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洗耳恭听,不再打断玉阳真君的叙述。
“她本是入世历情劫,成功则能位及上神,灵识入人胎而暂时丧知,为尊统帝残害与甄怀永同归幽冥本是命中注定,可当她灵识复苏归于天庭之后,目睹下世,历劫时所有亲朋均遭尊统帝毒手,更甚至无数性命因为秦姓社稷崩亡而惨遭杀戮,她无法释怀,是她施法扰乱红尘照,使人间岁月回流,而我们虽为天庭之神,实则也无力点醒关键之人,小师妹应是认为太子询是为你所连累,故而复苏了陶氏的记忆,以为你两命运相易,就能阻止人间厄劫。
小师妹因此遭受天谴,被打入凡世永不得天赦,且罚其生生世世不能再与甄怀永结缘,如此严重之惩诫,可谓前所未有。我为小师妹不值,却不忍见她付出如此惨痛代价仍然不能挽回人世劫厄,据我观察,陶氏心胸狭隘且行事恶毒,狂愚无知根本难以承担挽回世间劫厄之重任,我曾经尝试过点醒更关键者即太子询,无奈,连我也没有这大能力。
所以,我只能赋予你异术,引导你一步步察知暴君面目,将浩劫制止于萌芽。你可别冲我翻白眼,埋怨我有话不直讲,要不是为了小师妹一片苦心不至于白费,当我真要搭理你们这些横竖都要经历生老病死一群凡夫俗子的破事?怎么才能规避天谴我心里有数,我只能做于我毫无损害的事。”
春归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打断了:“多谢真君不惜泄露天机,告之小民天庭之事。”
“是,我是被你说服了。”玉阳真君难得有些无可奈何:“我原本以为而今的姜晚溪已经不再是小师妹,我也无法追察小师妹是否已入轮回,直到,我偶然间发觉姜晚溪有些小动作,与小师妹一模一样,我开始怀疑姜晚溪仍然为小师妹转世,她此生选择与甄怀永陌路,却助秦王成事,是因冥冥之中天降谴责,那一刻我心生犹豫,我不知姜晚溪如果能够扳正天道,使世事仍然不至更移,或许小师妹还有机会能得宽敕。”
春归垂了眼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看来神灵虽然高高在上,也难以断绝七情六欲,正如玉阳真君,对待令师妹,看来也远远超逾了同门兄妹之情。”
“哼,别拿本神君与你等凡夫俗子相提并论。”
但玉阳真君的眼睛里到底是闪烁了,从一开始自保之余有限度的干预,至如今他自己何尝不明白自己已经过度?泄露天庭之事于他而言虽然不至于遭受天道的严惩,可毕竟有损修为,他原本已经不需再历天劫,可经此一事后,恐怕会受追责入世历劫了,历劫可谁也不敢担保能得平安,即便他贵为太清境神君之子,亦存在难厄。
这根本不是他应为之事。
“真君之所以犹豫,应当也想到令师妹即便享获天赦,重归天庭仙位,也绝对不会乐见她不惜用神灵亡丧一博,结果仍然不能挽救她曾经友爱的亲朋惨遭迫害吧,那么遇赦可有任何意义?而今的姜晚溪,虽然可能为令师妹轮回入体,不过姜晚溪的意愿却与令师妹的意愿背道而驰,小民没有如簧巧舌,不敢自大是小民说服真君,真君应当已经开悟,所以今日才愿意泄露天机。”春归毫不犹豫拍了个
神仙屁。
“罢了,犯不着吹捧本神君,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再不干涉你们的行为,你们和秦王各凭手段吧,顾氏,倘若姜晚溪死后妄执不消……”
“放心,就凭令师妹不惜舍己相救天下人于水火的恩义,我必会竭力相助姜才人往渡溟沧,不受魂魄飞散之劫。”这一件事春归答应得极其爽快。
玉阳真君转身便走,斥鷃园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莺鸟扇动双翅,丫鬟忙忙碌碌,桂子仍旧飘香,阳光照常明媚。
于春归而言,一切疑惑都已解开了。
也不再担心对付秦王党之余,还存在玉阳真君这么一位难以战胜的强敌。
这晚兰庭回来得有些晚,又是披着满身的星光月色,他看见春归仍等在游廊里,备下小菜清酒,安安静静的坐在一盏风灯昏黄的灯影下,不知把庭院里恬然盛开的芳朵赏了多久一阵儿,也极快发觉了他的归来,莞尔之时,眸光如水。
他们酒饮得不急,话也说得不急。
当听完玉阳真君泄露的天机,兰庭心情也并没有泛起多大的波澜。
对他而言无论当时光回流之前,遭遇过多少险难,这些无一在他的记忆,那些憾痛他此时感受不到,所以悲痛无从谈起,他只是侥幸,万分的侥幸一切都已经更易,阴差阳错之间让他成为天底下最幸运的人。
“我应当感激玉阳真君那位小师妹。”
兰庭觉得自己最大的悲剧,无疑便是当初抱着无所谓的态度错娶了陶芳林,他当时所思所想都是与陶家联姻不至于干系到轩翥堂的立场,纵然两人间也许做不到同心协力,可只要彼此敬重,未必不能相敬如宾,怎料到原来根本并非同路人,或许是陶氏欲求的太多,而他又着实不能给予太多,最终是反目为仇,于是各自都觉抱憾终生。
陶氏厌鄙他,兰庭深觉厌鄙有理,所以陶氏放过了他,于是他才有缘得遇春归。
“阿爹如若当真还在世……”这是春归现在最关心的事。
“岳丈应当仍然在世,不过估计受控于人手,而今辉辉与陶氏虽则姻缘互易,不过魏国公应当知闻了珍珑杀局的事故,所以,他仍然会利用岳丈。”兰庭展开分析:“如果岳丈在世,多年前遭遇倭乱不幸罹难一事必定存伪,这和申翃必定相关,而申、温二姓交好,靖海侯温骁表面上辅佐临淄王,暗下里温守初却与郑秀交结。
丹阳道长说他事后打听的消息,是临淄王以岳丈为饵伏杀太子,后事露,临淄王及太子先且两败俱伤,连我,起初也受了误导,那么可以肯定的是岳丈应当的确受控于临淄王,临淄王这回仍然会被郑秀利用,郑秀的人应当已经泄露了珍珑杀局一事,临淄王情知太子心悦辉辉,所以他还会故意泄露岳丈的行踪,引诱太子入伏。”
“陶氏现今如何?”春归当然知道陶氏并未如官方说法一般“血崩身亡”。
“我怀疑殿下已经察知陶氏有‘梦卜’异能,所以不会急着将陶氏置之死地,应当是关禁在某处逼问陶氏某些隐情。”
“陶氏应当也知道阿爹的行踪。”春归道。
“不知她会
否开口,不过这件事我们必须向太子坦言。”
兰庭偏向于太子这时已经知闻了一些风声,可却瞒着他这件要事,无非还是因为心里的执念未消,打算先救人,好让春归对他心怀感激。
“明日我便会与太子一谈,商量如何营救岳丈,辉辉放心,我们既然已经知悉了对方的种种阴谋,这回绝对不会再受对方诱骗,也一定能成功营救岳丈脱险。”
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顾公为何会被申家造谣已经死于倭乱,这些年顾公身在何处,遭遇了什么,等等诸多谜题,只有当顾公得救,和春归父女团聚后才能大白于天下。
“我曾经好些回,也有过一些断续的梦境。”说起那些不愉快的梦境,春归微微蹙着眉头:“梦境里我似乎着急去见于我而言十分重要的人,应当是在城郊某处,我是孤身,先入了陷井,而后太子赶到……这时想这梦境,应当就是太子入伏遇害的情境,但我当时并未丧命,仿佛后来……落在了温守初手里。”
风灯一晃,烛影落兰庭眼中攸忽有如杀气。
他这时已经听春归提起过温守初对她的暗中觑觎,如果说申文秀的“旧情难忘”还不至于让兰庭心生戾气的话,温守初此时在兰庭心目中无异于缩在暗处的毒蛇,让他恶寒之余激生了除之后快的杀意。
追溯到江南之时,元亥遇害案,袁箕、钱柏坡等等虽为罪魁之一,但真正的设计者确定乃郑秀,而温守初的出现,说明他是知情人,他与郑秀断非泛泛之交,也绝对不会是靖海侯府留下的一条“后路”。
靖海侯真正的谋主,当为郑秀。
“有一件事,辉辉为何孤身去见岳丈?辉辉那时应当无意让太子涉险,但为何不知会太子,倘若太子动用亲兵护侍,不至于轻易让临淄王得逞,临淄王于京城伏杀太子,不可能胆大妄为动用亲卫,只能是死士,又或者私兵,可临淄王哪里来的这些人手还能瞒得密不透风?”
而这些疑点,次日当兰庭与太子摊牌时,终于有了解答。
当然太子被迫承认自己早知顾父也许在世的消息后一直隐瞒,难免有几分尴尬,更多是不甘心的复杂情绪,不过这时连春归都已经知情了,他再坚持要靠一己之力解救顾父,恐怕非但不会让春归领情,反而会引起春归的反感,惊喜已经不能成为惊喜了,拒绝兰庭这名正言顺的女婿插手简直可谓荒唐可笑。
也只能讪讪解释几句:“我虽听闻了风声,但还未得到证实,先知会迳勿及……春归,到头来却是假讯,尤其会让春归空欢喜一场岂不糟心?”
兰庭没有计较太子这时直呼春归闺名的执拗行为,待听说太子察知的消息后,眉头才蹙:“倭国细作?”
“是,温骁的确是放出了这样的风声,而今倭寇屡屡骚扰我国沿海州县,劫财害命,对于倭国细作朝廷一直严剿慎防……”
“所以殿下就想着先不惊动朝廷官兵,只带少数心腹亲卫救人?”兰庭问。
太子默认了。
他也是想最大限度的保证顾父的安全,起码得等到先把顾父解救之后,再察明究竟替顾父洗清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