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沈氏提心吊胆多日,听闻兰庭终于平安归来后忙不迭地至屏门处相迎,一眼没看见春归,放下一半的心又猛地悬了上来:“怎么庭哥儿是一个人回来,春儿呢?”
“夫人安心,娘子她尚在慈宁宫,还需陪伴圣德娘娘几日。”见闲杂甚多,兰庭委婉应答。
小沈氏这才按着胸口,又笑又叹:“这就好这就好。”
跟着小沈氏也赶来迎候兰庭的赵小六几步上前,不由分说就给了自家兄长一个熊孩子式的拥抱,笑得有如春花灿烂:“哥哥总算是回来了,大嫂没回来才好呢,大嫂最好永远别回来了,这样我就能去斥鷃园陪哥哥一起住。”
小沈氏脸都黑了,伸手就把宝贝儿子从兰庭身上撕掳开:“说什么胡话呢?你都启蒙多久了?竟越长越没正形儿,我就不拿你和你大哥当年比,瞧着桥哥儿比你小吧,行事言谈都比你而今要稳重。”
小沈氏是认真无奈得很,想兰庭和自家儿子一般大时,已经为皇子伴读了,且多少博学大儒都对兰庭的才学赞不绝口,讷罕稚拙之龄就能那般沉着睿智,可她家儿子被尹寄余调教了也有两年余,一开口还是一般乳臭味儿。
甚至都比不得那时候,至少在兰庭跟前儿还晓得收敛几分,当真是只长个头不长心智。
兰庭却纵容赵小六的天真烂漫,摸摸他的发顶:“嫂嫂若长住在慈宁宫,等有一天,六弟你娶了媳妇,哥哥岂不是又没人陪了?只有嫂嫂才能相伴哥哥一辈子呢,六弟日后要牢记,敬重嫂嫂就如同敬重哥哥。”
赵小六不够十岁的真顽童,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终生大事,猛地被兰庭提醒,惊觉顿悟,原本想说他可以不娶媳妇,但竟也晓得他家娘亲恐怕不会允许,话到嘴边竟拐了个弯:“我便是要娶媳妇,也得娶个和大哥一模一样的,这上哪儿找去?所以应该娶不到媳妇了,我就能陪大哥一辈子!”
兰庭:……
小六他娘:!!!
一巴掌就呼在儿子背上:“越说越不着调了!走,别拦着你兄长的道儿,跟我回去,看我不好生教管你!”
“我要搬去斥鷃园……”赵小六话才说半句就被亲娘像拎只小鸡般抓着衣领拎走了。
兰庭好半天才摇头一笑,突然觉得这个家的人事原来也存在这多意趣。
其实沈夫人还是沈夫人,赵小六也还是赵小六,他们并没有变化,变化的是自己的心境,把多少沉重与爱恨放宽,才能体会到生活的本真,可若没有春归……他应当仍然不能勘破迷瘅,不能解开症结,春归说也许他们都经历了重生,但只有陶芳林才保有那一世清晰的记忆。
真庆幸陶氏保有记忆,拒绝了沈夫人的提亲,才让他不再错过不愿错过的人。
在他的那一世,娶妻陶氏,恐怕就是己生灾难的起源吧,赵都御这样一想,忽然就对太子殿下心生些许同情了。
太子殿下现在很火光。
披着一身杀气,直冲安顿淑绢的地方,连原本不怎么畏惧太子的阿丹此时都不敢劝说“冷静”,只好暗中蓄力,以防太子暴起杀人时
及时阻止。
淑绢双膝跪地,浑身颤抖,内心极其惶恐,当太子允许她“改嫁”时,减褪的畏惧之情又再卷土重来,且相较过去更加有如洪水猛兽。
“我已经没有了耐性,只问你一句话,关于陶氏的恶行,你说还是不说!”
淑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将她剥皮揎草!”太子一声重喝。
“殿下,还是让奴婢再劝劝淑绢吧。”阿丹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我只给一盏茶的时间。”太子冷哼,却并没有拂袖而去的想法。
阿丹只好顶着压力开展又一次的劝说:“我知道淑绢你是个忠仆,不愿背主,便是当得知陶才……陶氏为了陷害你将你生母杀害之后,心中仍在迟疑。你曾经跟我说过,你一家都是陶家的世仆,生死原本由主不由己,可你这样的想法是认真糊涂。
便连国家律法,都已禁止主家杀仆,且你一家效忠陶门,从来可有半分错处?但陶氏怎么对待你呢?她因心知你晓得她不少秘辛,怀疑你得殿下宠幸后会出卖她,便想将你置之死地,你当真认为这样的主人还值得你效忠?
陶氏若无恶行,殿下怎会责处?可陶氏若有恶行你还代其隐瞒,这不叫忠义,这叫助纣为虐。淑绢,你羡慕青萍、梅妒吧?她们和你一样,都是为奴为婢,你也羡慕我吧?我和你其实一样都是奴婢。可你为什么羡慕我们?因为我们得遇良主。
便是父子之间,还讲究个父慈子孝,慈在孝先,为奴婢者,是该对主家效忠,但主家也得先对奴婢施予恩义。陶氏于你,又有多少恩义呢?
就更不说何为大忠?你乃陶氏旧仆,难道就不是君国子民?殿下为国之储君,你应不应当尽子民之忠呢?淑绢,陶氏为了她的利益,强迫你行违心之事,是殿下满足了你的意愿,答应予你自身安好,而如今陶氏竟然为了陷害顾宜人,险将殿下置于不利之地,你若再为陶氏隐瞒恶行,你又怎么对得住殿下待你的恩情?”
“剥皮揎草还是如实供诉,你选一样。”太子觉得阿丹已经足够苦口婆心,他也实在懒得和淑绢废话了。
太子的威胁和阿丹的劝说兼而有之,淑绢终于不再守口如瓶了。
“陶才人……有梦卜的异能……”
一切的事情就从这句话开始,陶氏的秘辛彻底揭露。
阿丹觉得无比的头疼,她要把这件事告诉王太后。
太子没有阻止。
不需要再向任何人求证了,梦境非虚,确然就是命定,陶氏原本应当嫁入太师府,而春归才是他的才人,长相厮守,是他和她的理所应当,他原本不该只站在沉默的远处,连对视一眼都无法奢求。
但这些暂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是想让陶氏死。
不过陶氏而今仍在寿康宫,鞭长莫及,看圣慈太后的念头,是不愿放弃陶氏腹中胎儿的。
太子已经默默盘算如何报复了。
而圣德太后,的确因阿丹的禀报吃了一惊:“你确定不是陶氏那丫鬟胡说八道?”
“娘娘,淑绢就是个愚
忠陶氏的婢女,她万无可能编造出这么一番匪夷所思的言论,而且……这并非关键……”
圣德太后神色凝重:“是,最关键的是不管陶氏有无梦卜异能,而是六郎竟然对淑娟的话信之不疑!陶氏至少有一点没有说谎,看来六郎,的确对小顾……”
圣德太后觉得十分头痛。
她比弘复帝更加了解秦询,她知道秦询的期望不仅仅限于权位,圣德太后甚至不无懊恼,后悔自己那时为了不让孙儿心生夺储的野心,有意引导他安于平凡人的意趣,秦询是在她的影响下,寄望礼法之外,尚能得个情投意合的枕边人,爱慕,倾心,长相厮守,不离不弃,说到底这些凡夫俗子之乐,是她想得而不能得的人事。
倘若这个时候,她在告诉孙儿,万人之上注定孤家寡人,不知是否为时已晚?
但圣德太后明白,春归是无辜的,不应为太子的偏执承担过责。
所以春归在慈宁宫中并未受到任何刁难,珍珑杀局已破,她再度迎来了柳暗花明。
圣慈太后似乎也因为这回事件心有余悸,不敢再有任何挑衅,一切看来都是那样的风平浪静,可就在这一天,春归忽然在相陪王太后逛玩后花园时,看见了一个亡魂仓皇飞掠而过,她认出了这个亡魂。
有一面之缘,正是太子册封大典那日宫宴上,郑贵妃身边的那位。
果然不久,就听见了这位宫人的死讯。
是从敬妃口中,把这一起命案禀知王太后:“是永宁宫的宫女,姓徐,名葵钏,她原本是在浣衣房服侍,为贵妃宫里的官宦徐岛所荐,才被调去的永宁宫,今日忽然就莫名其妙投了井,贵妃声称……是葵钏咱儿夜里砸了贵妃心爱的粉盒,贵妃训斥了她几句,又说要把她调回浣衣房,原本只是一句气话,不曾想葵钏烈性,为此就投了井。”
“皇上怎么说?”王太后问敬妃。
“妾身没敢为这事打扰皇上,所以……先来问问娘娘的见解。”
圣德太后盯了敬妃一眼:“你啊,就是这般拿不定主意,宫人再是皇帝的奴婢,也是活生生一条性命,且郑氏,她刁蛮归刁蛮,永宁宫这多年来也没出过这样的事体,忽然就发生了命案,郑氏还一口承认因她苛折才导致葵钏投井,这事原本就蹊跷。你而今掌管着后宫事务,却举棋不定,你这样的性情,可不能成为询儿的助益。”
敬妃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这事儿呢,便是不先禀知皇上,你也该和太子妃商议,问我的主张有何意思?我这一双膝盖骨都埋在黄土底下了,日后还能替你们婆媳主持宫里的事务?”
“妾身是担心,毕竟询儿媳妇而今只是太子妃。”
“皇上把国政都交给了询儿主理,内宫事务太子妃也确该历练着了,册封大典都已经举行,你还在瞻前顾后?也好,我这把老骨头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就再为你分担一回吧,请太子妃来,咱们娘几个好好剖析下这件命案。”
圣德太后一边又拉了春归的手:“这事小顾正好擅长,也替太子妃出出主意。”
春归是巴不得掺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