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过了一日,中年文士便调查清楚了,晚上等老者下衙回府后,立刻向他回报道:“老爷,问题出在咱们自己身上!”
老者摆了摆手,示意他等会再说,到了书房,这才问道:“怎么回事?咱们这边出什么问题了?”
中年文士冷冷道:“您还记得那名被王进提前送出去的女孩吗?”
老者目光一锐,道:“老夫记得让谢沉去处理了那女娃。”
中年文士一字字道:“谢沉没有杀那女孩,她还活着!前日她拦着朝廷派去突厥的马队申冤,恰好被武宗保给碰到了!”
老者目中冷光一闪,道:“去将谢沉带过来!”
中年文士拱手退下,没过多久便回来了,身后多了两名侍卫,他们押着一名高瘦男子进来了。
老者一拍桌子,冷冷道:“谢沉,你好大的胆子!”
那高瘦男子脸色微变,道:“老爷,您、您指的是什么,属下不明白。”
中年文士冷哼道:“谢副统领,你就别装傻了,老爷让你去杀那名逃脱的女孩,你为何没有下手?”
高瘦男子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灰白。
老者厉声道:“谢沉,你还有什么话说!”
谢沉慢慢跪在地上,嘶哑着声音道:“老爷,那女娃与我家媛媛年纪差不多大,看见她我就想起了媛媛,我实在下不去手啊!”
老者勃然大怒,将茶杯掷向男子,怒道:“混账东西,这算什么狗屁理由,老夫的大事都让你给坏了!”
谢沉急道:“老爷,属下虽没杀她,但将她舌头割了。她一商人之女,那么小就离开父母,不可能识字,又不能说话,绝不会透露咱们的事!”
中年文士冷冷道:“谢副统领,你可知道,就因为你的自以为是,有人已经开始调查这案子了!”
谢沉一愣,惶急道:“不,不会!绝不可能!”
老者叹了口气,道:“谢沉,你跟了老夫十几年,老夫一向很信任你,但这一次,你太令我失望了!”
谢沉惊恐不已,连连叩首道:“老爷饶命!”
老者冷冷道:“我这次若饶了你,以后老夫的命令就成了一张破纸,还有谁肯听!”
谢沉一咬牙,陡然起身,纵身一跳,朝着窗外掠去。
就在这时,书房屏风后闪出两人,一人抛出一根飞爪,扣住谢沉两条腿,将他拖回了书房。
不等谢沉起身,其中一人拔出柄短刀,在手掌转了几圈后用力扎下,穿过谢沉咽喉,刀尖在即将碰到地板时停了下来。
“嗤”的一声,那人回刀归鞘,与另一人又重新隐身到屏风后面。
老者用一块手帕捂着鼻子,皱眉道:“将尸体和血迹处理一下。”说着离开了书房,中年文士跟了出来。
老者沿着走廊,来到另一间小些的书房,一路上脸颊不住跳动,似乎怒气还未消退。
在桌案后坐了好一会,他缓缓说道:“文嘉,你持老夫贴子,去请刑部闵尚书来一趟!”
九月初十,沐假日。
武宗保跟着管家,走在诸葛府的走廊上,经过一间庭院时,忽然瞧见两名老者正在下棋。
其中一人身材矮小,须发雪白,满脸红光,瞧起来也不知有多老了,就像只老人参一样。
另一人年纪小一些,只有一只手臂,神色漠然。
武宗保虽从未见过二人,但立刻猜到两人身份,走到两人身边,见礼道:“见过杨公、诸葛公。”
那矮个老者正是诸葛三元,他养生有道,年近九十,依然老当益壮,连武则天也常常向他请教养生之术。
另一人则是杨铉。
当年杨铉告别武承嗣后,跑到幽州一个普通村子当铁匠,无意中在村子里发现一名练武奇才。
那孩子叫杨涟,杨铉将他收为关门弟子,将一身武艺悉数传给了他,等杨涟长大,朝廷忽然开了武科。
杨涟心中一直想离开村子闯荡一番,只是舍不得师傅,杨铉瞧出他心思,而且他也静极思动,便随同杨涟一起入京参加武举。
作为有史以来的第一届武举,一下子将四方各地的民间高手全部吸引而来,场面之盛大,令许多洛阳百姓至今难忘。
其实江湖人也私下举办过武林大会,但规模绝不可同日而语。
当初的武林大会第一名也来参加了武举,结果连十六强都进不去。
以杨涟的武功,也经过几番苦战才杀入决赛,只可惜最终还是不敌另一名叫上官会的男子,屈居榜眼。
后来武状元上官会拒绝了女皇授官,女皇竟然也不生气,让他离去了。
杨涟以武榜眼的身份,进入大理寺担任寺丞。
杨铉年老多情,不愿与这名弟子分开,便也留在洛阳。
凤舞、凤盈等人得知他出现在洛阳后,都过来看他,合力给他买了间宅子,恰好在诸葛府隔壁。
自此杨铉便在洛阳养老,他也没什么朋友,刚好诸葛三元退休后也孤单的很,两老头凑成一对,平日经常比武下棋,倒也成了好友。
诸葛三元抬头看了武宗保一眼,笑眯眯道:“你是周王府的四郎吧?”
杨铉听到后,这才瞟了武宗保一眼。
武宗保恭敬道:“是的,父王经常与我提起两位。”
诸葛三元捻须一笑,对杨铉道:“老杨,四郎如今和当年周王殿下一样,担任大理寺少卿。”
杨铉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诸葛三元顿了一下,神色转为凝重,望着武宗保说:“四郎,如今朝堂充斥着一股浊气,望你能像你父亲一样,激浊扬清!”
武宗保朗声道:“是!”
杨铉忽然道:“除尘涤垢说来容易,做起来确有数不尽的危险,你行事切要小心,尤其是注意自己的安全!”
武宗保答应一声。
与两名老者告别后,武宗保来到书房,诸葛南早已等候多时。
“宗保,坐,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
武宗保哪有那么好耐心,问道:“诸葛叔叔,你让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诸葛南沉默了一会,说道:“你是不是在调查王进的案子?”
武宗保昂首道:“是!”
诸葛南叹了口气,道:“这事你怎么不和我说一下,王进的案子我去看过案宗,并没有什么问题,你不必浪费精力在上面。”
武宗保眉头一挑,道:“诸葛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在调查王进的案子?”
诸葛南道:“是刑部闵尚书和我说的,他说这案子已经定案了,你刚担任少卿,还不懂办案程序,让我提醒你一下,以免浪费时间。”
武宗保目光灼灼道:“诸葛叔叔,我想问你一句,如果王进的案子是件冤案,你会怎么做?”
诸葛南眼角一跳:“这不可能吧?”
武宗保一字字道:“我已掌握确凿证据,这就是件冤案!”
诸葛南沉默少许,面色凝重道:“如果真是冤案,你就放手去查吧,我会全力支持你。”
顿了一下,他脸色忽的一变,道:“宗保,如果这真是件冤案,那闵书贞对我说的那番话,只怕还有别的意思在里面!”
武宗保心中松了口气,他还生怕诸葛南也被对方买通了,冷冷一笑,道:“我也瞧出来了,他是想向您施压,让我不要再调查这事。”
诸葛南恼火道:“原来是这样,我说那老小子说话时怎么带着股阴阳怪气的味儿!”
武宗保正愁没人跳出来,见这位闵尚书冒出头来,立刻便想去找他,拱手道:“诸葛叔叔,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也不等诸葛南回答,便离开了书房。
一离开诸葛府,武宗保便带着小安朝刑部去了,小安问:“少爷,诸葛寺卿找您做什么?”
武宗保冷笑道:“刑部尚书找上他,让我不要再查这案子了。”
小安吃惊道:“刑部尚书?他为何突然不让您调查,莫非……”
武宗保冷冷道:“再明显不过啦!他要么是受背后主谋所托,要么他就是主谋!”
小安迟疑了一会,小心翼翼道:“少爷,刑部尚书可是从三品的大官儿,比您的官职都大,您可不能殴打他呀!”
武宗保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小安低声道:“这里毕竟不是长安,我觉得您还是应该注意一点。”
武宗保哼道:“你放心,你家少爷也不傻,不会光明正大去教训一个尚书的!”
“那您找他做什么?”
武宗保目中冷光一闪,道:“动手之前,总要先确认一下,看他是不是真有问题,以免打错人了!”
小安惊道:“少爷,您还是要打他?”
“废话,如果他真与这案子有关,那就是个混账王八蛋,少爷这口气已经憋很久了,再不出口恶气就要憋死了!”谷
“您刚才不是说不打他吗?”
“我是说不会光明正大的打,咱们找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用个麻袋把他套住,拉到没人的地方暴打一顿,然后逼问他背后主谋是谁,案子不就破了吗?”
小安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才说道:“少爷,人家好歹是三品尚书,身边侍卫不会少,咱们想套他麻袋,只怕不容易。”
武宗保眉头一皱,想了一会,不耐烦道:“这事你想办法!”
小安扁了扁嘴,无可奈何的答应一声,开动脑筋思索起来。
不久,二人来到刑部外,询问闵尚书家里住处,那些门卫却都不知道。
武宗保又问郭醒家的位置,这回门卫总算知道,告诉他了。
来到郭醒家,郭醒亲自出来迎接。
武宗保也不进府,直接问:“郭郎中,你们尚书家住哪?”
郭醒微感疑惑,道:“您问闵尚书的住处做什么?”
武宗保皮笑肉不笑道:“我是大理寺少卿,他是刑部尚书,我们俩以后少不得走动,自然要提前打好关系!”
郭醒心道:“你又不是寺卿,对标的该是我们刑部侍郎,找尚书亲近什么?”
但对方毕竟有个惹不起的老爹,只得将闵尚书住址告诉他了。
武宗保立刻来到闵府,自报家门后,门卫立刻通报,没一会便请他进去了。
闵府大堂中,武宗保见到了这位刑部尚书。
他年纪约莫四十多岁,身材偏胖,笑起来慈眉善目,任谁也想不到是掌管国家刑事的第一把手。
闵尚书也没想到昨天刚和诸葛南说完话,武宗保今天就找过来了,一边笑着请他入座,一边暗暗琢磨他的来意。
武少爷做事一向简洁明了,也不和他废话,直接把手一伸。
闵尚书一愣,道:“武少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武宗保搓了搓手指,道:“不管王进的案子可以,总要给我点好处吧?”
闵尚书脸色微变,随即笑眯眯道:“武少卿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官只是好意劝你不要浪费时间,何曾说过不让你管王进的案子了。”
武宗保皱眉道:“你真的没这意思?”
闵尚书端起茶杯,吹了一口热气,淡淡道:“没有。”
武宗保抓了抓头,一副铁憨憨的模样,道:“那是我搞错了吧。”一拱手道:“下官多有打扰,还望恕罪,告辞了。”
闵尚书默默望着他背影,目中微微闪动,直到他一只脚迈出门槛,方出声道:“且慢!”
武宗保转过头,一副困惑的模样。
闵尚书心中骂道:“这些世家子弟,个个都是草包!”
眯着眼道:“武少卿,王进的案子已经定案,你再调查下去是不是不太妥当?”
武宗保一副刚入职的傻缺模样,大咧咧道:“为何不妥当,我们大理寺不就是负责将冤案找出来,然后拨乱反正吗?”
闵尚书脸上笑容有维持不住的架势,幸好他久经磨练,很快又控制住表情,笑道:
“武少卿,这案子狄仆射和诸葛寺卿都看过啦,他们都说没问题,您再查下去不是浪费时间吗?”
武宗保笑道:“正是因为他们说没问题,我才更要查下去!”
闵尚书一愕,道:“为何?”
武宗保哼哼道:“若是我刚上任,就能办一个狄仆射和诸葛寺卿都看走眼的案子,那我爹和几位哥哥就再也不敢小瞧我了!”
闵尚书只觉头大,心道:“这二楞货!他爹怎么会想到把他送到官场?这不是祸害别人吗?”
武宗保一摆手道:“闵尚书,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在大理寺也没人管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你就让我查吧,就当练个手!”
闵尚书干笑一声,道:“武少卿,咱们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闵府书房。
闵尚书微微一笑,道:“武少卿,你年少有为,这么年轻便当上了四品少卿,将来必定能和令尊一样,成为朝之栋梁!”
武宗保有一个本领,装蠢的时候,别人总看不出来。也不知是他天生一张傻脸,还是身份使然,让人觉得他这种富贵子弟就应该这么蠢!
反正当他听到闵尚书的话后,所露出的得意笑容,让闵尚书消去了不少戒心,心想:“果然是个草包!”
武宗保笑的很开心,道:“见过我的人都这么说。”随即眉头一皱,补充道:“除了我爹。”
闵尚书笑呵呵道:“令尊想必是怕你太骄傲。”顿了一下,说:“武少卿,老夫才干平庸,却能在官场上混迹几十年,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武宗保猜测道:“是不是凭借家里头的势力?”
闵尚书差点忍不住啐他一口,这混账小子凭借家势混上了四品官位,竟好意思说别人凭借家势?
他呼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方笑道:“老夫出身一个小宗族,身份别说和你比了,朝中四品以上官员中,少有出身比我低的。”
武宗保道:“那是什么原因?”
闵尚书微笑道:“四个字,以和为贵!”
武宗保摇摇头道:“不懂。”
闵尚书将拳头放在嘴边,咳了一下,道:“其实很简单,老夫为官时,与谁都和和气气,可不仅是官职比我高的,那些官职比我低的,老夫一样对他们客客气气。”
武宗保暗哼一声,心道:“原来是只老泥鳅!”
闵尚书笑道:“平日有谁来找老夫帮忙,老夫能帮就一定帮。时日久了,人家自然记得你的好,这官自然就做的越来越顺。”
武宗保故作不解道:“闵尚书,这事与王进的案子有关系吗?”
闵尚书见他这么不开窍,差点白眼都翻了出来,但他出了名的谨慎,凡是会留下话柄的话,休想从他嘴里听到。
他想了一下,说道:“武少卿,王进的案子已经定案,而且证据确凿,你如果再调查的话……”
说到这,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怎样?”武宗保一脸懵懵的问。
闵尚书发觉自己多年修炼的养气功夫,几乎要让这小子给破防。
他顿了一下,目有深意道:“你如果继续调查,岂不是显得那些定案的官员们判错了,这可就有点得罪人呐。”
武宗保哼道:“大理寺不就是干这个的吗?照你这么说,要是怕得罪人,大理寺还不如关门算了。”
闵尚书呵呵笑了两声,道:“武少卿说笑了,老夫绝无这个意思,只是说几句经验之谈罢了。”
武宗保也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滑不溜秋的家伙,心中耐心渐渐耗尽,拱手道:
“闵尚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是想试试,如果真是个冤案,一定能让我爹对我刮目相看,说不定就能给我在洛阳买个宅子!”
闵尚书心中一动,道:“武少卿,你在洛阳没有宅子吗?”
武宗保哼道:“我爹只给二哥买了个宅子,让我住在他那!”
闵尚书目光一亮,微笑道:“那我就不久留了,祝武少卿查案顺利。”说着亲自将武宗保送到了府门。
离开闵府后,武宗保拐过街口,看不到闵府后突然来到一面墙前,对着一面墙猛踢了几脚,怒骂:“老乌龟!王八蛋!”
他已用尽各种手段试探,竟丝毫探不出这位闵尚书是否与王进的案子有关。
对方虽然也阻止他调查,但仿佛是怕他翻案后对刑部有不良影响,幕后是否有人指使,丝毫不露口风。
小安小声劝道:“少爷,人家能做到尚书这个位子,自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要不然咱们还是等潼阳县令吧。”
武宗保哼了一声,道:“既要等那狗县令,也要等宅子。”
小安一愣,道:“什么宅子?”
武宗保哼道:“我刚才故意说想要一间宅子,如果那老泥鳅真是替人传话的,一定会告诉背后那人,到时候他难道不会用宅子来收买我吗?”
小安笑道:“对啊!少爷,您真聪明!”
武宗保没好气道:“聪明个屁,我要是像大哥那么有手段,早想法子探出那老泥鳅的话了,哪用这么麻烦!”
小安笑道:“都一样嘛,您这法子也不差嘛。”
“你少拍马屁,我让你想法子套那老泥鳅的麻袋,你想到主意没?”
“还没。”
“那还不快想!根据我的直觉,那老泥鳅一定是受人之托阻止我查案的,就算没人来送宅子给我,咱们也必须打他一顿,拷问一番再说!”
武宗保目前住在大理寺后署,作为大理寺二把手,他分配到一间独立的小院子。
回到小院子时,武宗保发现武雪苼和小瓶都不见了,两人住的厢房桌子上有张纸条,上面写着:“四哥,我带小瓶出去散步,晚饭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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