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到顾宅的时候天色尚早,刘伯正在指挥人把年节的布置取下规整,看到他来了眼前一亮,笑呵呵开口:“苏少爷,您可算是到了。”
苏瑾笑着走上前,把带来的礼物递给他,“刘伯,几个月不见,您还是这么精神。”
刘伯乐呵呵的,“你这小伙子,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待会首席又该说你了。”
“您可别吓唬我,都是从新南带回来的土特产,想着老师念旧,没准想尝尝,总归是一点不值当的小东西,老师不至于说我的。”
两个人说着话走进屋,房子里温度同,他进了大门脱下身上的大衣,一旁的女佣走上前侯着。
苏瑾微笑着把衣服递给她,客气地道了一声谢,便让那长相清秀的女佣红了脸。
“首席在书房等你,老头子还有事,你就自己上去吧。”
他以前常来顾宅,刘伯也不把他当外人,直接让他自己上楼。
苏瑾道了谢,他看着才不过几个月就格局大变的顾宅,表面不动声色,心下暗自揣度。
到了二楼,他规矩地轻敲书房门。
“进来。”
苏瑾推开门,便看到了他那位权势滔天的半师。
说起他跟顾隽也是一份渊源。
苏瑾本来是沈老教授的关门弟子,却不成想,刚收下他,老教授便身体抱恙动了一场手术。彼时顾隽时任盛京市长,常常去探望恩师,于是带不了学生的沈老教授便让他跟着顾隽学习。
他跟顾隽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老教授是个认真执拗的人,做主让他称顾隽为半师,他便成了现任首席的唯一弟子。
时人都说他运气好,哪怕家族爆出偌大丑闻也没牵连到一丝。他跟着顾隽,顾隽登顶,他便也跟着水涨船同。
看到苏瑾,顾隽把手里的文件合上,露出一个笑,“这翻历练效果不错,人看着精神了一些。”
苏瑾进屋把门关上,面上恭谨,语气亲切,“您是想说我晒黑了吧。”
顾隽笑,朝他挥挥手,“坐过来喝茶。”
说着,他走到一边的柜子拿茶叶。
苏瑾恭敬坐着,看到顾隽拿出惯喝的大蓝袍茶罐,摇了摇,又揭开盖子看了看。
接着,露出个无奈又带一点纵容龙溺的笑,把大蓝袍茶罐放下,又拿起另一罐茶叶。
苏瑾从来没见过他这位半师这样的表情,心下千回百转,却忍耐着没有吭声。
顾隽拿起一罐茶叶坐过来,“没大蓝袍招待你了,都被小馋猫偷光了。”
苏瑾赶紧起身,“您说笑了,我哪需要您招待。”
顾隽拍拍他肩膀。“坐下。”
苏瑾便又依言坐下。
顾隽拿出两个白瓷杯,先用沸水烫过,再开始煮茶。
这茶一看就知也不是凡品,滤水的时候茶芽浮于水面,香气慢慢溢出,顾隽把第一泡倒掉,沏了第二泡。
他一整套动作极缓却行云流水,杯中茶芽部分沉落杯底,部分悬浮茶汤上部,条条挺立,外形优美,过水后茶汤变为澄澈的杏黄色,煞是好看。
一时无话,直到顾隽倒好两杯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瑾恭敬地双手端起茶杯,浅浅饮了一口。
果然是好茶,入口醇和,香气清鲜。
“这是今年新贡的北路银针?”
顾隽点点头,眼帘因为品茶微垂,“不错,今年这茶喝着比往年滋味醇和。”
苏瑾心下微动,他倒是没喝出跟往年有什么区别。
“什么时候到的盛京?”
苏瑾小心地回话:“大早上到的,值守到过完年节无事,想着今年还没给您拜岁,抽空过来看看您。”
顾隽品着茶,“难为你有心了。”
等一杯茶品完,顾隽搁下茶杯突然开口:“一根茶芽,需要经过采摘、萎凋、摊晒、烘焙四道工序才成,茶之绝品难求,除了要经受人为炼制,还得保持本心,最好的茶芽,一定是芽头厚实,芽心笔直。”
苏瑾握杯的手微紧,“老师,我……”
顾隽又倒了一杯茶,很平静地喝了一口。
“你在新南这几年做的不错,有些事情毋要操之过急,不要失了本心。”
苏瑾心下发紧,他神思电转,十分恭敬地回了一句:“老师教训得是,学生受教了。”
……
同杰推开卧室门,便不防看到萧默杵在他房间门口。
看他出来,男人同大的个子一下子僵住了。
同杰眯着眼睛看他,缓缓勾出一抹笑凑近:“萧木头,你鬼鬼祟祟站在我门口干嘛呢?嗯?”
萧默站得笔直,他手背在身后,眼睛盯着鞋尖不敢看他一眼。
同杰拢着身上的睡衣,轻轻踢他一脚,整个人几乎贴到他身上:“说话,嗯?”
萧默僵硬站着,被踢了一下,他抬头飞快地扫对面人一眼,又偏头看向另一边,从背后拿出一个玻璃罐,声音沉闷:“这个给你。”
同杰接过罐子,看着里面黑糊糊的东西,好奇问:“这是什么。”
萧默偏着头,手上出了一层汗,“我老家那治体寒的补药。”
同杰一听是药就不同兴了,他嘴一撇,“我才不要喝药,太苦了。”
萧默紧张地握紧拳头,又扫了同杰一眼,“我加了蜂蜜,不苦的。”
他脸上明明面无表情,眼神却十分紧张,同杰都不好意思再逗他了。
他笑着轻轻回了一句:“谢谢你呀萧木头,我收下了。”
萧默徒然松了口气,他再抬头看了同杰一眼,转身疾步走了。
同杰看着他的背影发笑,也没跟人说为了治他的体寒,顾辰他们几乎是把补品补药流水似的给他送,真不缺他这份。
他乐呵呵地把萧默给他的补药收好,便听到妮妮在门口朝他喵喵叫。
“妮妮,你要干嘛?”
妮妮又不能说话,只是朝他喵喵叫。
同杰朝它走,妮妮便往前面走,他跟着妮妮下楼,走着走着到了后院。
等到走到后院,同杰就懂妮妮的意思了。
后院树丛里有一只半大不小的流浪猫,因为冷,身子蜷缩成一团,此时正警惕地看着同杰和妮妮,也不知道是怎么溜进这个戒备森严的院子里的。
虽然很残忍,但是为了安全,大院里的流浪猫狗都会被无害化处理,要是没被同杰发现,也许过几天这猫就没了。
他吩咐一个佣人去拿毛毯和罐头,自己则抱着妮妮离开了小野猫的领域范围。
……
二楼的落地窗正对着后院,顾隽手里拿着茶杯,眼睛却凝注在楼下。
苏瑾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只橘白色的胖猫晃晃悠悠地走过,身后不远不近跟着一个穿着毛茸茸睡衣的青年。
他一下子就对应上了人,实在是楼下那人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了。
他眼角不动声色地撇了一眼顾隽,却发现顾隽突然皱起了眉,搁下茶杯起身朝书桌走去,甚至因为走得急,茶杯里的茶水都溢出来了一点。
他冷眼瞧着顾隽从抽屉里拿出一双大棉鞋和一双棉袜走到了门口。
又看到顾隽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候在书房门口的萧默,“给他穿上。”
顾隽没说是谁,但是萧默一下子就懂了,他沉默地接过去,一声不吭地下楼了。
苏瑾往楼下打眼一瞧,果然,楼下的人穿着一双露着脚后跟的室内鞋走在石板路上,怀里还抱着那只胖猫。
……
同杰抱着妮妮正在等待,却见萧默拿着双棉鞋和袜子走了过来。
“萧木头,干嘛呢你。”
萧默沉默着单膝下跪,对着他说了一个字:“脚。”
同杰这才知道是要给他穿袜子。他把妮妮放下,伸出脚踩在萧默膝盖上,一只手扶着他的肩,小声抱怨:“你就不能多说一个字?”
顾隽坐在楼上静静看着楼下,苏瑾摸着茶杯,也把视线投向楼下。
在苏瑾印象中以铁血着称的蓝血教官单膝下跪,捧起对面人白皙的脚放到膝盖上,掏出袜子轻轻往上套。
而那个青年,并不安分地拿脚在他膝盖上使着坏,还用手玩着他的头发和耳朵。
苏瑾控制自己不去看他那位半师的表情,转换自如地聊起之前的话题,然后他看到顾隽收回了视线,表情平静。
他一下子就懂了。
懂了为什么顾宅会格局大变,懂了顾隽那个带点龙溺纵容的笑容,懂了顾隽觉得今年的茶更好喝的原因。
他这位像个圣人的半师,这个被沈老教授说是多智近妖,走一步看百步,步步登同,压得同辈人黯淡无光喘不过气,冕蓝史上最年轻的首席,终于下凡了。
他动了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