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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翠山松髻,金绣云霞帔,穿的是真红大袖衫,佩的是钑花金坠子,这是二品命妇的装扮,在今日当然不算突出,因为乃是太子册封大典的宫宴,男宾女眷皆需按品穿着礼服,没有别出心裁装扮的余地。
让春归呆了一呆的是,这位官眷虽然看上去已经并非青春年华,可无论风仪还是容貌都能称为隽美,她不曾用厚重的脂粉掩示岁痕,更不曾用艳丽的腮红涂妆容光,就如此将年华已老坦现人前,可你看她,照样是眉如青山眼若秋水,成于天然的静好妩丽,一笑间,便似引来百花浮郁。
“外子乃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与赵都御为同僚。”美妇人又是莞尔一笑。
“原来是鲍夫人。”春归顿时收敛了惊艳之情。
她虽有爱美之心,可不是“色令智昏”之徒,鲍文翰为害杀外祖及舅父的罪魁之一,此等血海深仇不得不报,便是对鲍夫人的感观再怎么良好,也不存在结交的真情实意。
但虚以委蛇还暂时必要的。
“我是嘴馋,才逛来了这里想取一碟香榛酥。”春归回以莞尔一笑。
“早闻顾宜人才貌不俗,只是今日才有幸见会,我是有心想与顾宜人亲近的,只担心顾宜人嫌我岁长,与我话不投机。”鲍夫人越发显得亲切了:“不过刚听顾宜人说嘴馋二字,我便放心了,这一点,我倒是与顾宜人喜好相投。”
春归不由想起了在南京时,因为陈实有一手好厨艺,结果她竟和楚楚这么位死士合伙做起生意来……看来嘴馋还真是个恶习啊,个个都用这喜好来投机。
“夫人如此自谦,着实让我汗颜,夫人这般风范仪容,我只遗憾未曾早些见会。”春归应酬道。
虽是场面上的应酬语,不过春归人长得美,还不是那种孤芳出尘的美法,只需稍在眼角透出柔和,唇边略噙笑意,轻易就能让人心生亲近,觉不出那应酬是疏远的意味了。
这不鲍夫人便主动与春归携手:“外子与赵都御既为同僚,咱们理当多些来往,顾宜人要真不嫌我,那改日我便相邀宜人屈尊往寒舍品茗了。”
“夫人盛情相邀,敢不从命?”春归答应得十分痛快。
这时官场上也确有一司同僚的家眷间“茶话”建交的习俗,不管是应酬还是真交,但凡还没成为针锋相对的政敌,大多都会依照习俗,而鲍文翰与兰庭虽是同级,但鲍文翰毕竟相比兰庭年长不少,所以该由鲍夫人主动邀约。
但鲍文翰应当也知道了兰庭和他,绝对不会成为真交。
就是不知鲍夫人是否知情。
而今这样男尊女卑的俗情,夫妻间可并不一定无话不谈,比如窦夫人,大祸临头尚且不知窦章原来早已暗投魏国公,反而是像兰庭和春归之间如此的相知无瞒,才算异数少有。
鲍夫人与春归一同返席,易夫人留意见,趁空问:“春儿可是受到了鲍夫人的邀请?”
“母亲当真是未卜先知。”春归受到了易夫人仿若亲长一般的关爱和信任,这会儿子也没了许多的顾忌,唤起母亲来是毫无障碍了。
“那你可知道鲍夫人的根底?”易夫人没理会春归的奉承,又再笑问。
“不曾深知。”
自家仇恨自家报,春归没打算借晋国公府的势
,所以并不曾对易夫人提过鲍文翰乃她死仇一事,不过这话倒也不假。
鲍文翰虽然曾经也是世族子弟,且而今更为二品大员有望入阁拜相,不过鲍家却早已经衰微,他算是从贫微起步,成年娶妻时,鲍文翰还远远不具如今的声望,且他论来是赵太师一辈人,所以兰庭察其姻亲,也只知悉鲍夫人出身普通农家,连鲍夫人的姓氏都难以察实了。
“这位鲍夫人,并非长治公的原配。”易夫人道。
“可儿并未听说过鲍公丧偶续弦抑或停妻另娶。”春归才感讶异,心想兰庭总不至于连这事都没察出吧?
“这位原本是长治公的妾室,先头那位鲍夫人过世后才被扶正。”易夫人含笑道:“都过了数十年的事,莫说你这样的年纪不知道,便连我,也是听我祖母提过一句才知道这事。”
“难怪鲍夫人看上去如此年轻,应当原本就比鲍公小着不少岁数吧?”春归问。
“鲍公的原配夫人是农家女,鲍公后来入仕授官,一步步升迁,也不曾嫌弃糟糠,只先帝时……官场上啊就那么回事,互赠美妾乃是司空见惯,鲍公当然也纳有妾室,只这位鲍夫人应当是良籍,所以鲍公原配过世后,鲍公才想把她扶正,但惯例而言,官员不可以妾为妻,除非征得妻族认同,鲍公的妻族原就是户老实巴结的农人,鲍公富贵后一直仍在赡养岳家,所以这事并没有任何阻碍。
不过将妾室扶正到底有违礼矩,这件事不好做得太过张扬,鲍公便没有再办婚宴,再者先头那位鲍夫人又并不擅长交际,官眷们大多不认得她,所以时间一长,世人竟都以为鲍夫人只有这一位了。
我之所以知道,可巧是因我的祖母是当年鲍公扶正妾室的见证人,我那时才十多点岁数,正学规矩,听这事觉得诧异,便问祖母以妾为妻于礼不合,祖母为何答应去做见证。”
易夫人话才说一半儿,就被张太后遣来的宫人打断了。
是张太后让春归过去一趟。
易夫人也不便跟着去,只拍了拍春归的手示意她提防一些。
张太后的神色有几分僵冷,春归几乎怀疑又是陶芳林说了她的小话,又要挨张太后的杀威棒了呢,却见张太后深吸一口气后,憋出几分笑容来。
“芳儿坐得久了,想去闲逛舒展舒展筋骨,宫人呢和她又话不投机,其余命妇,怕是自己都走不稳路也不指望她们能够照看妥当芳儿,我唯有将她拜托给小顾你才放心了。”
这必有阴谋。
不过春归窥觑着张太后笑脸归笑脸,却很有几分焦灼和不耐的神情,想想还是没有拒绝。
陶芳林纵然有阴谋,也不可能舍得用她腹中胎儿算计自己,且张太后既然开了口,她若拒绝只好去搬救兵,救兵没有别个也只能是圣德太后,张太后一贯性情,急躁起来若与王太后当场争执……
陶芳林既有心算计,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春归决定迎战。
且陶芳林也不会容她犹豫,张太后话音刚落,她就主动向春归伸出了手:“而今我行动多有不便,烦劳表嫂看顾了。”
——
而在寿皇殿内,酒宴自然也没这么快告散,储君册封大典普天同庆,京城一连三日免除霄禁,所以百官命妇都得在万岁山用完晚宴观赏焰
火后才会真正散席,今日的主角太子殿下可是半刻也不得空闲,他眼瞧着好友王从之为他挡酒所累,眼神这时都已然有些涣散了,偏偏另一个好友赵兰庭还神清气爽,太子顿时心生不满。
知己你要不要如此的出类拔萃啊?
“竹西,你去把迳勿换过这席来。”太子低声嘱咐穆长史。
李济回到京城,便获调职,太子将好友穆竹西调用为东宫属臣,弘复帝这时当然不会有异议,所以穆竹西便接替了李济长史的空缺。
他往兰庭那边一看,只见兰庭正和施不群说话,虽说两个看来神色都还算平静,不过穆竹西仍然有几分担忧。施不群选择辅佐秦王,而今可谓告负,他们几个原本是兴好相投的知交,若因为权夺之事心生嫌隙岂不可惜?且今日宫宴上,施不群甚至未专程向太子酒贺,恐怕心中难免不甘不服之意,穆竹西想自己虽然而今担任的是东宫长史之职,但他过去却未参与过几位皇子竞储之事,和施不群间并不存在矛盾冲突,便想正好趁这时机,由他规劝施不群一番。
怎知施不群却也和兰庭一同起身:“我也应该向太子酒贺了,江南那场‘战役’,殿下胜得漂亮,皇上认同殿下才干及政见,册封为储君,实乃天下幸事。”
穆竹西这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施不群的胸襟。
对于施不群的酒贺,太子表现出了格外的重视,竟也起身称谢,后又回敬施不群:“广野视不群,仍为挚交知己。”
施不群难得的挑眉一笑。
他才刚刚归座,便被秦王使人相请,太子自然留意见这一情形,微侧着身问兰庭:“迳勿可知我那三皇兄与不群在说何话?是质问不群公然向我酒贺呢?抑或惋惜他自己在福建时不曾听信不群的良谏,导致早早败下阵来?”
兰庭却并不曾关注秦王那边的动向,一眼眼的也不知为何往殿门处瞧,不过还是回应道:“秦王殿下既然是第一位主动上前酒贺殿下者,此时又怎会怪责施兄?多得施兄这位副使,才稳定住福建局势,所以秦王固然失储,皇上对施兄却甚是嘉许,不过施兄竟然不愿留念仕途,竟生请辞云游,寻一林泉幽静处著书的意愿,我方才一番苦劝,施兄才答应再经深思,我想……秦王应当也不愿眼看施兄放弃仕进。”
“三皇兄这是还想着笼络不群替他效力。”太子眉梢之末,浮现微不可见的冷意。
兰庭却道:“皇上离席究竟去了何处?竟未让高厂公跟随,似乎……只是带着梁内臣?”
“父皇只道是去醒醒酒,宴厅这边也需要人照应,所以才将高厂公留下吧。”太子没有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弘复帝毕竟被旧疾缠身,这么长时间的酒宴绝无可能一直不离宴厅,且明日弘复帝还要携同太子告祭宗庙,往返需耽搁两日时长,那今日就更加不能太受劳累了,太子只道是弘复帝去了清静之处休憩,那么不必劳师动众,只让近身宦官跟去服侍而已。
高得宜虽为弘复帝心腹,但在内臣中也是身居高职,着实也早不用高得宜侍奉皇上的起居了。
不过兰庭起先却还留意到,似乎有圣慈太后身边的宫人寻了高得宜低语几句,高得宜立时对弘复帝说了什么,不久弘复帝便离席移驾了。
他心里莫名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