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谢策静庡?静等候在大殿之中,良久仁宣帝才从珠帘后走去。
“微臣叩见皇上。”谢策掀了衣袍跪地行礼。
仁宣帝坐于龙案之后,龙颜虽已老态,眸光依旧锐利,审视的落在谢策身上,“你此行可顺利?”
谢策语态从容,“回皇上,虽有些波折,但所幸不负皇命。”
他递上罪状证据,内侍接过谢策手中的东西,弯腰上呈给皇帝。
“此案不仅交州官员上下勾结,灵武郡郡守林韦泓亦参与其中,灵武郡还是边境之城,林韦泓借其之便为蕃邦商船与交州官员牵线。”
仁宣帝翻看过谢策送上的证据,不声不响的将其放到手边。
谢策见状,眸中略升起肃然。
“谢策,你该知道朕对你一向信任有加,亦寄有厚望。”仁宣帝措辞满是对他的失望。
谢策眸中划过暗色,敛眉俯身叩首,“臣也始终不敢辜负皇上信任。”
仁宣帝叹了口气,抬指朝内侍做示意,内侍很快陈上一沓书信。
“你看看这些。”仁宣帝道。
谢策逐一看过面前的东西,面色越来越沉,一封封竟全是自己与林景明往来的书信,所言之事皆是如何上下谋串,这幕后之手直指是他。
书信上的笔迹与他的一致无误,就连他的私印都敲在上头。
谢策视线转厉,是谁要陷害于他,如今赵景明的死,就成了是他为了自保而灭口。
谢策抬眸不卑不亢的望向仁宣帝,掷地有声道:“皇上明鉴,仿照笔记不是难事,至于私印,有心之人花些力气同样可以仿刻,况且若真是臣所为,又如何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纰漏。”
“朕当然也想信你,但现在赵景明以死,死无对证,只能待刑部彻查。”
谢策压着唇角,“臣相信刑部官员必会查明真相,还臣以清白。”
谢策被扣押在刑部大牢,碍于他的身份,加之如今还未查实,并未给他上枷,所待的牢房也较其他要干净很多。
谢策支着一条腿坐在石床之上,手臂随意搭在膝上,眼睫半垂着看不出落魄,冷眸却紧凝着。
这幕后之人显然十分了解他,甚知道他在交州的所有所为,说明一直在暗处,那必然也知晓他调动私兵的事。
若是想要扳倒他,这比什么贪污来得省力的多,就连整个侯府都会受牵连。
为什么那人不这么做,说明有顾忌,是不想置他于死地,还是不想牵扯侯府。
既要将他困在牢中,又不要他的命……为了将他引开。
一个猜测在脑中升起,谢策的镇定在一瞬间裂出缝隙。
牢房外响起脚步声,谢策锐利的黑眸一眯,侧目看去。
一个提着食盒的狱卒走到牢房外,将吃食从下面送了进来,放下东西他却没有离开,撸起一节衣袖,上面有暗卫所烙的印记。
谢策走上前,那人低声道:“世子,老侯爷已经知道此事,三皇子那边属下也前去派人送了消息。”
谢策只问:“姑娘现在何处?”
暗卫迟疑了一下,低着头道:“您跟随段统领离开后,大公子就派人带走了姑娘。”
谢策挥拳砸丽嘉在牢门栅栏之上,极粗的木桩竟被砸的凹裂了半寸,骨节上的皮肉被木刺割开。
粗重的呼气清晰可闻,阴霾席卷谢策周身,整个人都透着凛冽的寒意,凤眸里是猛烈的怒火。
果真是谢珩,他是何时知道的雪嫣还活着,还有当初劫走雪嫣的人,也不是他以为的林韦泓。
谢策冷笑道:“这事祖父管不了,你去告诉三皇子,无论如何也要把姑娘给我从谢珩身边带走。”
……
谢珩负手站在院中,烈日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心里的痛蔓延在第一寸骨缝,雪嫣忘记了和他的所有过往,对他之有抗拒和排斥,却全心全意的信任谢策。
大夫从屋内走出来,谢珩转身问:“如何?”
大夫道:“回大公子,姑娘头部并未受创,应是药物所致的失去记忆,只怕没有恢复之法。”
谢珩心倏的下沉,握紧了拳来克制濒临爆发的戾气,“退下罢。”
谢珩闭上眼勉励调息过后,才走进雪嫣所在的屋子。
推开门,看到雪嫣胆战心惊,颤抖如幼兽的模样,谢珩心口不可遏制的弥上痛楚。
他走的越近,雪嫣眼里的慌怕就越浓,扶住床沿退无可退,眼前的人和她说了很多,她想不起来,也不信。
谢珩在她身前压膝蹲下,拉起她颤缩的手贴在脸上,眷恋望着她,“雪嫣,你怎么能忘了我。”
极轻的声音微微发颤,眼底的悲恸卷紧着雪嫣,“谢策都是骗你的,他故意让你失去记忆,你本该是我的妻子。”
雪嫣看着他和谢策相似的眉眼,一把将手抽出,固执的摇头,“你才是骗我的,当初救我的是谢策,不是你,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不是你的妻子。”
谢珩咬紧牙,又疼又怒,握紧雪嫣的肩头,“他篡改了那些过往,那些都是我们的过往。”
肩头的痛楚让雪嫣眼眶泛出泪,不会的,谢策待她是那样疼爱,绝不会像他这样动怒弄疼她。
而且虽然她没有记忆,但她的身体却记得谢策,与他靠在一起时,她会感到欢喜和熟悉,而此刻她没有。
谢珩迫切的看着她,他不信她真的就这样彻底忘了他,爱上了谢策。
“谢策不会骗我。”雪嫣轻声说。
一句话击溃了谢珩的所有希冀,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的好弟弟。
看到他眼里闪过的杀意,雪嫣心里跟着一紧。
谢珩慢慢松开雪嫣站起身,“你好好休息。”
雪嫣急急起身追上去,“你要对谢策做什么!”
谢珩没有作声,亦没有停下步伐,他关上门,隔绝了那些会让他痛不欲生的话。
*
养心殿内,内侍走进大殿禀报:“皇上,谢珩在殿外求见。”
仁宣帝放下手中折子,“宣。”
谢珩阔步走进大殿,低眉行礼,“微臣叩见皇上。”
仁宣帝抬手示意他起来,“你是为你弟弟的事而来。”
“正是。”谢珩神色复杂沉重,“臣收到一封灵武郡郡守林韦泓快马加鞭送来的信。”
他说着将手里的书信送上。
仁宣帝看完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将信重重拍在桌案上,上面写的是谢策如何布画一切,让林韦泓当这替罪羔羊,为求自保,林韦泓才不得写下这封信像谢珩求救。
谢珩一掀衣袍跪地道:“臣不相信谢策会做出这等事,但林韦泓亦是臣祖父的旧部,忠心耿耿,这其中肯定有谁在操纵。”
谢珩一闪而过的果决与狠戾没有被人发现,他起初还顾念手足情谊,没有插手交州一案,谢策能不能从中逃脱全看他的运气,他只想将雪嫣接走。
如今即便是将人接回来也是不够了,谢策接着道:“还请皇上让臣来查办此案。”
仁宣帝眯着眸看他,“你们是亲兄弟,此案若是让你查。”
“臣绝不会徇私枉法。”谢珩挺直背脊,凛然道:“若真是谢策犯下大逆不道之罪,臣必定大义灭亲,将功补过。”
……
刑部大牢。
狱卒掌着灯,在地牢昏暗的甬道内引路,之后的是刑部主事秦武,秦武回头看向身后一袭绯袍,面容冷峻的谢珩,“谢大人这边请。”
穿过前面哀嚎生不绝的牢房,越来越安静,一直走到最后,狱卒才停下,秦武对谢珩道:“谢大人,世子就在里面。”
谢珩侧目看向异常昏暗的牢房,谢策亦抬眼朝他看来,眉眼一划,凉薄的笑意显现出来。
谢珩抬了抬下颌,“开门。”
秦武命令狱卒打开大牢,“谢大人请便,下官在前头等。”
谢珩走进大牢,看着谢策淡道:“你勾结赵景明在先,灭口是其二,还欲意将一切栽赃到林韦泓头上,可知罪有多重?”
谢策舌尖舐过齿根轻笑,“我一直在想是谁要害我,不仅仿造我的笔迹,连我的私印都弄得到,现在看来是又多了林韦泓的证词,真是每一步都咬紧了我。”
谢策稍眯起眼,冷眸如炬,直直盯着谢珩,“你可是我亲大哥啊。”
谢珩扬手直指向他,一字一顿道:“原来你也知道。”
谢策还在笑,“我做什么了,以至于大哥想要我的命。”
浑不在意的狂傲姿态彻底激怒了谢珩,挥拳狠戾砸向谢策,一把攥过他的衣领将他拉至身前,眼瞳凌厉似刃,“你自来寡情薄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我始终想不到你会将卑鄙的招数用到我头上。”
谢策受了他一拳没有还手,偏头啐出一口血,抬指揩去嘴角的血迹,低眉看了眼染红的指腹,轻笑道:“我可从没想过要大哥的命,而大哥不惜和林韦泓勾结也要陷害我,怎么,大哥那些大义原则都不要了?”
“夺妻之恨,还有你对雪嫣做的这些足够我要你的命。”谢珩咬牙切齿。
谢策挥开他的手,眸光骤然一厉,“她是我的人,不是你的顾雪嫣,大哥你是魔障了。”他逼视着谢珩,深敛的凤眸里戾气横生,“现在是大哥抢我的人。”
“省省你那套说辞。”谢珩抬指指向他,双目充血,“她从来就不是你的。”
谢策诡异的平静了下来,眼里争锋相对的怒意被他收起,似笑非笑的看着谢珩,“可她现在心上的是我,她是不是一直在叫我的名字,大哥怕是不知道,她现在离不得我,尤其是夜里。”
“你找死!”谢珩跨步上前扼着他的脖子,将他一把压到墙上,目眦欲裂。
猛烈的撞击让谢珩肩上的伤口崩裂,他闷哼了一声,唇畔肆意的笑意不减。
谢珩收紧五指,足以掐断颈骨的力气,是真的动了杀心。
谢策反扣住他的手腕,一寸寸将其的拉开,语气阴鸷,“大哥想要我命可不是那么容易。”
秦武听到动静走过来,在牢房在张望,“谢大人。”
谢珩压下翻涌的怒火,撤了手盯着谢策,“我就看看你有没有本事出去。”
看着他走出牢房,谢策双拳紧握,双目赤红如困兽,他迟一天出去,雪嫣就会在谢珩身边多一天。
他会对她做什么,他们会发生什么,一想,他就无法维持理智。
秦武跟在谢珩身旁低声道:“谢大人放心,世子在此不会受什么罪。”
谢珩侧目睇向自作聪明的秦武,“你是暗示本官徇私枉法。”
秦武一惊,惶恐低下头,“下官不敢。”
谢大人与世子不是同胞兄弟,特意求请皇上来审此案,难道不就是为了能有照应?
地牢昏暗,油灯来回晃动,照出谢珩的脸同样明明灭灭,他缓声道:“其他犯人是如何审的,你们就如何审,明日本官来拿供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