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的云萝说,大伙儿才知道竟比传言还要糟,瞧大少奶奶急不可耐寻到书房来,怕是先前大少爷都不曾近过她的身。
一时嘘声四起,从别处赶来看热闹的家仆们咬着耳朵,将轻蔑嘲笑的目光落在这位恬不知耻的大少奶奶身上。
陆戟也看着虞小满。
他没穿鞋,赤足站在地上,一边裤腿皱巴巴卷着,露出一截细白小腿。再往上,衣裳穿得还算整齐,头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颈窝,挡了他半张脸,瞧不出表情。
药性来得猛去得也快,昨夜的事陆戟已然记不太清了,加上刻意不去回忆,倒好似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
昨日一直与陆戟在一起的段衡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起先还替虞小满开脱,说昨天大少奶奶是后来才赶到的,被云萝截了话去:“大少奶奶先把加了料的茶让我给大少爷送去,接着便装作无事人来到书房,天底下哪有这样巧的事?”
段衡还是觉得不对劲:“那也不能证明药就是夫人下的吧?”
云萝被他问得一噎,半晌才道:“你这么说是怀疑我?眼下人赃并获,东西可是大少爷亲自找到的,还有什么好说的,不然搜搜看,我身上有没有这种坑害人的药。”
周遭的下人纷纷附和,觉得云萝说得在理,这种事归根结底还是讲求证据。
云萝得了声援,更是委屈,抹了一把眼角:“我在大少爷身边服侍了三年,对大少爷的心天地可表,你竟这样污蔑我,我、我还不如撞墙死了——”
说着就梗着脖子拔腿往墙边冲,被围观众人拦了下来。
“你这是何苦呢,整个陆府上下谁人不知你对大少爷忠心耿耿?”申嬷嬷也上去拦她,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转身面向陆戟,“这事也算水落石出了,大少爷您做个主吧,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总不能让身边的人寒了心啊。”
陆戟自是晓得她说的身边的人指云萝,也晓得该如何处理方可堵住悠悠众口。
可不知为何,明明是他最痛恨的事,临到做决定,他却有些狠不下心了。
他最后一次问虞小满:“药可是你下的?”
如若虞小满说不是,他便有理由重新彻查此事。
作为武将,陆戟向来杀伐果决,遇事也从不犹豫,唯有这次他陷入两难,一面觉得人赃并获没什么可再追究的,一面又想给虞小满解释的机会。
代嫁一事瞧着确是虞村长一家搞的鬼,虞小满只是个听令的。待得稍稍冷静,思及先前种种,陆戟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他下药害自己图什么,除非他另有隐瞒,浑金璞玉般的外表全都是装出来的。
从前的一些经历让陆戟在心里筑起了一堵戒备森严的壁垒,他无法相信任何人,无论是在他身边待了多久的。跟随他多年的部下尚可以背叛他,遑论一个刚认识短短两月的人。
他稳住心绪,耐着性子等虞小满作答。
可虞小满不知怎的,放弃了挣扎似的,只抬眼看向他,眸底黯然一片,苍白的唇翕张,缓慢地吐出一个“是”字。
家中鸡飞狗跳,外头也吵吵闹闹不得安生。
下午沈寒云不请自来,邀陆戟同赏陇头麦。陆戟虽对这些不感兴趣,却从沈寒云的眼神中看出他有事要讲,便放下家中琐事,同他出门去了。
上了马车,沈寒云还在窗外张望,半天没见到人,忍不住问:“他……我说夫人,怎的不一起来?”
陆戟说:“犯了事,禁足在家。”
在沈寒云的一再追问下,陆戟将下药的事隐去解药性的经过简单讲了,沈寒云比他还激动:“下药?他?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陆戟面上又有戾色浮现,“就因为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上回在马场,沈寒云腆着脸开口要人时便挑明了,说虞小满便是四年前他出游落难将他从海里救上岸的人。虽然还藏着另一个秘密没说,不过两人如今已算开诚布公,没什么需要隐瞒的。
沈寒云啧了一声:“当然不止如此,你瞧他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小模样,像干得出这种事的人吗?”
如此基于第一印象的判断,可靠性大打折扣,陆戟吃过许多这样的亏,沈寒云的话自是无法扭转他的疑虑。
“此事尚未盖棺定论,若不是他,我定还他公道。”陆戟说。
沈寒云立刻道:“如何还他公道?府里上下都看着他今日如何受你训斥,今后谁还将他放在眼里?”
“那些奴才不敢。”
“呵,我又不是没去过你府上,你家后宅可没一个省油的灯。”
两人聊不对盘,险些吵起来。
到底是陆戟更冷静些,及时调转话头,问:“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沈寒云也不是爱追根究底的人,深吸一口气缓了缓,也换了说正事的口吻:“你叫我帮忙查的那事,有新进展。”
说的正是陆戟三年前在战场上被人偷袭的事,当年他沉浸在再不能上战场的悲痛中,过了许久才打起精神回顾当时的状况,越想越觉得蹊跷,从地点、周遭的人再到被砍伤的位置和时机,发生的理由充足到令人找不出错处。
越是完美的过程越是让人起疑,像是有人在背后一手主导。
于是陆戟自己暗中调查的同时,拜托沈寒云也帮他留意,一有发现便告知于他。然此事牵扯甚广,下及军队上达朝廷,均为调查对象,甚至坐在龙椅上那位也不能放过,是以查了这许久,才取得一点眉目。
“说来也巧,我前些日子去了趟关中,与那边驻扎的军队有了联系,可巧那儿有你带过的一支队伍,有几个人惦记你领队有方待他们又好,我便同他们聊了聊,你猜怎么着,他们说,三年多前那场边关战役之前,曾有几名祖籍京城的士兵加入队伍,那场战争后便不见人影了,也不知是通过谁进来的,又是谁准许放出去的。”
按说此类军队人员流动应该通过当年身居将位的陆戟之手,可陆戟对此毫无印象,带兵打仗动辄千万兵马,他也不可能挨个点名查验。
思忖后,陆戟意在确认地问:“祖籍京城?”
“对,当时我听到这儿就知道此行必有收获。”沈寒云一合扇子,“经过一番借喝酒交朋友为名刨根问底,你猜又怎么着?”
陆戟蹙眉,耐着性子等他说。
与陆戟多年好友,沈寒云自是想帮他找到害他的元凶,便也不卖关子,将搜集到的情报尽数告知:“那几人跟新兵走得还算近,聊过几句,问他们打京城哪家来的,他们一个都不肯说,谁想有回驻扎关外分发家书,让那几人眼尖瞧见了信封上的‘冯’字……没错,你继母那个冯,这就巧了不是?”
天将暗时,陆戟回到府上,原打算直接去书房,想到今早的混乱场面,心生抵触不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