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不害怕自己的周围出现一个过于强大的人,尤其这个人未必会和你同心同德。
比起伯益的气愤,聂衍就显得平静多了,他早料到这群神仙会诸多为难,虽然九十九道天雷的确过分,但他受得起,大不了静养一段时间,一旦上了九重天,后头有的是机会向他们讨回来。
“可以。”他应下。
场面顿时变化,聂衍所在的云缓缓落至书页开合一般的大云层中央,坤仪等人所在的云被拂到了边上,恰好挨着伯益等神。
伯益忍不住用神识给她传话:“小姑娘,你不再说些话么?真叫他受了这刑法,往后几百年还不知道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
坤仪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聂衍身上,侧脸恬静,仿佛在看山水画一般。
她说:“这漫天的神仙其实和朝堂上的臣子也差不离,说是心怀苍生,多也是念着自己,今日不叫他们满意,聂衍便难上九重。”
她不知道九重天上面有什么是聂衍想要的,但他既然想,今日就是最好的机会,一旦错过,光凭他和他身边的人,想打上去,那才是没什么指望。
“你这小姑娘是不知道天雷有多严重,才说得这么云淡风轻。”伯益直摇头,“神凡到底有别,他怎么就看上你了。”
坤仪没辩解。
她知道天雷有多严重,秦有鲛给她的卷宗里恰好有几卷写的就是天雷禁锢术,提及天雷,顺便就解释了一番这刑法的来由和作用,她看了许久,记得很牢。
***
乌云滚滚,遮天蔽日,原本好端端的天色,竟当真是要下雨了。
皇室宗庙前头一片死寂,各方跪着的人都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没有人察觉到祭坛上的异样,也没有人抬头看天。
除了龙鱼君和秦有鲛。
自祭坛上结界落下,这两人就知道里头在发生什么,按理说他们俩这身份今日都该回避,以免哪个神仙多管闲事将他们给收了去,但坤仪前几日有重任托付给他们,就只待此时,要他们帮忙。
“这小丫头哪来这么多的银钱?”秦有鲛捏着诀看向地图上的一百个红点,啧啧称奇,“如此大的动静,我等竟半点风声也没听见。”
龙鱼君心绪复杂,没有说话。
他按照坤仪的吩咐,将地图上的各处笼罩着的隐蔽结界一一撤去。
咔——
天雷落下了一道,哪怕隔着结界,都震得人心尖一颤。
秦有鲛赶在天雷落下前施法完毕,拉着龙鱼君飞快地离开了这片地方。
与此同时,结界内众神皆念咒语,眼睁睁看着那裂天似的雷落在聂衍身上,神目半阖,满面慈悲。
“二十多年前龙族蒙冤,今日便替你平反。天狐诡诈,贬回凡尘,玄龙若能受过雷刑而神魄俱全,便准入九重天。”
密密麻麻又嘈杂的颂经声在四面八方一齐响起,坤仪听得脑瓜子疼,她干脆闭了自己的听觉,只遥遥看向云层中央的聂衍。
道道惊雷轰然落下,将他所在的云层都击出了黑色。聂衍只在第一道雷的时候顶住了,站着没动,但第二道落下来,他就被击倒在云中,长长的龙身痛苦地挣扎,发出声声龙啸。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目光正好与她对上了。
坤仪在里头看见了前所未有的深情,仿佛沧海桑田眨眼过,而不管她到哪里,他都会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心尖颤了颤,她飞快地垂眸,不敢再看。
天雷动静一下比一下大,这九十九道天雷竟跟落个没完的雨似的,看得伯益忍不住问旁边的神仙:“怎的还没完?”
旁边的神仙想了想:“快了吧,应该有九十多道了。”
说是这么说,但这会儿过后,天上愣是还落了七十多道雷,才算勉强停下。
伯益和聂衍是开天地时的故交,与他友情甚笃,此时险些没绷住天神的架势,要当场骂出来了。
哪有这么说话不算话的神仙,平白多几十道天雷,聂衍岂不是五百年都休养不好了。可恨这漫天站着的人,竟没一个觉得不妥的。
他红着眼去看旁边的小姑娘,这姑娘聂衍说他很喜欢,今日若是扛不住,也要他先将她和她的臣民给护着。
这般的深情,按理说这姑娘应该是与他两情相悦,将他放在心尖的吧?结果他扭头一看,这小姑娘跟看热闹似的,眼泪没半滴不说,眼神还挺好奇。
怎么的,是好奇聂衍死没死吗?
气不打一处来,伯益拂袖,凡人就是这么冷血无情,没想到聂衍这样的,竟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劫数尽过,众神都伸头去看,还未及查探他的三魂七魄,却见聂衍就自己站了起来。
他一身黑鳞碎得七零八落,珍贵的龙血潺潺而落,顺着云层往下滴,龙须低垂,龙目半阖,已是极为勉强之势,但就算是这样,聂衍还是自己站了起来,仰头看向天光落出,长吟一声。
龙啸清天地。
一般的天神要飞升,只用受三道雷刑,饶是如此,这三道天雷之后,飞升的神仙们也大多昏迷不醒,只保有魂魄在。而聂衍,他受上百道雷刑,竟也还能站起来。
无需查看三魂七魄了,众神只觉得心口发凉。
这样的人上九重天,什么样的位置才能配他?
好在看起来是重伤了,就算先怠慢于他,给个低些的神位,他五百年内都未必能有反抗的力气。
漫天神佛心思各异,伯益却是大步上前,将通行九重天的信物从伯高子手里拿来,亲自过去,化入聂衍眉心。
“你看着她些。”两人离得近了,伯益清楚地听见了聂衍的声音,“青丘一族被贬,必定怀恨在心,青雘怕是要拉着她同归于尽。”
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竟还惦记着那小姑娘?
伯益气不打一处来:“你何时变成了这么个只知儿女情长不顾大局的蠢物?人家姑娘都没担心你被雷劈死,你倒还担心她。”
聂衍吐了口血,轻笑:“她用不着担心我。”
“……”气得拂袖,伯益起身道,“我看你是糊涂了,这样的心思,如何当得神,你还不如就在凡间呆着,总归也没人能为难你。”
聂衍只摇头。
伯益懒得再看他,取了镇魂灯出来将他收进去,然后就冷眼看向还在一旁求饶的几只狐狸。
“阴谋诡诈,怎堪为神。”
“大人,我等还有话要说!”领头的妖狐立起了身,急急地道,“当年若只是我狐族诡诈,又如何能将龙族害到这步田地,我等是有同谋的,那位大人说只要我们肯构陷聂衍,他们就能允我们上九重天。”
甚至她们上来的时候,一道天雷都没受过。
伯益沉了脸,天上诸神也一阵唏嘘,没想到神仙里也能有人生出这么厉害的嫉妒心来。
但,唏嘘归唏嘘,包括伯益在内,没有神仙接她们的话。
妖狐急了:“你们就不好奇那人是谁么?他可是……”
话还没说出口,天雷就又落下来一道。轰地一声巨响,将妖狐当即劈晕了过去。
“哈哈哈——”青雘突然笑出了声。
坤仪捂住自己的脑袋,就听得她状似癫狂地道:“她们这群蠢货,真以为上了天就是神仙了,还不是被人骗得团团转,让她们救我也不肯,活该!”
腰腹处有剧痛传来,坤仪变了脸色。
“我找到你的破绽了,小姑娘。”青雘幽幽叹息,“你的命,到头了。”
心里一紧,坤仪垂眼与她道:“你若现在出来,必死无疑。”
“我自是没那么傻,但你若想让你那些个黎明百姓都活命,就带我去安全的地方,不要声张。”
坤仪沉默。
“怎么,不愿意?”青雘嗤笑,“好啊,你也可以现在就向这漫天神佛求助,我敢保证,在他们抓到我之前,我定能拉上整个盛京的人陪葬。”
漫漫云层之下,盛京依旧沉浸在新主即将登基的喜悦之中,孩提举着彩色的风车奔跑,家家户户张罗着在挂红绸。
杜蘅芜看中了容华馆的一个新来的美人儿,正掏钱要给他赎身,就突然被徐枭阳捏住了手腕;林青苏正往宫殿的牌匾上题字,旁边乔装成宫女的贵门小姐红着脸给他研墨;孙秀秀在户部打着算盘算账,恍然不知自己的封赏已经在路上。
祭坛附近的人都满心期待地等着礼成,兰苕和鱼白高兴得跪着落泪,杜相也终于是一改往常的严肃,脸上隐隐有笑意。
大宋妖祸已平,百废待兴,正是最好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不那么坏的君主,百姓就能渐渐吃饱穿暖,不用流离失所,也不用再担惊受怕。
收回目光,坤仪踢了一脚旁边的三皇子。
三皇子已经被吓破了胆,魂魄都要飞出去了,正游离着,就听得他那厉害的姑姑对他道:“祭祖的时候发的誓都会成真,你好自为之。”
浑身一冷,三皇子再睁眼,自己莫名就回到了祭坛之上,一身早就做好的华服十分合适,他一睁眼,祭祖礼成的钟磬声就刚好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