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叶锦先生在经历两朝, 新皇刚登基没有两年，他便因身体多有不适便告老还乡了。

    在叶锦先生回去后的第二年，他便去世了。叶寻芝回家奔丧, 三年后归，结果在那之后两年，他的妻子因为身体虚弱，也不幸去了。

    叶寻芝从那之后便精神不振, 仅仅两年时间, 三十岁上下的人, 头发竟白了一半。

    寻芳在新皇登基后, 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找来梁佩恩跟叶寻芝还有方大人一同吃酒写诗, 很少再跟外人讨论政事。

    他两个女儿逐渐长大，寻芳便带着她们习武。因为家里没有哥哥只有父亲。

    寻芳怕自己老了之后孩子们出家受婆家欺负, 所以将自己会的都尽量教给孩子, 说到底, 自己强大才是真的强大。

    有时候陆婉就坐在廊上看他带着两个女儿打拳，若是让寻芳回忆, 这人生中最让他感觉到幸福的，便是这一时刻了吧。

    三十年时间一晃而过，寻芳在朝四十多年, 经历第三任皇帝。

    由于身体越发不好了，便告老归乡。

    那年叶寻芝已经去了两年已经与他妻子合葬，寻芳的大女儿跟叶家亲上做亲，嫁给了叶寻芝的儿子。他们两家是隔了超过三代的亲, 甚至往上数四五代也有了，所以不算近亲结婚。

    方大人也去了多年，寻芳的二女儿嫁给了方大人的长孙, 如今他也在朝为官，之前有寻芳他们带着，如今日子还过得不错。

    梁佩恩身体尚好，已经在京都定居，是要死在京都的。

    那年寻芳离开，新任皇帝挽留再三。告别亲友时，几乎满城文武官员都来相送。

    寻芳一路南下回家，每到一个地方，各方人物都来相送。

    寻芳回家乡就是打的清闲的想法，路上遇到这么些求见的人，除非早有认识，否则一概不见。

    但是有一位，却是不得不见的人，那便是当初大家一起考上京城之后，被下派到地方做了知府的陈礼，陈庸之。

    如今他也已经是六十来岁的年纪了，当初并不比寻芳大多少，而现今再见，他俩已经都是小老头了。

    陈庸之的门牙还是同之前那般大，年轻的时候他长相清秀，如今脸上起了老年斑，但是看着还很慈祥。

    寻芳一直有练武，加上外貌有加持，五六十岁的年纪，看着却像四十多岁的，还很健朗。

    要不是他坚持要回乡，皇帝是真的想要再留他的，只是寻芳借口多，而且之前在皇帝的老子跟爷爷手下办过事，一直受到重用，名义上也是皇帝老师这个辈分儿的，皇帝根本拧不过他，便只好放他回去了。

    话说寻芳跟陈庸之再次见面，二人都是无尽的感慨。

    那日醉酒，陈礼对着寻芳自嘲道：“当年同你们三人一同中榜，只有我挂在末尾。先生觉得我成绩不好却还少年意气，便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庸之’，想着我多学些中庸之道。结果到头来，我这个‘庸’，却是平庸了。”

    世人总有许多不如意，寻芳在官场看尽了皮里阳秋，表面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总想着回乡过清闲日子。

    然而陈礼却觉得自己一辈子就待在地方，不得志就有些痛苦。

    那日二人在陈礼家里聊了许多年轻时候的话，时而哭时而笑，感慨万千。

    作别陈礼之后，寻芳又带着妻子继续南下，快到家的时候，路过之前几人赶考时歇息的客栈。如今那客栈也已经换了人。

    寻芳问过之后，才知道那已经是当年那掌柜的孙子掌管了，老店翻新过几次，只略略还有些许是以往的模样，实际已经大变了。

    当晚寻芳住到那客栈里，想起当年第一次来时，瞧见有巡抚车马走过，那一日黄沙在灯下飞舞，夜里如此凄凉，只有两个巡抚的灯笼，红登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就预示着他们的官途，并不风调雨顺，而是脚下尸骨万千呢？

    又想到当年那赶考不成功，坠入水中死去的学子，晚上不禁摸着笛子吹了起来。

    陆婉就睡在寻芳身边，知道他有心事，也没有多说，只由着寻芳去了。

    第二日继续赶路，到了之前跟叶寻芝还有杨雪松他们坐过的亭子，记得有一颗梅树，便下了车携妻子一路到了梅树下。

    这时季节并不曾开花，然而树已经比之前见过的还要粗壮了。

    寻芳看到这梅树，便想起了杨雪松，不免洒泪哭了一场。

    之后便很快就到了丹城，那丹城如今是比往年繁华许多。然而族中子弟，寻苌已经去了，寻苠也老了。

    表哥的孙子都大了，寻芳便偶尔跟他们聊自己的小孙子们，安定下来之后，日子总算过得舒心了。

    林玉安虽然成了个老大爷，却还是那一副不服输的模样，仍旧是成日在外混着，他一个大爷，如今还叫儿子管着。

    寻芳看着他怕他儿子那模样，像极了林家已经去了的大哥，时常笑话他。

    在这丹城，无人能笑话他林玉安，唯一一个能嘲笑他的，便只有叶寻芳。

    叶寻蕙自三十岁之后还没有中举，便放弃了做官的念头，在城里开了酒楼店铺，也算是一个有名人物，毕竟还沾着寻芳的光。

    叶珠儿当初嫁的是城内一个乡绅人家，如今见寻芳回来了，想着让她的孙女儿能嫁好，就成天过来找寻芳。

    寻芳懒怠跟她接触，便都回绝了。回到丹城之后，每日便都是这么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这日寻芳清闲，想着去当初的杨家那茅草屋看看，也给打扫打扫。

    这么些年来，他一直都有吩咐家里，让帮忙修补跟打扫杨家那小茅草屋的，家里人也都照做，不过也都是一年来这么一次罢了。

    毕竟不是自家，能坚持几十年打扫修补，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日寻芳带着妻子到了杨雪松家，推开外面院门，那狗早已经没了影儿，人也都不在了。

    想起这里，又要流泪。寻芳红着眼眶，一路进到屋里，打开屋门一看，就只见蟏蛸满地，当年桌椅还在，有些是新两年买的摆放在此处，十分简陋，并且没有人居住的感觉，灰尘都积满了地面跟桌椅。

    寻芳跟妻子帮着打扫了一遍，等到夕阳时分，二人才又重新坐着马车回家。

    这一日，寻芳晚上总也睡不着，便小心起身出来看月亮。

    他回来后仍然住在清风院，里面摆设只在以往那些添加了些许。

    园中那青石还在，寻芳便去坐在那青石上，望着月亮忽然留下泪来。

    人说五十而知天命，他如今已经将近六十岁，始终不晓得老天给了他一个什么样的使命。

    只是今日望月，忽然明白一句诗里说的，“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说到底，他们终究会成为一段历史。

    正当望月感慨时，陆婉从屋里出来，对寻芳柔声道：“外面凉，回来吧。”

    寻芳听了妻子关心，看着陆婉还是如当年一样，虽然皮肤变得松弛，然而气质不曾改变，心中一暖，应声回了屋里。

    又是十年过去，寻芳莫名生了一场病，原本还挺活力的身子，忽然间就变得不好了。

    那年他七十岁，大夫给的判断是已经不行了。

    他倒是觉得自己这个年龄去世挺好，只是有些放心不下陆婉。偶尔想到她将来要孤独一人继续活下来，心里就难受的紧，想要多两日光阴也好，至少能陪着他。

    将去那日，他靠在陆婉膝上，虽然神志有些不清了，却还是坚持对陆婉说道：“下辈子，你先去，我守着你好吗？”

    陆婉没有表现得多么悲伤，只是揉着寻芳的手，轻声说道：“好。”

    这日晚间，寻芳便觉意识模糊一片，很快就没了气息。

    陆婉也在这之后的两年里重病一场，两个女儿过来送父亲，之后因陆婉身体不好，便一直在陆婉身边服侍。

    直到陆婉去世，两个女儿代替儿子，守丧摔灵，帮着将寻芳跟陆婉合葬在了一起，完成了父母最后的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