束了。
下着雪的季节。
还有雪夜里的长梦。
月色如此绮丽。
正好适合告别。
所以他轻声地,对着已经不会再听到的少女说了。
“再见,芙蕾德莉卡。”
尽管他也明白,那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08
“居然爱上人造人,愚蠢也要有个限度吧。”
曾经有人这样对君主·埃尔梅罗二世说过。
每到这个时候,二世总是沉默的。
不加以反驳,不加以辩解。随便他们去言说,随便他们去评断。嘲笑也好,讽刺也好,那都是他们的自由。
对于埃尔梅罗二世来说,这是只属于他自己的Mystery(神秘)。
对自己的Mystery(秘密)保密,不是魔术师的常识吗?
更何况……
开什么玩笑啊。
他笑着想。
不管是能够教出那么优秀的学生,还是能与那么美好的女孩子谈恋爱,作为一个教师,作为一个男人,他的人生可是幸福得不得了啊!
只是因为浅薄的认知,固有的偏见,就判定他有多么不幸?
那种家伙才没有资格对他的人生说三道四。
他们才是真正的蠢货。
无论如何,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当他回想起她的时候,他所能想到的,全部都是温暖而又美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