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街上好吃的地方不少,沈蔓经常去的几家店各有特色。
考虑到李桢刚参加工作,经济条件有限,她提出吃火锅。丰俭由人丶价格可控,既给了对方面子,也没有太奢侈。
听到提议,李桢愣了愣,却很快恢复笑容:“火锅能吃什么好的啊?”
沈蔓吐吐舌头:“减肥半个月了,给个理由让我开开荤。”
李桢爽快地拍拍口袋:“没问题,管饱。”
这家火锅店是连锁经营,靠优质服务与新鲜食材闻名于饕餮之间。此刻正值晚饭的客流高峰时段,店门口已经密密麻麻地排起了长队。
瑟瑟寒风中,看着屋内热气腾腾的锅盏,闻着空气里弥漫的香油味道,原本不甚特别的大众美食,突然就有了殿堂级的魅力。
李桢拿着手里的排号单,由衷道:“你可真会挑地方,刚才叫号员说了,至少要等一个小时。”
“这你就不懂了吧,”沈蔓挑着眉,找来两张板凳放在避风的墙角,“如果到店即食丶随吃随走,大家没几天就不感兴趣了。你看这家店生意多好,偏偏挤在在犄角旮旯里,就是想故意吊人胃口的——相信我,等一个小时之后,你肯定能吃到这辈子最难忘的火锅。”
“歪理邪说。”与女孩并肩坐好,李桢笑着结论道。
两人穿着厚外套,和其他排队的人群一起,瑟缩着丶等候着丶期待着。
耳边是金融街不同于白天的市井喧嚣,眼前是华灯初上的薄暮夜景,离开帝都半年有余,李桢第一次发觉,Q市这座异乡之城在自己面前敞开了怀抱。
将手插进衣兜里,沈蔓偏过脑袋来看着他,好奇问道:“我记得学长是今年夏天毕业吧?怎么会加入赵氏集团呢?”
挂着大男孩式的腼腆微笑,李桢摸了摸后脑勺:“金融危机嘛,工作不好找,导师介绍的机会。这边虽然是民营企业,但好歹专业对口,而且福利待遇不错。我跟家里人商量了一下,想着先积累几年经验,后面再看有没有机会跳槽。”
沈蔓点点头,没作过多评价。
传媒大学每年的毕业生有四千人,国内的新闻界根本无力消化。像李桢这样读了研究生的,择业面无形中被限制得更死。赵氏如今风头正健,想来确是不错的选择。
“不过我今天看到你的时候,真的吓了一大跳。”他似是想起了当时的场景,眼睛瞪得老大,表情认真道:“之前只知道你是Q市人,但Q市这么大,哪想到能再见面……”
她眉眼弯弯,笑得俏皮:“要不怎么说我们俩有缘呢?”
言者无心的一句话,在听者耳中多了几分暧昧的含义。
李桢自持光明磊落,从未想过与女友或前女友的室友发生什么。自从对方四年前怒气冲冲地离去,两人再也没有过联系。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脑海中浮现出女孩那喜怒哀乐不断切换的表情,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将对方放在了心上。
这种放在心上,并非要有所图谋的觊觎。
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因为机缘巧合丶阴差阳错,介入到彼此的生命中。待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回过头蓦然发现,有交集的那段记忆竟然绮丽如斯,以至于成为无法磨灭的印记。
对于性格温润丶家教严谨,一辈子中规中矩惯了的大男孩来说,沈蔓和她所代表的生活,就像梵高的画,充满色彩丶热情奔放,意味着世界的另一种可能。
但终归与自己无关。
他们混乱的相遇丶莫名的错过,乃至最后的一塌糊涂,都是命运之神权威的证明:两条维度不同的直线,即便短暂相交,最终也会背道而驰,留下的只能是隽永的回忆与感怀,没有更多。
沈蔓之于李桢,是火焰之于飞蛾,是车轮之于螳臂,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冲动,是冲动之后必将沉沦的欲望。
所以,远远看着就好。如果不行,偶尔想想也挺好。
想起来的时候,他会记得自己的青春年少不识愁,会记得曾经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即便最终被人弃如敝帚,即便从此不能再打篮球,却也是生命长河中闪着光的美好。
如果说,选择来Q市工作时,没有想过重逢的可能,那是假话;但若说李桢要为沈蔓做什么,也未免太过夸张。
他和她就像普通的校友,因为曾经一段识人不清的感情,有了些许离奇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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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集之后,有感怀,有记忆,却没有从此非君不嫁丶非卿不娶的道理。
“什么?大妞也在Q市?还跟你当过同事?”李桢张大了嘴,满脸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找机会一定出来好好聚聚!当年在学校里,每次球赛她都带人去加油。女孩子对篮球这么感兴趣,真的很难得。”
沈蔓憋着笑,没敢说出实情:醉翁之意不在酒,女生加油不在球。只有像他这样头脑简单的家伙,才会以为人家真对篮球感兴趣。
两人在寒风中追忆往昔,默契地避开了那个令人尴尬的名字,却依旧凭借共同的经历,将传媒大学的点滴重新唤醒,彼此都像回到了难忘的岁月里——无需面对离乡背井的愁苦孤寂,也没有必要考虑工作的巨大压力。
只有泛射着青春色彩的斑斓记忆,闪烁在Q市寒冷的冬夜里。
“李先生,李先生两位在吗?”叫号员的声音打断了墙角的谈话,店内终于空出台面,在街上等号的人却越来越多。
他长臂一伸,示意叫号员稍等,回头冲沈蔓感慨:“咱们俩来的居然还算早呢。”
“要不然你以为?”经过几十分钟的愉快交谈,多年未见的隔阂不再。两人仿佛回到了校园里,他还是她的学长,她依然是他的学妹。
“走吧走吧,我快饿死了,就算这家店卖的是生肉也能吃下去。”跺着脚,李桢绅士地等对方跟上。
他用略显夸张的反应,试图掩饰突然察觉到的异样:这场交谈竟如此愉快,以至于根本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事实上,如果可能,他丝毫不介意在寒风中继续坐下去。
当然,也不反对边吃边聊。
热气腾腾的铜锅里,食材被煮得上下翻腾。狭小的店面被隔成十来张卡座,李桢长腿收在桌面下,稍不留神便会碰到对方的膝盖,连续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沈蔓被辣得满头汗,红唇愈发鲜艳,却连舌头都不溜索,只是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餐桌上的话题愈发集中——火锅店里的汤底丶配料有着各种讲究。沈蔓作为老食客,几乎能说出每道食材的典故,原本就滋味出众的一顿饭,又添加了不少谈资。
李桢挂起外套丶脱了西装,到最后连衬衫领口都解开两颗扣子。他是北方人,对于Q市的重口味还不适应,却也无法抵挡美食的诱惑。特别是在专业美食家的指导下,将五脏庙祭了个扎扎实实,只觉得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杯盏狼藉丶风卷残云之后,两人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脸上尽是满足的笑意。
“怎么样?学长,我说这会是你这辈子最难忘的火锅吧?”她显然很得意。
食过人间烟火之后,女性的精致妖娆不再,却由内而外地焕发出一种世俗的美感。就像卷轴中的仕女,从画里走出来,挽发盘髻丶洗手作羹汤,换了形式,依然有着如旧的魅力。
李桢晃了晃神,提醒自己不要失态,方才低下头应承道:“确实不错,以后肯定会经常来这儿打牙祭。”
“别介,常来就没意思了。一年顶多三五回,勾着欠着才有意思。”她一边说,一边调皮地眨眨眼睛。
男人突然感觉一丝痛,这和当年看到对方右肩伤痕时的痛一模一样。只是这次更强烈丶也更直接,他觉得心脏一阵难受,迫使他不得不略略驼了驼背。
沈蔓看着他,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双清澈黢黑的大眼睛,仿若世上最珍贵的宝石,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显出特别圣洁的华彩。:“……学长,你没事吧?”
抿着唇笑笑,李桢也无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异样,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可能刚才有点着凉,不要紧。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吧。”
他实在无法确定,继续与对方呆在一起,自己还会出现怎样的状况。
沈蔓当然不会让他送,推说还要去别的地方,坚持在公司楼下坐上了出租车。
与李桢的重逢,是这漫长一天中少许轻松的存在,也勾起了曾经的种种回忆。
此刻,家里应该不再只有周胤廷一人,沈蔓却难得感觉到疲惫。
司机询问时,她习惯性报出中心医院分院的地址,抵达目的地后,踌躇着不想上楼。
看到隔壁楼里亮起的灯光,某张阴柔的面孔浮现在脑海里。
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身体便提前替她作出了判断,脚步已然不受控制地向住院部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