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灵虽然在营里也管事,但一贯温和沉静,比沈闵钰温和不少,很少恼怒发火,此时疾声厉色起来,连沈闵钰这个做主的也在旁边不敢说话。
关扶闻言又要拿他已经溃伤的额头磕下去,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一个九尺大汉,此刻眼里居然隐隐含着泪光:“是小人没护好十娘子,我们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当时山顶上虽然没有塌,但是山崩的时候,还是天旋地转的,只一眼......就一眼未见到十娘子,她就凭空消失了。”
不仅是他,那些一起来长堰村的士兵纷纷跪下,面如死灰,他们知道,十娘子若是真没了,他们也活不了。即使上头网开一面,他们十几个人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却护不住一个少女,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好好的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唐灵咬牙:“你们找了吗?”
“我们每个角落都找了。”关扶惶恐地趴在地上:“每一处我们都翻了、除了山崩的地方,我们全找过了,我们找了整整两天一.夜,都没有任何线索,只能先下山想联系上殿下。”
常意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就这样消失在了别人眼皮子底下。唐灵郁结,现在怎么办,山崩可能还会有余波,地形坍塌,他们再上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只能一点一点地往上找。
他们还有时间,但常意等不了那么长。
她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是逃过一劫在山上的某个地方被困住了、还是葬身于山崩之下,他们都不知道。即使侥幸活了下来,山上那么冷,她还没有食物,又能撑几天?
唐灵越想越觉得这是条死胡同,合拢的双手捏得越来越紧。
一只骨节宽厚的大手包裹住了唐灵冰冷的手,沈闵钰揽住她,用手里的温度传递无声的安慰,对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张先生开口打破了满室的沉寂,他说道:“既然没有消息,那也是好消息,殿下不如好好问问这个村子,听他刚刚口述,这村子里的人也不无辜。十娘子消失得这样异常,山上若真有什么东西,最了解的也肯定是这个村的人。”
“可。”沈闵钰只考虑了一瞬,便接受了这个提议:“派一队人清障搜救,我们去直接去问这里的人。”
渺小的人力在上天降下的灾难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关扶他们下山时,就看见之前还气势跋扈的这一村人,几乎一大半人都埋骨在了地下,只剩寥寥十几个活人。
关扶纠结了半天,很想说这是恶有恶报,但死在山崩下的,何尝没有无辜的人呢,他说不出口。
此时地位掉转,人多势众的变成了他们,那些村民只能默不作声地挤在一起等他们安排。
沈闵钰携着唐灵,单刀直入地问了他们:“山顶那洞里到底有什么,你们如实说。”
那些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开口。
一个裹着红绿衣的老太婆,摇摇晃晃地从人堆里站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一脸恍惚。
关扶说道:“这是村里那个神菩萨,我们下山后看见她,她就已经疯了。”
沈闵钰身边的侍卫听言,想上去把她拉开,没想到她干瘪的躯体力气居然还不小,一时不备被她甩开,老太婆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铅粉,涂得太厚,那一道道的褶子,像是裂开的沟壑。
她眼睛上还擦着红色的粉,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也许是日日夜夜涂抹烙在脸上的印子,她叽里咕噜说了一番,突然疯狂地挥手大笑起来:“报应、这都是报应!是他们来报复我们了!”
唐灵挣开沈闵钰的手,说道:“你说清楚。”
可那老太婆定在原地,笑容定格在了脸上,再也没说一个字。
唐灵表情肃穆地伸出一根手指放到老人鼻子底下,已经没有任何呼吸的痕迹了。
村子里的其他人也都感觉到了神菩萨身上的死气,表情更加惶恐了。
一个少女从中站起来,满眼是泪,她抽泣地对唐灵说道:“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这事情大家都知道的。”
旁边可能是她丈夫的男子想捂住她的嘴,被反应敏捷的关扶踢倒在地。
女子也不愿看村里人想生吞活剥了她的眼神,绝望地哭泣道:“那山洞就是个坟,里面埋了三个人。”
“三个人?”沈闵钰皱眉:“你们不是说,是那个厌的父亲死在了里面吗,怎么又成了三个人?”
“不止陈老八,还有他的父母。”女子捂着脸,似乎不忍说出口。
“谁的父母?”唐灵让她说清楚。
“那个孩子的。”女子轻声说道:“陈家自始至终,都只有两个孩子。”
第45章 其四十五-溯往
常意没想到在晃动之下踩了个空, 全无准备,径直摔了下去,底下少说也有好几尺深, 眼前天旋地转,她额头在石壁上狠狠磕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疼痛, 就在强烈的失重感下撞到了地上。
常意咬着牙, 在原地坐了一会,强撑着身子爬起来, 摸索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底下伸手不见五指,常意只能勉强摸到自己面前这一片石壁。
她不知道自己掉到了哪里, 呼叫了几下, 确认自己的声音似乎传不到上面, 就放弃了能叫到关扶他们的想法, 转而闭嘴保持体力。
全身上下都摔得发疼,没有光, 她只能用手逐一确认自己的身上有没有出血的地方,很多地方都只是淤青, 常意没有感受到黏腻湿滑的触感,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自从手上受过伤,便知道了流血的伤口不及时处理, 可能会溃烂, 只能加重自己不妙的处境。
她可能和深洞有什么不解之缘, 总是能掉到这种天不灵人不应的地方。本来以为正好幸运到能避过山崩,没想到上天偏偏不遂她愿。
现在怎么自救才是个大问题。
寂静的洞里,好像只能听到她轻到不能轻的喘息声, 这种看不到洞里全貌,一切死寂中又似乎只有她一个活人的感觉太糟糕了。
常意摸着石壁往前走,从袖子里悄无声息地抽出防身的匕首,紧紧握在手里。
地上有一点轻微的湿泞,她踩在地上,绣花的鞋头无声地陷下,这土地踩起来的感觉和一般的完全不一样。她似乎在哪里看到过相关的描述,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她摸着墙壁缓缓往前走。
常意调节着自己的情绪,呼吸声缓而慢,压低到几乎听不见的程度。
直到她彻底屏住呼吸。
可是声音没有停止。
这个空间里,除了她还有另一道呼吸声。
常意停在原地,手指逐渐开始发凉,一动也不敢动。
那道呼吸声比她粗重得多,缓慢而沉重地在洞里回响,她分辨不出那是野兽还是人的声音。
如果是人,他为什么不说话?如果是野兽,她几乎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
那嘶哑的呼吸声好像在靠近她,周围的气流都仿佛在随着呼吸起伏,可常意却听不到任何脚步声,也感受不到活人的气息。
也许声音已经被泥泞的土地吞噬干净,现下的情况已经容不得她想太多。
常意在原地顿了一瞬,头也不回地向前拼命跑起来,她没有把握在这路都看不见的地方逃走,但坐以待毙更是没用。
就在她动起来的这一瞬间,那道呼吸声也跟了上来,细密温热的气息几乎就贴在她后颈上,常意身上浸出了冷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几乎一路从脖颈麻到小腿。
没办法,她根本逃不开的。
几乎在那一瞬间她就意识到了自己和洞里这个东西的差距,她还没跑出几步,就被后面的东西追上,
毫不意外地被扑倒在地。
常意手一麻,手里的匕首掉在地上。
她的跑动似乎还激怒了它,常意被它压在身下,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像是有块铁板紧紧贴着她的背,那东西的身形比她高得多,她四肢都被死死压在底下,一点都没法动弹。
这是一个典型的,野兽狩猎的姿势。
她是这个东西的猎物。
常意感觉不出它是什么,她没有闻到一般山林野兽的腥臊味,身形也不像老虎,倒更像是人一点。
但人不会有这样的反应和习性。
常意能感觉的它压制在她身上,把头部拱进自己的颈窝,湿热的气息全都喷在她颈边,好像有毛发垂落在她脸上。
它又拱又嗅了半天,贴在她耳边发出嘶哑的低吟。
常意闭上眼睛,强忍着恶心的感觉,一点一点移动着自己的手臂。
它似乎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对她的挣扎视而不见,专注地辨认着她身上的味道。
常意把手移动着在地上摸索,终于摸到了刚刚跌在地上的匕首,她紧握住匕首,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直到攒积起一点力气。
她一个用力翻过身,对着身上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狠狠刺了进去。
它一个不察,居然真的被常意刺中,常意不知道刺中了它哪里,为了保险,狠下心拔出匕首,对着其它地方刺了两刀。
她耳边响起清楚的闷哼声,常意知道刺伤了它,敏捷地从他怀里跳了出来,往后退了好几步,和它保持了一个距离。
她和这东西面对面,虽然看不清它到底长什么样,但是能看清楚大概的轮廓。
它因为受伤半佝偻着身子,但依然能从四肢看出是人的形状。
常意手里的匕首险些拿不稳掉到地上:“你是谁?!”
那东西低低地喘息了几声,好像听不懂她讲话。
常意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人,也许只是长得像人的怪物,从反应、力量、速度各个方面来看,他都不像人类。
她深深看了一眼它,不再犹豫,转头向另一边跑去。
也许再过几息那东西就会反应过来,来找她报仇,她刚刚的反抗还会激怒他,但也比什么都不做好。
这个洞很宽敞,却没有一点光,也没有水,她不知道是从哪掉下来的,常意甚至找不到一个洞口。
常意努力安慰自己,可能是这里太大了,才显得像一个密闭的空间,她既然能掉下来,说明这里肯定有出去的地方。
直到走了几个时辰,她不得不瘫坐在地上。她不是不怕,只是没有一点力气再动。
本来就摔得浑身没有哪处不疼的,又走了这么久,她此刻腿软得仿佛面条一般,抬都抬不起来。
共处一室的怪物将恐惧时时刻刻笼罩在她的头顶上,她不是不害怕。
过了这么久,关扶一群人还没有找到她,这个洞肯定极其隐蔽。
她知道唐灵和沈闵钰要是抵达了灵江,肯定会重新派人搜救她,她只怕撑不到那个时候。
这洞里找不到一点食物,她倒是不用担心会被饿死,因为在饿死之前,怕是就成了怪物口里的食物了。
她停下来坐在地上休息,四周又安静下来。
她又听到了熟悉的呼吸声,常意抬起头,静静地和前方的黑暗对峙。
它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
常意不知道它是因为被她伤了而警惕,还是徘徊在她旁边别有意图,只能握紧了手里的匕首,一刻也不敢松手。
它这次没有再扑过来,只是在原地,在黑夜里紧盯着她。
它的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反射出一点光,那是比正常人眼睛淡得多的颜色,更像一头狼的兽瞳。常意心想,它果然不是人。
常意突然抿了抿嘴唇,有些想笑。
这已经是坏到不能再坏的局面了,也许下一秒她就要死在这里,上一次这么靠近死亡,还是被推到井里,溺在水下那一刻。
她掉进水里的那一刻几乎已经晕过去了,却又奇迹般在溺死前清醒了过来,这都没死。可老天好像偏看不惯她似的,恰巧躲过了山崩,却又一脚把她踢进了这洞里,怕她太好过,还在里头放了只怪物。
到了这地步,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别人戏台子上的一场戏,人人都在看她究竟要到哪一步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