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将最忌讳功高震主,这样的巧合,让她多少有些不安。
姜云瑶敏锐地觉察到异常,神情缓和些许,安慰地回握她的手:“谢家伏诛,是因佣兵作乱,意图谋害我阿爹、逼我祖父退位。燕国公赤胆忠心,赵将军正直坦荡,我阿爹也并非天性多疑、无端猜忌功臣的君主,你切莫多想。”
赵晏点点头,转而道:“刚才你回来,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姜云瑶知道她所指为何:“当然,阿爹怎会让我受委屈?而且那位虞将军挺够意思,我本以为他谁都不愿得罪,打算到御前和稀泥,但他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我这边。”
赵晏一笑:“他若是个只求明哲保身、不分是非曲直之徒,我也断不会与他成为朋友了。”
“你看人的眼光向来是准的。”姜云瑶道,“再与我说说凉州吧,宫外的世界如此有趣,若能回到三年前,我真想随你一起走。”
短暂的情绪交换结束,两人心照不宣,聊起轻松的话题。
多年来,这一直是她们不言而喻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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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皇帝与皇后正在交谈,突然,御前总管林沐匆匆走来,低声禀报了几句。
“正值午时,营地人多眼杂,看得一清二楚。”他请示道,“陛下,娘娘,这……”
皇帝的神色依旧风平浪静:“让太子过来见朕。”
林沐领命退下,皇后倾身附到皇帝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皇帝波澜不惊的眼眸中掠过一抹诧异,与皇后对视,瞬间明白彼此存了同样的想法。
皇后莞尔一笑,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不多时,姜云琛进入帐中,行礼落座,还没说话,就听皇帝问道:“你去了何处?”
姜云琛如实交待了和赵晏一同偶遇临川王世孙的事。
只是自己被她一脚踢下马,和她后来假装晕倒,他半字未提。
皇帝的目光微微一凝,姜云琛连忙道:“阿爹,虽然临川王府那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应当没有撒谎,否则我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够陪葬。”
他倒不是大发善心,为临川王世孙开脱,只因惦记着更重要的事,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林公公已经透露了皇帝传召他的原因,待父母问起,他就可以顺水推舟试探他们的态度。
皇帝却没再追问,转而对皇后道:“临川王世孙的箭术如此之差,倘若晏晏嫁给他,指不定要怎么嫌弃。”
“未必。”皇后笑道,“论武艺,晏晏素来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若以此为标准,大多郎君都不会合她心意,不过方才来的那位虞小将军甚好,少年英雄,或许能让她另眼相看。”
姜云琛:“……”
不是,话题怎会突然转到这么奇怪的方向?
而且虞朔就罢了,临川王世孙又是什么玩意儿?
他啼笑皆非:“阿爹阿娘,您二位别乱点鸳鸯谱。赵晏亲口说,虞将军只是她的朋友,还有临川王世孙,赵家与他们王府向来不对盘,为何要把赵晏同他牵扯到一起?”
“临川王府有意与赵家讲和,希望我从中斡旋,为世孙与晏晏降旨赐婚。”皇帝道,“我看他们这次颇具诚意,听世子的口风,过些天临川王回京,便要为此事入宫,请我予以恩典。”
姜云琛不敢苟同:“阿爹,您和阿娘待赵晏如己出,怎能亲手把她推向火坑?临川王曾经差点害死她祖父,临川王世孙刚才又把她气晕了过去,您该问问她自己愿不愿嫁。”
皇后微讶:“气晕?”
“赵晏现在就在阿瑶那边躺着,阿娘可以亲自去求证。”姜云琛理直气壮地将赵晏“晕倒”的罪魁祸首扣给临川王世孙,思及此人与她争执到一半、突然转变态度,想必是因为婚事,顿时话锋一转,“何况他还企图行刺我,居心不良,其罪当诛!”
皇后眸光微动,极力忍着不笑,在桌案底下捏紧了皇帝的手。
皇帝比她淡定得多:“此事我会处理,你且退下吧。”
姜云琛:“……”
这就结束了?
林公公不是说,父亲听闻他抱着赵晏回营地,才召他过来问话吗?
他迟疑道:“阿爹找我,便是为了告诉我临川王府有意与赵家结亲?”
皇帝不置可否:“我与你阿娘待晏晏如亲生女儿,那么你也算她半个兄长,她的终身大事,你不该知情吗?”
皇后附和:“前脚你还对我跟阿瑶说,你与晏晏情同手足,现在怎么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我儿,做人须得言行一致,切忌表里不一。”
姜云琛:“……”
他为自己辩解道:“阿娘,我只是不乐意她嫁给临川王世孙,她……”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如果他现在说想娶赵晏,父母定会征询她的意愿。
她正在气头上,若是当场拒绝,今后他再提就更难了,甚至极有可能适得其反,让她愈加恼怒。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她值得更好的。”他略一停顿,续上未尽之言。
说罢,起身行了一礼,退出御帐。
他走后,皇帝沉静如水的眼底浮起一抹揶揄,若有所指道:“阿音,不愧是你的儿子,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还坚持嘴硬。和你当年简直一模一样。”
不等皇后出声,又道:“但可惜,晏晏不是我。我们这孩子……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皇后抬眸望向他:“陛下心里其实已经有打算了,不是吗?”
“原是如此。”皇帝悠悠道,“但现在,我决定按兵不动,看他要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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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琛从帝后那里告退,朝姜云瑶的帐篷看了一眼,觉得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先不要去招惹赵晏,让她消消火。
念及事成之后,她便会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无论读书赏画还是抚琴对弈都有人作陪,练武更是棋逢对手,他只觉通体畅快,已经开始想象她出阁的情形。
她生得那么美,身穿褕翟衣、登上金辂车的时候,该是何等光艳照人。
回到自己的帐篷,他坐下喝了两三杯凉茶,心中的雀跃才渐渐平息。
随即,让陆平打探清楚赵景明夫妇现在何处,整理衣冠前去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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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营地升起袅袅炊烟。
赵宏和广平王世子等人满载而归,正兴高采烈地商量着一起用饭,谁知一进营地,就有无数道目光投来,一个与赵宏颇为相熟的公子走上前,低声道:“赵三郎,你阿姐出事了。”
赵宏心下一惊,那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先别急,医官去了趟含章公主的帐子,很快就出来,令姐应当没什么大碍。只不过……”
顿了顿,话音放得更低:“她回来的时候昏迷不醒,是被太子殿下抱着的,许多人都看到了。”
“多谢相告。”赵宏对他略一颔首,又向广平王世子道了声失陪,直奔自家的营帐。
赵景明夫妇刚送走传信的宫人,赵宏就风风火火地闯入:“阿爹阿娘,阿姐她……”
“晏晏没事。”赵景明示意他坐下,“含章公主的人说已经请医官看诊,稍作休息就好。”
赵宏放下心来,复而支吾道:“我听说,阿姐是被……那个,太子殿下抱回来的,阿爹,这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赵景明摇了摇头,“我和你阿娘均是旁人口中听得消息,并未亲眼所见。”
裴氏忧心忡忡,提议道:“你们两人不方便,不如我过去瞧瞧,看在晏晏的份上,公主殿下应当不会将我拒之门外。”
虽然她不像某些泥古守旧的妇人,觉得女儿与太子肢体接触有损闺誉、父母家族也跟着颜面无光,但流言蜚语的威力不容小觑,她担心女儿会被不怀好意的人中伤。
必须问清前因后果,方可准备应对之策。
赵景明正待点头,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响动。
隔着帐篷,内侍的通报声传来:“赵将军,赵夫人,太子殿下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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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打起帘子,姜云琛走进帐中。
赵景明夫妇及赵宏起身相迎,刚要行礼,却被姜云琛制止。
反倒是他拱了拱手,面带歉意道:“孤与赵娘子纵马林间时,偶遇临川王世孙,赵娘子与他话不投机,争执起来,兴许心中气极,世孙一走,她就突然晕了过去。彼时四下无人,孤急于带她回来救治,于是……”
“对赵娘子多有冒犯,还请赵将军、赵夫人及小三郎见谅。”
赵景明不疑有他。太子素来不近女色,十八岁的年纪,没有姬妾,就连通房都不见一个,若说他居心叵测、故意占女儿便宜,他是断然不信。
何况以女儿的身手,若非她失去意识、动弹不得,谁都不可能未经允许就对她搂搂抱抱。
看来当时的情况的确有些严重。
他还礼道:“事出有因,臣岂敢责怪殿下。还要多谢殿下出手相助,及时送小女归来就医。”
“赵娘子在舍妹帐中休息,尊夫人如不放心,可亲自前去探望。”姜云琛顿了顿,郑重其事道,“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孤会想办法处理,倘若……倘若令媛因此介怀,孤愿意对她负责。”
赵景明听出他话中之意,先是一怔,随即忙不迭道:“殿下言重。”
姜云琛点到为止、见好就收,令陆平给裴氏带路,又对赵宏道:“赵娘子既无大碍,小三郎不妨先去用午膳,广平王世子那边已经备好菜肴,只等你了。请吧。”
“多谢殿下。”赵宏抱了抱拳,随他一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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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儿先后离开,帐内归于安静。
赵景明兀自沉思。
方才,临川王世子邀他一叙,话里话外竟是想与赵家言和,并结秦晋之好。
他毫不犹豫地婉拒了对方,现在想来,愈发坚定此乃明智之举。
女儿年幼却沉稳,绝非遇事大惊小怪、冲动易怒之人,却被临川王世孙生生气晕。也不知临川王府哪来的脸,大言不惭地要求女儿嫁过去。
而且那临川王世子说着求和,言行举止间的趾高气扬却无法掩藏。
对比太子的知书达理、平易近人,实属天壤之别。
但……女儿也绝不能嫁给太子。
陈年往事历历在目,赵景明亲眼见证了曾经的谢家从门庭若市到大厦倾颓,如今想来,仍是心有余悸。
今上即位十二载,素以仁德称著,但皇帝的宽容与信任并非臣子为所欲为的资本,锋芒过盛是武将大忌,他受封兵部尚书已经出乎意料,万万不可贪得无厌。
谢家的命运,绝不能在赵家身上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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