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疾手快,将一枚馄饨往她嘴里一塞。
吉贞鼓着腮,瞪他一眼。
“臣的剩饭里也没有毒,殿下不必害怕。”
吐出来不雅。吉贞按捺着脾气,总疑心这馄饨上沾了他的口水,吞针似的咽下去。冷眼看着温泌用膳,她淡淡一笑,闲话家常似的,说道:“我在京都的时候,听闻冯家的娘子嫁了京兆府功曹家,腊月时结的婚。”
温泌好似没听见,专心致志地吃馄饨。
吉贞又道:“她家夫君也是读书人,后年应考,若能中第,兴许要进翰苑。”
温泌眨眨眼,“哦”一声,并不见多么惊讶。
吉贞笑道:“想必驸马早知道了,毕竟她是你家表妹。”
温泌倒也不是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冯家的表妹与他素无往来,订婚一事,全由武宁公主做主,他是可有可无,没太放在心上。早从武宁那里听说她嫁人了,他听过就算,也没怎么觉得歉疚。
见吉贞冷不丁地提起这事,一句接着一句的,他停下来想了想,正色说道:”听说她自幼羸弱,若万里迢迢来范阳,对她有害无益。”
吉贞将头一扭,自言自语道:“也就我,活该千里跋涉,背井离乡。”
这话温泌不爱听了,将碗一推,他转过身来,洁白的领口微敞,露着一点胸膛,轻薄的汗衫下胳膊的线条微微贲起,他俯身靠近吉贞,是个咄咄逼人的姿势,眼里还带几分揶揄,“听说殿下来范阳途中折道凉州,不知戴申如今可好?”
吉贞眉头一皱,犹豫了片刻,坦率地说:“我去祭奠戴玉箴,和他有什么干系?”停了一停,她说:“听说他在朔方,我又没见着,哪知他好不好?”将他越靠越近的肩头一推,她起身吩咐桃符道:“驸马吃完了,这就要告退。你叫那些人稍后进来见我。”
“不急,”温泌理直气壮地说:“臣也是殿下府里的人,应该认识认识同僚。”
他那脚是在房里扎了根了。吉贞觉得他甚是讨厌,撵又撵不走,坐着生了会闷气,只能说道:“叫他们进来拜见驸马。”
司邑等人陆续进来拜见。公主建府,亦有其属官。除却驸马,按制,另有邑司令、府丞、录事、主簿、军校诸人。吉贞的府里,另有长史一名,循的是王公的例。温泌昨日在屈大通那里已经听得十有七八,坐了一会,只觉得聒噪,便踱进吉贞室内,入目是一张琉璃玳瑁床——昨夜兵荒马乱的,只觉得她床榻上累累赘赘的,很碍事,这会才顾得上去探究,见里头是牙席珠帘、满绣了凤鸟的锦褥,被褥间藏了香球,熏的辟寒香,闻之欲醉。
卢龙郡公府并不穷,但也从未有如此奢华,一者武宁公主并不嗜好,二者温泌成日在军府,过得其实非常随意简朴,哪见过这样的温柔乡,销金窟,真是大开眼界。
吉贞嘴上和长史等人说话,眼睛却盯着温泌在珠帘后晃悠的身影。见他施施然逛园子似的,满脸好奇地摸一摸鹧鸪枕,敲一敲翡翠匣,最后盯着那床绣褥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蓦然脸上一红,对桃符咬着耳朵道:“你把他叫出来。”
话音未落,帘声响动,温泌拨开珠帘自己走了出来,直接打断吉贞的话,对垂手答话的姜绍道:“你曾是万骑营的羽林军?”
姜绍老实道:“是。臣出身金吾卫。”
温泌上下打量他。姜绍眉眼周周正正,一副俯首帖耳状,他微微一笑,说道:“万骑营统兵,为何要来范阳做公主府宿卫?岂不自毁前途?”
“驸马。”吉贞听他的话刺耳,呵斥了一声。
姜绍一板一眼地说:“臣受命于陛下,确保公主安全无虞,没有什么自毁前途之说。”
“是在京都被排挤出来的吧。”温泌很不给面子,直接戳穿。
姜绍为难地觑一眼吉贞,不知该如何应答。温泌其实说的没有错,但这话他自然不能在吉贞面前承认。
吉贞对温泌冷笑道:“驸马,若不是你当初言辞恳切,请求尚主,他原本不必被迫离京。你现在又何必奚落他?”
见吉贞如此维护姜绍,温泌心里不快,不过他今天打定主意要忍一忍她,免得才做了一夜夫妻,就相见成仇,遂咧嘴一笑,走到吉贞身边,掌心落在她肩头——吉贞惊弓之鸟似的,急忙将肩膀一甩,他手一用力,反而握的更紧了,滚热的掌心贴着肌肤,吉贞清清嗓子,从案边把团扇拿了起来。
“你今年多大?”温泌很随和地问姜绍。
“臣二十六了。”姜绍道。
“家里可有妻小?”温泌比他还小,问起话来却是满满的威仪。
这些话连吉贞都没有问过,她忘了肩头那只手,颇有兴致地瞧着姜绍。
姜绍脸上有些热,答道:“娶了妻,有一子一女。”
看他那副腼腆的样子,温泌又觉得好笑,追问道:“妻子也来了范阳?”
姜绍黯然摇头,“没有,她怕来了不习惯,留在了京都家中。”
“害你们夫妻分离,真是我的错了。”温泌脸色缓和了很多,很诚恳地致歉。
“你下去吧。”吉贞见姜绍越说越别扭,便叫他退下,等姜绍离开,她用扇子反手在肩后一拍,将温泌的手拍下来,扭过脸来,对他一笑:“驸马守着不走,都见过了,也问过了,可有想法?”
“有。”温泌注视着晨光下她那张如明玉,如春花的脸庞,“娶妇得公主,平地生公府,臣十分敬畏。”
吉贞不信,“驸马的样子,看不出来哪里怕。”
温泌哈哈一笑,说道:“别人都说臣自幼就有颗老虎那么大的胆,和玩伴一起,别人不敢碰,不敢看的,臣都敢,”语音一转,他说:“臣现在就怕一件事。”
吉贞听得入神,忙问:“什么事?”
温泌张了张嘴,见桃符在旁边也竖着耳朵听,他往院子里一指,示意桃符出去,等桃符走远,才似笑非笑道:“臣只求殿下别在床上打臣的耳光。”
吉贞顿时脸上一红,呸一声,说:“你再碰我,我还打你。”一时脸上滚烫,扇子扇的习习有风,连鬓边的发丝都打乱了。
温泌手指将团扇拨开,正见她扇后一张脸红如晚霞,他忍笑道:“你不是怕冷,又扇什么?”见吉贞眼睛一瞪,知道她窘的厉害,立时要发火了,他忙住嘴,不再打趣,只用指尖在她面前点了一点,郑而重之地又叮咛了一句,“不是跟你说笑的,男人的脸打不得。”沉沉地看她一眼,便往外走。
吉贞面容一冷,立在原地定了片刻,才慢慢走出去,目送他离去,又不解气,高声对桃符道:“今晚请驸马自便,不必过来了。”
温泌听的清楚,他立住脚,再三提醒自己要忍耐,才没有掉过头去冲她发火,只背对吉贞翻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