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眨眼回复他,但眼皮像是用胶水粘在一起,可手指尖能够微微颤动。
池万里立刻抓住我的手:“苏拉北部有一个世界最大瀑布,等到了之后,我带你去。再往南,我们会穿过热带雨林,看见许多色彩缤纷的鹦鹉清晨穿过森林,古老的石头建筑点缀其中,绵延千里,一直到最南端,是广袤的海洋。”
我跟着他话仿佛已踏上陌生的国度。
“你不是喜欢在海里游泳吗?这回我看着你游,寸步不离,拿绳子把你拴在我手上。你知道吗?上回你被海蛇咬了,我带你去预言家那儿,在外面等的时候,我就想,要是你死了,我该怎么处理你的尸体呢?是冷冻起来?还是一把火烧了,吃掉你的骨灰?这样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一只大手擦掉我的眼泪。
“害怕吗?你对着王思怡笑,对着周婉婉笑,甚至对着鹿淼淼笑的时候……我都想把你抓起来,囚禁在一个只有我能打开的房间里。我努力了,像个正常人一样交女朋友,拥抱、牵手、亲吻……我做得不错,是吗?”
“可是你无时无刻不在祈求我的爱,擦过我领口的指尖,喝完水的嘴唇,故意伸懒腰露出的那寸皮肤,你是个拙劣的暗恋者,却是个高明的猎手,凭借本能天然地诱惑我。宝贝,宝贝……好多次我拿你换下的衣服自慰,你不知道吧……你要是知道,是不是恨不得骑到我身上?”
“那可不行,因为你仅仅是多哭一哭,多亲一亲我,我就愿意为你做到一切,我是你最忠诚的信徒。假使你脱下衣服诱惑我,我该如何是好?我会把心脏掏出来给你。”
“我会背离世俗眼中的大好前程,远离家人朋友,毁掉我一切天赋,只为你不要抛弃我。我愿化为卑微的虫豸,挣扎在社会底层,只为你愿意爱我。”
“我抛弃了塑造我的道理和规则,削掉棱角,嵌入你想要的规则中。”
“所以,你不许后悔。”
“不能离开我!”
他一遍又一遍在我耳边呢喃,像魔鬼的低语,又如同忏悔者向神明祷告。
奇怪的是,他明明是在说爱我,我却没有感到丝毫快乐,我好似一个坏掉的东西,永远失去了快乐的能力。那种濒临死亡的痛苦再次钳住我的喉咙,让我发不出半点声音。我想脱离躯体,像气球一样离开,又怕太多的空气挤爆我的精神的躯壳。
为什么爱我这件事会让我爱的人如此痛苦?
——假使我们从未遇见就好了。
此刻我竟生出这样的想法。
只因一滴眼泪从一只眼掉进另一只眼里。
有多久没见到他哭了呢?
记忆里,上次见到他哭还是在老宅,小小的他骑自行车带我穿梭在林荫道下。我抬头看着阳光穿过层层树叶,那是个初夏呢。后来我摔到了地上,流了好多血,我自己还没哭,他却哭着背我去看医生。当时我在想,这个小哥哥可真能哭。
别哭了,亲爱的哥哥。
假使爱我这件事,让你担惊受怕,让你叛道离经,那我宁愿从未遇见你。
我用尽全身力量,颤颤巍巍抬手擦掉他的眼泪:“别哭……”
池万里握住我的手:“马上就要到关口了。”
我侧头,外面是黑暗的混沌,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我,哗啦啦的水声从船缝里挤进来。
老板喊道:“快过边境线了!”
紧接着天边划过一道流星,不,那不是流星!它的光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如同太阳坠入河中,黑暗瞬间被驱散!
“老天爷!那是什么东西?”
池万里压住我卧倒:“快趴下!”
光入河中,巨大的水花冲击着小船,水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一瞬间我以为船翻了。我们在狭小的客舱中翻滚,一只手牢牢护住我的头。
等水面平静下来,天空中却徘徊着密密麻麻的直升机,一束束光照亮江心的小船。
老板看这阵仗,果断跳水,弃船逃跑。
很快,一条黑色游轮靠近船前,池先生坐在甲板上,身后保镖撑着黑伞。
“儿子,捉迷藏游戏结束了哦。”
池万里贴着我耳朵轻轻说:“等会儿我说’走‘,就跟我一起跳下去。别怕,哥带你游过去。”
他起身,踩着摇晃的船,顶着强光坦然走出去。
我注视着他被水打湿的后背,挺拔有力。
“抓我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导弹都用上,嫌我在外面死的不够快?”
池先生得意洋洋:“欢迎你回家的见面烟花,为父的拳拳爱子之心啊。”
“以后都是留给我的遗产,省着点花。”
“啊哈~说起来你藏这么久才被我发现,我真的为你骄傲。你猜猜是什么暴露行踪了呢?”
“我不想猜。”池万里把手背在身后,给我比ok的手势。
“无聊,”池先生从兜里掏出一个小东西,“是这个哦。”
他扔过来,一个闪光的金属掉到甲板上,弹了几下,我立刻认出来,是我当掉的黄金胸章!
池万里默不作声,捡起来。
“这种的胸章,只有榕都才有哦。我想你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是江江瞒着你做的吧?”
我咬住下唇,池万里会怎么想?他会以为我是故意的吗?就算我现在解释,又有什么意义。
“老头子,你终于干了一件人事,谢谢你帮我们赎回来。”
池先生抱臂,遗憾道:“哎呀,还期待看你惊讶的表情呢。难得我特地叫人录像,好回去给你妈妈看……啊,对了,我们还有一位客人——”
就在此时,池万里喊道:“走!”
说完纵身跳入江中。
我动了,站在船头,刚刚他站的地方。
池万里在寒冷的江水中回头喊我:“吴江子——!下来!”
我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眸,里面明亮的光火一点点熄灭。
“吴江子——!!!”
他嘶声裂肺地大喊。
我坐在船头,脚下是漆黑的江水,呆呆地看着他,谁告诉我,我该如何拒绝我的爱人?
池万里游回来,直升机上的长光戏剧性地追随他移动,我们好似舞台上拙劣的演员,演一出烂俗的苦情戏。
他冰冷的手抓住我的脚腕——他一定很冷,我想跳下去紧紧抱住他。
可是我没有。
“跟我走!你答应我的!”
我在他脸上读出一种从未见过的情绪,比爱更深刻,比爱更强烈,比爱更刻骨。
是恨意。
他拽着我往下拉,像水鬼缠上过客,决计一起葬身水底。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他的心意,哪怕与我一同死去,也不愿分离。
“我不要……”
一开始是小声回复,谎话说了第一句,一切都没有我想的那样困难。
“我不要!”
我哭喊着:“我后悔了!”
我没有……
“我不愿意跟你去苏拉!”
我愿意!
“我不爱这样的你!”
不管你变成怎样,我都会永远爱你。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求求你放了我吧……”
对不起。
我踢掉他的手,趴在甲板上哭泣,我害怕看见他的表情,害怕他恨我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写到池狗对江江表白那一段哭了。
呜呜。
第99章 刀锋 上
后面发生的事情,我记忆有些模糊。记得最清楚的是池万里当场坐飞机离开,临走时没再回头看我一眼。
至于我怎么坐上池先生的游艇也迷迷糊糊,但看到了爷爷。是了,这就是池先生说的“客人”。
“爷爷……”
迎接我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给主子请罪。”
我怔怔地看着爷爷,他瘦了一圈,本来挺拔的背,竟然有些佝偻。
见我没有反应,他抬手又要给我一下。
池先生拦住他:“吴叔,到此为止。年轻时候谁不冲动呢?都还小,你们爷俩好好聊,别动手。”
天天从爷爷的肩头飞过来,停在我手上,轻轻啄我的手心。那天窗外的鸟真的是它,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原来,池先生早早就来了……之所以不立刻动手,是在等合适的时机彻底击溃我们吗?
爷爷没再打我,只把我关在屋里,一直回到榕都。
我说不好时间的快慢,太阳升起又落下,我摇摇晃晃地坐船,坐火车,坐大巴,回榕都普高报道,上学放学。我以为会很难过,痛苦到不能自已。大概是我的本性自私,竟能坦然应对。
只是,只是失去了快乐的能力。
“无关紧要的事情,”我这样对白青山说,“我现在不也过得很好吗?”
我回来的第二天,他就寻上门,我们聊了很久。我说西林有一家好吃的野馄饨店,说那里的冬天比榕都还冷,说迎春庙会的光怪陆离,永昌江水延绵不绝,夜晚江边冷风刺骨,但吃一个蜂蜜面包暖和不少。
我没提关于池万里的只言片语,但是句句都藏着他的身影。
白青山自然懂:“挺好的,年少时出去看过的风景感受最深刻,感情也是一样。与之相对,治愈自己的力量也是最强大的时候。过两天博物馆布展,有时间过来帮忙吧,赵馆长一直嘟囔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