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小郎分食。
外头的顾昭提着灯走过,笑了笑。
“呵呵,客气了,也是你们自己的动作够利索。”
她是帮小朱姑娘送卤煮肉了,不过,这于大人自己动作不够利索,没口福,那可就赖不到她了。
“梆梆!梆梆!”梆子声传得很远,所过之处,浓郁的黑雾退散,相交错的人途鬼道岔开。
“大黑,咱们该去下一条街了。”
只见顾昭脚步轻快,招呼了大黑一声,此处风炁乍起,眨眼之间,就不见那团橘色的光团了。
……
俗话都说,节气不饶苗,岁月不饶人。
随着每一日的日升日落,地里稻子的青苗灌了浆,经过风吹日晒雨淋,一点点的成了沉甸甸的稻穗,风来,稻田如波起伏,再后来,这漫眼金黄的稻穗成了一地的稻茬。
冬日天寒,冻得土地都荒了,上头盖一层皑皑白雪,白雪无声的温养着一片土地,洁白纯净,只等来年的春日,万物复苏,重新草木葳蕤。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天畔云卷云舒,不知不觉,岁月的痕迹一点点的染上人的鬓角。
转眼,时间便到了太和四十年。
芙京,皇城。
“咳咳,咳咳。”
甘露殿里,坐在小叶紫檀案桌后头批阅奏折的太和帝动作一顿,突然猛的一阵咳。
旁边,打扇的马公公连忙搁下雉羽宫扇,转身倒了一杯温水,递了过去,轻声道。
“陛下,喝口温水润润喉吧,可是我这风扇得太猛了些?奴婢慢些来。”
太和帝喝了水,喉咙里的痒意也去了大半,听到这话,他抬手一止,抚了抚自己的山羊须,呵呵笑道。
“不打紧不打紧,天儿这般热,驹儿扇的这道风正和我意,不凉也不热,刚刚好。”
他搁下蘸了朱砂的笔,起身抻了抻手脚,活动活动开筋骨,尤觉不够痛快,转身招呼马公公,道。
“走,驹儿随我去御花园走走。”
马公公躬身,“是,陛下。”
虽然已经入秋,这天气还是热得厉害,傍晚时分,天畔挂一轮斜阳,落日的余晖轻柔的撒下,好似为这一片大地披上了一层艳丽的纱衣,在假山,在树梢,又在那一丛丛的木芙蓉上头,御花园美得让人心醉。
太和帝抬眸,目光越过这一地的青翠绯红,落在朱墙碧瓦之处,良久,他微微喟叹了一声。
“驹儿,朕真是老了。”
马公公闻言一怔,抬头一看,视线恰好落在太和帝发白的鬓角,心里一股酸涩浮上心头,目露忧心,道。
“陛下——”
太和帝摆手,“别说那些虚的,朕不喜欢,朕的身体,朕自个儿知道,那是一日不如一日强壮了,稍微忙活下,就累得不行,老喽老喽,就跟那田间的老牛一样。”
太和帝摇了摇头,抚着须不说话了。
可不是老了,今年入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也就是去宫里的老人那儿坐坐,稍稍聊几句贴心话罢了。
也是到了这年迈时候,他才更为理解,前朝的庆德帝为何要追求长生之术,如痴如狂。
太和帝环顾这一处的宫廷。
只见宫廷巍峨庄严,金碧辉煌,仙人跑兽的四角屋檐,这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啊,又怎能不让人心生怅惘和留恋。
马公公觑了一眼太和帝,有些担心。
“陛下可是哪儿不舒坦,奴婢去唤李太医来瞧瞧?”
“不用不用!”太和帝皱了皱眉,摇了摇头,沉重道,“李太医的药,着实苦了一些。”
马公公失笑,紧着又低下头,收敛了笑模样。
太和帝侧头看了一眼,拍了拍马公公的脑袋,也不计较了。
两人一道往前走,太和帝心里装着事。
前些日子,钦天监推举了一位方士,说是于天象上颇有研究,且道法精湛,仙风道骨,为人不拘小节,肆意洒脱,端的是逍遥仙的做派,便是丹道上的研究,也是颇为精深的……
“驹儿,你说,朕是否要将那道长唤回来?”
听了太和帝的这话,马公公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太和帝抚着山羊须,眉眼微沉,里头有精光闪闪。
服侍了陛下许多年,一直都是太和帝身边的贴心人的马公公又怎么会不知道,陛下这是真的动了心思。
他心下一急,连忙道。
“陛下不可!”
“哦?”太和帝眉毛一挑,侧头看了过去,声音沉沉,不怒自威模样。
马公公心里惊跳,暗骂自己说话没分寸,瞧着平日陛下待自己亲厚,竟然忘了伴君如伴虎这一句话,他紧了紧心神,小心的措辞道。
“陛下常和奴婢说,前车之鉴,后车之师,祈北王孟东君的事,奴婢现在想想,这一颗心还扑通扑通的跳呢。”
他将手搁在心口处,做出一副受惊的神情。
都不用假装,只要想想顾昭托人捎来的珠子,一掐,珠子破裂,半空中浮现一道水幕,里头那一身绿皮,四肢短缩,后头缀一条就像蛇尾一样尾巴的四脚蛇,这一幕都过去五年了,想一想这事,马公公还是心肝一阵乱颤。
吓人哟!
好好的一个浊世佳公子,竟然成了那般模样了。
不单单是祈北王孟东君,还有他前世的内侍吉祥公公,这一主一仆,不都是为了长生不老的荣华富贵,将自己捯饬成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模样吗?
他可不想当下一个吉祥公公!
马公公捏着拂尘的手紧了紧,再次来了个忠言逆耳。
只见他眼里有泪光点点,“砰”的一声,膝盖直挺挺的跪了下去,扬起头,目露忧心与着急。
“陛下三思啊——”
马公公跪地的那一下太响,太和帝给唬了一跳,他抚了抚须,脑海里同样浮现了水幕里孟东君的模样,当下便连连叹气,抓着胡子的手一紧,扯下了好几根胡子。
太和帝不甘心,“那不一样,朕是天子,有人龙之势护身。”
马公公小声,“陛下,祈北王曾是庆德帝,顾小郎说了,人龙之势护卫天子,不偏不倚,是以——”
庆德帝之前也是天子,太和帝也是天子,同样是天子,人龙之势又怎么会只护着他家陛下嘛,要是这样想,那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吗?他马公公虽然好拍马屁,也不敢说这样不负责的话!
马公公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太和帝眉眼一瞪。
“啰嗦!”
“是!”马公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见太和帝大步迈开脚步,他连忙跟上,“陛下,等等奴婢!”
“陛下,这是要去哪儿?”
太和帝没好气,“去找李太医,让他给我开点强身健体的药。”
这吃不了仙丹,吃点药总成了吧。
至于那肆意不羁又炼丹术精湛的道长……罢罢,前些日子他都婉拒了,没道理现在再把人唤回来,倒是显得他不稳重了。
“是!”马公公精神抖擞的应了一声,肩膀都停直了不少。
他家陛下虽然英明神武谈不上,不过他听人劝啊!
老话都说了,听人劝,吃饱饭!
前头,太和帝的轻咳了一声,一边背着手往前。
马公公是个贴心人,从后头的小太监手中接过一件薄衣,两步上前,将它披到太和帝的肩上,又系了系带子,躬着身退后两步。
“陛下,起风了,秋日早晚天凉,还是要添件衣裳。”
太和帝:“不错不错,我可得保重些身子。”
秋季八月,正是秋闱时候,翰林院多个大臣前往各地担任主考官,科举选拔人才,乃是国之基石,理应慎之又慎。
太和帝和马公公说着话,一路往甘露殿里头走去。
风打着旋涡吹来,将树上枯黄的落叶吹下。
……
靖州城,甜水巷,顾家。
落日的余晖落在小院子里,为顾昭高束的乌发染上一层金色的光泽,此时,她手中拿着个小碗碟,上头装了莲子草做的染发膏,另一只手拿细密的小齿梳,梳子蘸了蘸发膏,动作轻柔的为老杜氏花白的发上色。
“阿奶,别动,仔细沾到皮上了。”
“好好好,阿奶不动!”老杜氏歪了歪臀,重新正襟危坐,一脸慈爱的瞧着顾昭。
只见她神情认真,动作轻柔,好似在忙活什么重要的事。
顾昭:“阿奶,你别瞧我。”
“阿奶瞧你怎么了?”老杜氏呵呵一笑,“咱们昭儿俏着呢!”
“是俊不是俏!”顾昭分神瞥了老杜氏一眼,纠正道,“姑娘家才用俏,我顾小郎得用俊!”
老杜氏:……
这真是男娃娃扮久了,真当自己是男娃娃了?
不过,她这孙女儿生得当真俊俏,又俊又俏!
老杜氏瞧着顾昭,越瞧越是心生欢喜,此时她那一头浓密乌黑的发高高的束起,上头简单的用一条月白色的发带装饰,这几年又抽条了,像她阿爹阿爷和姑妈,个子高!
眉眼清明,皮肤白皙,扮上男娃娃是男生女相了一些,俊俏得不要不要的,去市集里买东西,那些阿婶阿姐还会多饶个二两三两的好货。
老杜氏也不问顾昭什么时候扮回女娃娃。
男娃娃女娃娃,都是她家昭儿,没差的,昭儿自个儿痛快就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