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小案几前,安静吃饭。秦远饮了口饭后茶,悄悄往那边一瞥,这小子倒好,真不往肉菜上动一下筷子,只往绿菜上夹。
秦远看着又不舒服了。他想,你只要说声“哥哥,我错了,我该加衣的”便让你吃。再看十五捡了条丝瓜,放于饭上,筷子一动,一团饭就着丝瓜吞咽下去,连气都要喘不顺,心想说声“少爷,我想吃肉”就行。一直看到十五自顾自不作声地吃,碗中剩下一点点饭,因汤是骨汤也算荤,只有舀了一点菜汤润润干米的时候,险些直接站起来,惦记着十五只要喊他一声,别的就不说了,先呈上十碗狮子头先。
十五不发出一声响,面如平常地吃完午饭,将自己的碗碟都一并收拾了,从容端着出去,坐于井边自己洗后,再将碗碟送去东厨。
秦远到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半句话。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他特地吃得极少,几乎没动几下筷子,立马坐到一边看十五吃饭。十五毫不犹豫,第一下就往大肘子肉上碰。
好么,说好的“中午没肉吃”,就是中午不吃肉,晚上吃得可欢着呢。秦远心里五味成杂,究竟该夸他懂事儿,还该说他不懂事儿?
十五与其他人一起送了晚上的碗碟去东厨,别的人早早回了,十五却待了半天。秦远沐浴过后,在书室读了许久书也读不进去,满脑子都惦念着那小厮。小厮倒真来了,手里还端了食盒,立于书室门口,并不进去。
秦远抬眼看到这清俊少年安静地站于门外,愣了愣:“进来,立在那儿干嘛?”
十五小心进来,手上的食盒都不敢往桌上放。秦远对书本没有那么多讲究,随意扫开,令桌上有一片空地,示意十五放下。十五放下食盒,打开盖子,里面摆了些许糕点。
“你不是不爱吃么?”秦远问,顿了顿,突然想起,“给我的?”
十五:“嗯。少爷晚上吃的少,此时再用点夜宵。”
秦远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好十五,知道疼哥哥了。”
十五微微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秦远知道他不善言辞,也不敢多逗弄人,只是低头夹了一七巧玫瑰酥,往嘴里吃了。十五立于桌前,小心地将食碟端出摆好,一切完整,目光轻微地移到桌案旁的书卷笔墨上,又很快挪回来。
秦远吃了一些,主动收好,将食盒盖上:“待会令人来收拾。你歇一会,过会便睡吧。”
十五点点头,去后院往身上淋了桶水。他瘦削的脊背在黑夜与少量的烛灯中显得白皙如玉般,白玉微瑕,背上仍有少量淡淡的淤青,透过苍白的肌肤,更显脆弱。冰凉的井水淅淅沥沥从光滑的肌肤上流淌,顺着窄腰流入乳白色的亵裤中,藏匿不见。他将头发团在头顶,显得有些乱糟糟的,弯腰拿了一帕子,往身上胡乱擦了擦,正要顺势脱下亵裤时,背后传来一声咳嗽。
十五吓了一跳,狼狈地回身去看,正是已换了睡袍的秦远。十五登时满脸通红:“少爷!”
“就在这儿玩水?”秦远皱起眉头,“这天气已经冷了,你病又没有好全!”
十五扯了放在地上的外衣,匆匆往身上一裹。听见堂少爷如此发言,全然无语,心想他难道还真是小孩子,没事做来玩水的么?水有什么好玩?
秦远走上前来,嘴里仍叨叨:“水有什么好玩?”
十五:“……”
十五:“我不是玩水……”他顿了顿,“我只是冲洗下,换身衣服……”
秦远将自己的外衣脱了,劈头盖脸地往十五身上一盖,拎起少年的领子:“明日起在室里浴桶洗,今天先放了你。”
十五糊里糊涂抱着自己衣物被一路拎回房里,心里还在嘀咕,这堂少爷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喜欢多管闲事。管他穿衣、管他吃饭、管他沐浴,还有什么是不管的?
在心底嘀嘀咕咕的十五乖乖在屏风后换了衣物,将旧衣叠好,明日带出去洗了。他着一身白色单衣,墨色长发放下,像只垂下耳朵的白兔子,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待少爷吩咐声睡吧,他顺势躺下,将薄被拉至胸前,轻轻“呼”了一声,像是终于舒坦下来似的。
秦远照旧自己剪了烛,半靠着雕花门,小声问:“十五,想念书不?”
十五背对着他,同样小声回:“太太不许。”
“你管谁许不许,”秦远声音抬高了点,“只问你,你想不想?”
十五:“不想。”
秦远愣住了。
“真不想?”
“我不想,”十五重复了一遍,“我不想念书,少爷。”
“你翻过身来。”秦远绕至门旁,沉声道。少年翻了个身,黑亮的眼睛与他对视。秦远说:“对着少爷的眼睛,最后问你一遍,想念书不?”
十五安安静静地躺着看他。秦远想,不知道还有哪家的小厮这么逾越的,躺着与主人对话。他又想,看这俊秀眉目如同氤氲于水汽里、打磨过千万遍的玉珠子,如同江南六月雨,如同黑瓦白墙,飞过行鸟,应当留在水墨画里,不知怎的,竟一人跑出来,在俗世里溜溜达达,溜达至他面前的软榻上来。秦远缓声说:“你不用想别人怎么看、别人怎么管,你只问问自己的心,愿意念书写字,就告诉哥哥一声。”
十五仰视着看他,少爷的面容在仅剩无几的光亮中显出模糊的俊朗。十五慢吞吞地,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认得的字不多。”
秦远已知他意,微微一笑,唔了一声,回身去睡去了。
第14章
秦远开始教他那小厮识字,才觉出十五那句温吞吞的“我识得的字不多”是彻底的谦虚。
他本想着十五从小未有师父教过,虽已十六了,仍托人拿了开蒙读物来,先教着会认了字再说。秦远两辈子都不算个爱读书的,奈何从小入私塾、请先生,不读书也得读书。好歹也是名师教过,入过太学的,虽他本人不求考取功名,但硬要他考,也不是不能。他上辈子只觉十五文雅不俗,却未曾仔细想过十五的学识从何而来,只在慢慢模糊的记忆里揣测也许十五是后天自学。如今他命人拿着三、百、千来了,十五自己略看了两眼,竟能背出个七七八八。
“你……”秦远愣了,“怎么会的?”
十五站在桌前,含含糊糊地不愿回答。
秦远微蹙眉头,想了半晌,拍掌道:“你偷偷学的,对罢?秦林秦川那两小子念书的时候,你在外偷听的?”
十五眼睛慢慢眨了眨,嗯了一声。
秦远心疼坏了:“伯母着实小气,让你旁听又不多费个钱。”他顿了顿,温声道,“如今再请个先生来府里,不免惊动他人,诸多不便。就由我先带你,略念些书,之后随我入了学,就可让你一同听着了。”
十五立马答:“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