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那名曹参军忽然道:“都别说话,有马蹄声!”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仔细一听,雨声中确实夹杂着马蹄声。
李先脸上露出惊慌神色,四顾打量着,似乎在寻找逃跑线路。
过了一会,只见三名穿着蓑衣的男子走入破庙,三人都配着刀。
曹参军瞧见来人模样,皱了皱眉道:“连参军,你怎么来了?”
带头之人是名精瘦男子,他打量了几人一眼,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缓缓道:“曹兄,这是都督府的信,关判官要我交给你。”
曹参军一愣。
关判官是最近刚升任的秦州判官。
原秦州都督因涉入沛王案,都督府大部分人被免职,这位关判官才得以从下面升上来。
可他从未见过这位判官,对方怎会给他写信?
毕竟是都督府高级官员,曹参军没有多想,拿信一看,脸色顿变。
信中竟让他立刻返回秦州城,参与一项剿匪行动。
曹参军是王长史亲信,心知王长史极为看重王沉夫妻,要真将两人撇下不管,他的仕途就算完了。
“连兄,在下奉王长史之命,护送这三人入京,还请您帮我向关判官解释一下,等我完成任务,再去都督府听命。”
连参军冷冷道:“这是都督府的命令,曹兄难道想抗命?”
曹参军哼了一声,道:“连参军,关判官不一定就能代表都督府吧,如果他真想让我去剿匪,就应该先和刺史府商议妥当才是。”
连参军冷着脸道:“你的话我会转告给关判官,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曹参军淡淡道:“曹某人改日再去向关判官赔罪。”
连参军冷哼一声,带着人离去了。
王沉忙道:“曹参军,因为我们夫妻的原因,让您得罪了那位关判官,实在过意不去。”
曹参军一摆手,笑道:“王郎君不必介意,在下是奉王长史命令行事,关判官可管不到我。”
衙役中一名捕快小声道:“参军,我听说关判官和宁都督是亲戚。”
曹参军哼了一声,道:“怕什么,咱们是奉王长史命令行事,在这秦州,谁不给王长史三分面子。”
那捕快不敢再说,但他的话还是让王沉夫妻心情更加沉重。
要杀他们的人竟连都督府的人都能说动,尤其是现在还不知那人到底是谁,两人既忐忑,又惊惧。
天色越来越晚,绵绵细雨依然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王夫人躺在丈夫膝盖上,已睡着了,王沉却半分睡意都没有。
他将自己入京的每个细节,自己见过的每个人、做的每件事都回想了一遍。
两人刚入京时,便住进那座宅子,接触的人只有魏管家,然后妻子挑战长安乐师,两人参与刺杀周王。
后来又去了间佛堂,将一座密室的机关修改了部分。
再没过多久,便被周王找到。
他并不知沛王的计划是什么,也不知他让自己改那间佛堂的机关做什么。
但他突然有种感觉,自己眼前遭遇的危险,很可能与那间佛堂有关。
就在这时,王夫人忽然惊醒,道:“夫君,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王沉皱眉听了一会,并未听到什么,但他素知妻子听力过人,便问:“你听到什么了吗?”
王夫人侧耳又听了一阵,低声道:“雨声中好像夹杂着什么声音,像是有人踩在水中的脚步声,声音很轻,我不能确定。”
王沉急忙将曹参军叫醒,将妻子的话告诉了他。
曹参军细听一阵,隐隐听到“嗒、嗒、嗒”的声音。
他目中立刻闪过警惕神色,将衙役们喊醒,又打灭了火堆,低声道:“做好迎敌准备!”
对方故意放低脚步声,显然是有所图谋。
众衙役纷纷取下背上长弓,找好掩体,将弓拉满,对着庙门方向。
王沉突然发现,他们生火的地方远离门窗,遇敌时可以不用担心后面。
再见这些衙役。
身手灵敏、动作果练,显然是特意挑出的精干之人,不由对王长史充满感激。
便在这瞬间,“哐当”几声大响,破旧的庙顶被人踏碎,落下几个人影。
与此同时,庙门、窗户方向也跃进几道影子。
外面的人果然图谋不轨,连照面都不打,就对他们进行突袭!
王沉夫妻大惊失色,李先更是吓的两手按在脑袋两侧。
曹参军出身军旅,面对骤然袭击,虽惊不乱,冷静指挥:“一队盯着屋顶,二队盯着窗户,三队盯着大门,四队和五队消灭庙中敌人!”
话音一落,众衙役纷纷射出箭矢。
黑夜之中,躲闪困难,那些闯入的人听到弓弦声,皆吃了一惊,哪想得到庙中的人竟带着弓箭?
这些人原本个个武艺不凡。
只可惜面对几十只弓,而且对方占据地利,根本来不及多做反应,就被射杀大半。
后续进来的人也受到箭矢攻击,很多人刚从窗户或者庙顶露头,就被射死射伤,便没人敢进来了。
众衙役又射了两轮箭,屋中再没有黑影能站立,一时之间,屋中尽是伤者呻吟声。
曹参军十分果决,眼下并不知外面还有多少人,故而并不上前,下令朝着呻吟声方向射箭,直到呻吟声一道道消失。
王沉一手抱着妻子,一手拿着手弩,也悄悄朝着暗中射了几箭。
曹参军又等了一会,判断屋中人都死了,这才让几名衙役到窗户边,查看外面情况。
一名衙役低声道:“外面看不到人影了。”
曹参军又让几名衙役去门口,衙役探望了一阵,也说看不到人影。
曹参军料知外面人逃走了,让几名衙役出去检查。
确定没人后,这才重新生起火堆,处理来袭之人的尸体。
庙中一共有十二具尸体,虽然都穿着最普通的麻衣布服,但个个身强体壮,一看就知是练家子。
曹参军带着人处理尸体。
王沉注意到李先望着那些尸体的目光充满恐惧,心中一动,问:“李公子,你认识这些人吗?”
李先连连摆手,别来目光,支支吾吾道:“我……我……不认识……他们……”
他显然不擅说谎,这句话一回答,人人都知他认识这些人。
曹参军不知李先和王沉夫妻关系,故而没有开口。
王沉哼了一声,道:“李公子,你倘若不实话实说,我们只好将你丢下了。”
李先大急:“别丢下我,我说就是了。他们是我兄长手下,刚才外面来的应该是我六哥和八弟,他们是来抓我回去的!”
王沉一愣:“八弟?你们家一共有几个?”
李先低声道:“就八个。”
王沉怔怔不语,总觉得这小子说的每句话,都让他觉得不对头。
曹参军皱眉道:“来的既然是你兄弟,为何一言不发就动手?”
李先委屈道:“他们……他们行事一向总是这样,喜欢靠武力解决问题,霸道的很!多谢你们保护了我,我将来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曹参军向王沉看去,似乎在说:“确定要带这个累赘一起上路吗?”
王沉看向自家妻子,见王夫人轻声安慰李先,心中十分不悦。
迟疑良久,他还是冲曹参军摇了摇头。
曹参军没有再说什么,继续带着手下清理尸体。
蒙蒙细雨之下,一名穿着蓑衣的男子在雨中狂奔。
他一路奔到一条小河边,河边搭着三个营帐。
蓑衣男子进入中间的营帐,帐内共有十几名黑衣人。
居中的黑衣人衣服上镶着金边,正是那日突袭王沉的那群人。
蓑衣男子满脸尽是喜色,一进帐便急不可耐道:“队长,我发现了李贤和李旦!”
黑衣首领愣了愣,随即大喜:“在哪发现的,知道他们落脚点吗?”
蓑衣男子道:“就在目标所在的破庙中,他们俩带人袭击了破庙,不过被里面的衙役击退了。”
黑衣首领一抬手,道:“等会,你慢慢说,那些衙役还在破庙中吗?”
蓑衣男子点头道:“是的,那位郑判官的信没什么用。”
顿了一下,他不解道:“队长,我实在不明白,咱们直接动手杀了那两人就是,干嘛一定要借绿林中人的手?”
黑衣首领眯着眼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目标手上有周王令牌,周王可不是能轻易得罪的人,他若是派人查下来,咱们都会有麻烦!”
一名年轻的黑衣人道:“咱们也是奉命行事,周王殿下应该怪不到我们头上吧?”
黑衣首领冷冷道:“你懂什么,那位周王是带兵的人,就算咱们奉了上面命令,惹得他生气,一样可以让我们消失。”
众人闻言脸色都有些苍白。
那名年轻的黑衣人道:“可咱们无法将衙役们调开,绿林中人就不敢动手,任务还怎么完成?”
黑衣首领沉声道:“咱们再想办法从都督府下手就是,总能调走那些衙役。”
随即,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没想到李贤和李旦竟然也出现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名年纪偏大的黑衣人道:“队长,抓他们两人的任务,好像不归我们。”
黑衣首领冷冷道:“上面从来都是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我们若能抓到,功劳自然是我们的。”
蓑衣男子附和道:“对啊,咱们若能将两件任务一起完成,功劳一定不小!”
黑衣首领眼中闪着光,道:“你错了,不是两件,而是三件!”
“三件?”蓑衣男子瞪大了眼。
黑衣首领翻了翻眼皮:“亏你们跟了我这么久,一点长进都没有。我来问你,李贤和李旦好端端的,为何会去袭击王沉夫妻?”
蓑衣男子将斗笠拿下,抓了抓脑袋,猜测道:“莫非因为王沉夫妻背叛了他们?”
黑衣首领斜睨了他一眼:“蠢货,李贤现在的处境哪有功夫报复别人!他现在最关心的只有一个人。”
蓑衣男子失声道:“英王李显!”
黑衣首领抱着手臂,微笑道:“不错,你之前不是说王沉夫妻身边多了名年轻的叫花子吗?”
年轻黑衣人大喜:“莫非他就是李显?”
黑衣首领眸中闪着光,道:“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引得李贤和李旦露面?”
……
破庙遇袭后,一行人又急行了两天路。
这两日雨势虽未停,但一路还算顺利,未遇到任何状况。
这一日晚上,一行人到达陇州、清水县境内。
众人找了个野店住下,在店内大堂用晚膳。
突然,门外走进三个人。
瞧见领头的人,王沉心中一惊,这人正是那天来找过曹参军的连参军。
曹参军也皱了皱眉,斜眼望着连参军,并未起身招呼。
连参军来到桌前,冷冷道:“曹龙,都督府有令,命你立刻去山阴县剿匪,你赶紧随我回秦州吧。”
曹参军道:“我已说过了,我奉王长史之命护送这几人入京,都督府若是要我去剿匪,可以找刺史府商议,只要王长史有令,我立刻跟你走!”
连参军冷笑一声:“曹龙,这回可不是关判官的命令,而是宁都督亲自下的令,你连宁都督的话也敢不听吗?”
曹参军脸色微变:“真是宁都督的命令?”
连参军取出一份公文,递给了他:“自己看吧!”
曹参军接过看了,上面果然有秦州都督的印章。
沉默了一会,他转头向王沉夫妻拱手道:“王兄弟,王夫人,对不住了,宁都督亲自下令要我去剿匪,我实在没办法……”
说完摇了摇头,带着人跟着连参军走了。
王沉夫妻呆若木鸡,对方连秦州都督都能指使,权势之大,已超出他们的想象。
没了曹参军等人保护,夫妻两人便如同待宰的羔羊,只怕连清水县都到不了。
李先还没搞清楚情况,愣了一会,眨眼道:“王兄,这……他们怎么走了?”
王沉默然不语,王夫人趴在他怀里低声哭泣。
就在这时,门外又进来一人。
那人目光在大堂一扫,随即来到王沉夫妻身边,一拱手道:“阁下是王沉王郎君吗?”
王沉心中悲切,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点了点头。
那人道:“王长史派我送一封信给您。”说着取出一封信放在桌子上。
王沉刚拿起信,那人便说了声“告辞”,转身走了。
王沉浏览着信中内容,脸色突然一片惨白,额间尽是冷汗。
王夫人急忙道:“夫君,怎么了?心中写了什么?”
王沉咽了口吐沫,颤声道:“要、要杀我们的人是、是当朝太后!!”
“噗通”一声,李先忽然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王沉夫妻心中被惊惧填满,也顾不得去管他了。
王夫人深吸了几口气,牙关打颤道:“她、她为何要杀我们?”
王沉摇了摇头,脑中一片空白,信也落到地上。
王夫人捡起信,继续看下去,忽然脸上多了一丝喜色。
“夫君,快看,王长史给我们指点了一条生路!”
王沉急忙凑过头与妻子一起看,看了半晌,心中终于升起一丝希望。
原来王长史在信中说了,根据他的判断,太后派来的人原先并不知他们有周王令牌。
待他们知道后,因忌惮周王,不敢直接对他们下手,故而才在绿林中悬赏。
又千方百计的调走保护他们的官兵。
所以他们只用防备绿林中人,官府中的人绝没有谁敢直接向他们动手。
王长史让他们去清水县找一名叫樊既的商人,那人是陇州巨商,商队长期来回长安和蜀地,绿林中从没有人敢抢他的商队。
只要提及王长史的名字,对方应该不会拒绝他们跟随商队同行。
到了长安,再立刻找周王殿下求情,由他找太后调解,或许能保住性命。
夫妻俩顿时振作精神,退了客房,朝着清水镇急行。
李先向二人询问缘由,王沉道:“李公子,再跟着我夫妻二人,你可能会有危险,不如我们就在这分手吧。”
李先眼眶顿时红了:“你们要抛下我吗?”
王夫人轻轻道:“李公子,我夫君刚才的话没有骗你,跟着我们可能会遇到盗匪!”
李先大声道:“我不怕危险,求你们不要抛下我!”
王沉本不想搭理他,但见妻子面有不忍,只得说道:“那好吧,以后出了事,可别怪我们夫妻没有提醒你。”
三人当即出发,朝着清水镇急行。
王沉心知这段路程是最危险的一段路,一路上极为警惕,手弩紧紧握着,但有个风吹草动,就躲到路边草丛中。
走走藏藏,直到傍晚,三人才总算来到清水镇。
王沉紧绷的弦并未放下,在路上找人问清樊既住所,然后来到樊府门外,敲门求见樊既。
门外家丁见王夫人秀美,李先眉清目秀,觉得这三人有些来头,便问了三人姓名,帮他们通报了一声。
不久,门丁回来了,让三人进了府,来到一间偏厅,又奉了茶。
三人等了近一个时辰,才有一名家丁过来,领着三人去了大堂。
樊府大堂宽阔明亮,上首坐着一名身穿土黄长袍的矮胖男子。
那男子右手握着两个铁胆,在手心转来装去,发出“碦嗞碦嗞”的声音,眯着一双眼睛打量着三人。
瞧见李先后,他眼睛陡然一亮,将铁胆放在桌上,站起身拱手道:“贵客光临,未能远迎,还望见谅。”
王沉拱手道:“樊员外有礼,在下王沉,这是内子费氏,今日冒昧来访,是有件事想求樊员外帮忙。”
樊既见王沉不介绍李先,暗暗奇怪,淡淡道:“有何事需要我帮忙,但请明言。”
王沉道:“实不相瞒,我夫妻想去长安,担心路上不安全,想与您的商队同行,还望樊员外能捎带我们一程。”
樊既又拿起两个铁胆,在手中转悠,眯着眼不说话,仿佛在说:“小子,我又不认识你,干嘛要平白帮你?”
王夫人轻轻道:“不敢有瞒员外,是秦州王长史让我们过来找您的。”
樊既脸色立刻就变了,大笑一声道:“想不到王长史还能记得我老樊,就冲他的金面,这个忙我帮定了!”
王沉原本还担心对方需要二人出示什么信物才肯信,见樊既并未提此要求,心中才放下了心。
当天晚上,三人在樊员外热情邀请下,住在樊府,樊员外还亲自设宴招待三人。
席间王夫人为了感谢樊员外,用琵琶奏了一曲。
樊员外听后赞叹不已,大笑道:“前些时,我听人说蜀地出了一名音律才女,一人挑战长安十大名家,今日又听到王夫人的仙曲,看来蜀地确实已成了曲乐荟萃之地!”
王沉挺了挺胸,昂首道:“樊员外,那名挑战长安曲乐名家的女子,便是内子!”
樊员外惊喜不已,站起身连连向王夫人敬酒,王夫人感念他热情,又弹奏了一首琴曲。
樊员外兴致更高,让人将自己一名擅长曲乐的小妾喊来,让她也跟着弹曲助兴。
到了翌日,樊员外本来还想邀请王沉夫妻多住几日,但夫妻二人知道太后要杀他们,哪敢久留,只恨不得飞到周王府。
樊员外见他们赶时间,便提前让一支商队出发,护送着两人东行,临行前又送了许多盘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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