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把整个架子递到她面前。
花纸糊的花灯好看得紧,兔子的、仙娥的、荷花的,挂满了木架。
坤仪瞠目结舌。
她指了指这花灯架子:“我可以跟着你过去挑,你不必将人家的摊儿都搬过来的。”
“没有。”他看着她,认真地道,“这些我都买了。”
坤仪:“……”
以前是谁说她铺张浪费,就喜欢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的来着?
花灯买一个就好了啊!为什么要把人家摊子都买了!
可是,当她定睛去看,想挑一个喜欢的拿在手里的时候,坤仪惭愧地发现,她都喜欢,挑不出一个来。
于是,热闹的夜市里就出现了一道奇景:一个男子举着一整架的花灯陪一个女子散着步,花灯架子上还挂了许多沉重的盒子,但他举得轻轻松松,仿若无物。
微服巡逻的上清司巡捕看见了,连忙拍了拍旁边自己的上司:“大人您快看,那人骨骼清奇,说不定能进咱们司里啊,要不要去笼络笼络?”
正在吃夜宵的淮南抬头看了一眼,面条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
这位岂止是骨骼清奇,那得是天造的神骨。
心有余悸地将面碗放远一些,淮南狠狠敲了敲方才说话那人的脑袋:“想活命就别凑过去打扰那二位,让四周的兄弟们都机灵点,别触霉头。”
“……是。”不解地捂着脑门,巡捕还是依言传了话下去。
于是,别人都在接受上清司盘查的时候,坤仪从街这边吃到了街那边,聂衍手里拿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我当是谁,原来是殿下,怪不得能如此横行。”李宝松抱着自己的大肚子,正巧与坤仪撞了个正着。
她没瞧见那花灯后头的脸,只当是坤仪带出来的下人,忍不住就道:“刚班师回朝就闹这么大的动静,殿下还真是生怕这盛京不乱。”
坤仪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她:“你谁啊?”
李宝松一噎,略有怒意:“殿下就算记性再不好,也该知道我刚封了二品的诰命,旨意上还有您的亲印。”
“哦,你不说我还忘了。”坤仪轻笑,“二品的诰命,你夫君见着我尚且要行礼,你凭什么对我指指点点?”
“就凭我夫君在为大宋出生入死,你只会贪图享乐坐在人家白骨上醉生梦死。”李宝松恼恨地道,“若不是昱清伯,你今日焉能站在这里。”
这话说得好笑,坤仪忍不住挖了挖耳朵:“你的意思是,你靠你夫君荣华富贵是你的本事,我靠我夫君活下来,是我占了便宜?”
“我……”
“瞧着你要临盆了,我可不想气着你。”她退后一步,耸了耸肩,“但是孟夫人啊,我劝你,本宫的事你少管,越管越来气。”
李宝松也不想管啊,但她看见坤仪就是过不去,这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其实她日子过得已经很好了,等孩子安稳落地,孟极必定对她更为疼爱,这一生也算平安无忧。但不知是孕期情绪不好还是怎么,她就是不想让坤仪好过。
“我听人说,昱清伯想与你和离。”捧着肚子,李宝松哼笑,“早说过你这样的人并非伯爷良配,你若能放过伯爷,我也不会再与你为难。”
坤仪听得直挑眉:“你孩子都要生了,还惦记我家夫君呢?”
“你少胡说!”她白了脸,“我说句公道话罢了。”
坤仪看向花灯后头的人,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是,聂衍若是不遇见她,还有的是姑娘上赶着投怀送抱。
花灯架子哐地被放在了地上。
李宝松吓了一跳,捂着肚子就骂:“当主子的没规矩,身边的人也没规矩?惊了我的胎,我看你有几个脑袋赔!”
话刚落音,她就看见聂衍从花灯后头走了出来。
脸色骤变,李宝松腿一软,差点跪坐下去:“伯……伯爷?”
聂衍没看她,他绕过花灯架子,径直站到坤仪面前,低头瞪她:“谁的话你都往心里去?”
“也没有。”她干笑。
“你方才分明在盘算着怎么甩了我。”
“互惠互利之事,那能叫甩么,那叫和离。”
“你休想。”
坤仪扁了扁嘴:“她凶我,你也凶我。”
“她算什么东西,你拿来与我说。”
“……”
坤仪朝李宝松摊了摊手,心想这话是他说的,你气着了可不关我的事。
李宝松是真气着了。
她没想到居然是昱清伯在亲自给这个女人拿东西,更没想到的是传言又是假的,不愿意和离的居然是昱清伯。
最难过的,还是他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哪怕她已经是二品诰命,如今炙手可热的官夫人,在他眼里还是连提都不配。
肚腹疼痛,李宝松扭头就走。
“夫人……”几个丫鬟连忙追了上去。
坤仪目送她远去,撇了撇嘴:“她好歹是孟极的夫人,你话也不必说那么狠。”
孟极是个唯李宝松马首是瞻的,他还想重用孟极,就多少得给李宝松一点颜面。
聂衍不以为然,他拎起架子和她继续往前走:“飞叶会顶替孟极。”
他当初能留孟极一命就已经是慈悲为怀,这妖怪既然软肋明显成了这样,还是早些换了了事。
好在,李宝松的出现并没有影响坤仪的心情,她接下来买东西还是很开心,遇见合眼的东西就往花架子上挂,聂衍也不嫌她,遇见好看的首饰,还顺手多帮她拿两个。
这一晚的夜市因着坤仪的到来,商贩们赚了个盆满钵满,聂衍也以一己之力拉高了大宋好男人的准绳,往后谁再想有爱护妻子的名声,那至少也得扛着花灯架子陪夫人逛遍整个夜市才行。
花灯架子在后来也就逐渐演变成了有钱又宠妻的标志物——这些都是后话。
坤仪逛开心了,回到宫里睡得也就早,她一睡,青雘就出现了。
青雘去找了聂衍。
那一袭黑纱从窗户里进来的时候,聂衍第一反应是高兴,可待他看清那一双狐眸,满腔的高兴就变成了杀意。
“我倒是不介意还你一命,但大人这一招落下来,先死的是她。”青雘有恃无恐地在他身边坐下,甚至将脖子送到了他手里,笑着问,“大人舍得么?”
“你来干什么?”他冷声问。
青雘撇嘴,玩着自己肩上的青丝:“自然是来跟大人讨饶的,我如今的妖力恢复了八成,出关是迟早的事,但我想着,因着以前的误会,大人一定不愿意放过我。”
岂止是不愿意放过,他是一定会弄死她,将她三魂七魄都散尽,再入不得轮回的那种。
青雘莞尔,她心里清楚这些,所以舔了舔爪子,开门见山:“大人既然这么喜欢这个小姑娘,那我便与她的三魂七魄共生,到时候,她就算身体死了,魂魄也入不得轮回。”
屋子里亮着的灯突然全灭,刺骨的杀意像刀子一样一寸寸割着她的魂魄。
青雘被他这反应吓得一激灵,差点夺路而逃,可为了彻底保住自己的小命,她还是硬着头皮坐着,勉强笑道:“这只是最不得已的做法,这不还有另一条路么,大人别急呀。”
“这小姑娘天生的仙骨,我也不舍得毁了她,只要大人承诺不对我动手,我可以不沾染她的魂魄。”
“但这样一来,我出关就有些难了,还得大人相助,将我从她的体内救出来。”
龙族一诺千金,只要他点这个头,往后就真的不能对她动杀手,否则将会五雷轰顶。
至于他身边那些人,青雘还不放在眼里。
聂衍没说话,他冷冷地睨着她,像在看一个死人。
青雘唏嘘:“大人当然还有第三条路可选,就是将她与我一起打死,这样她能入轮回,我也逃不出您的掌心,但是——您舍得么?”
狐族一向机关算尽,一开始不曾与他谈这个条件,便是觉得坤仪在他心里还没那么重要,可如今她突然过来说这个,聂衍就知道自己可能是完了,连她都明白用坤仪来当筹码,那九重天上的人就更清楚。
他没有说话,青雘等了许久,终于是顶不住他身上的寒气,缩回坤仪的身子里,任由坤仪睡在他腿上。
聂衍眼神缓和下来,伸手抚了抚坤仪披散的长发。
他自然是不会舍得她死的,但要他轻易放过青雘,也没那么简单。
“你瞧瞧,瞧清楚了啊。”青雘坐在黑暗里对坤仪道,“这是我帮你给他的第二次机会,选你还是选复仇,他自己决定。”
坤仪一脸困意地坐在旁边,觉得青雘真是把她当小姑娘了,还帮她给机会,她分明是想自己算计聂衍好活命,就算不能活命也要聂衍不舒坦,偏还说成对自己的恩赐。
以前她觉得聂衍选择杀了她很让她难过,但再来一次,坤仪还是觉得,成大事者就不该儿女情长,该杀就杀呗,她十八年后又是一个能吃能喝的好姑娘。
但这一次,聂衍居然当真犹豫了。
他抱着她良久,久到外头的天都要亮了,才吐出来一句:“我救你出来,以后不会对你下杀手,你别动她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