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动手之前,太子淮派人前来西都城,将抄录的名单送给郅玄。
不提背后谋算,就表面来看,太子淮的确诚意十足。
在此期间,原桃也派人送来书信,信中还夹着稷夫人的短言。
看过原桃来信,郅玄当即写成上书,主动上演君臣和睦。
随上书一同送达的还有数只精美的箱笼,半数送给原桃和稷夫人,另一半直接送入王宫,当日就交到王后手上。
精美的玉器、光灿灿的金饰、五颜六色的彩宝、拇指大的珍珠,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
精美的绢铺满寝殿,展开来流光溢彩,多人眼球。其中两匹最为珍贵,名为丝绸,触手凉滑,为西原国独有。
王后见多识广,珍宝堆积成山也不能令她惊奇。
唯独郅玄送来的丝绸,她从未曾见过。哪怕知道西原侯豪富,手中常会出现奇珍异宝,此时也不由得心跳加快,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主,裁衣定然华美。”一名婢女感叹道。
王后颔首,白皙的手指滑过丝绸表面,感受独特的细腻凉滑,到底轻笑一声,道:“从我私库取两件玉环送去太子府,一枚赐给稷氏,一枚赐给原氏,都用我的嫁妆。”
婢女观察王后神情,不由得心下一动。恭声应诺,亲自打开库房,挑选出两枚玉环,交代机灵的侍人,让他速去太子府,见到两位夫人务必恭敬,不能有丝毫轻慢。
王后有四子,对儿媳的赏赐向来一视同仁。赏赐之物多出于王宫,取自嫁妆的少之又少。
稷夫人是太子正室,赏赐一件玉环倒也不稀奇。原桃名为侧夫人,实质上也是妾,和正夫人一同获得赏赐,无异于拔擢她的身份以示恩宠。
婢女服侍王后多年,多少能猜出主人的心思。
她完全可以肯定,只要西原侯不倒,这份恩宠必将持续下去。
日后太子淮登上王位,原桃将会是稷夫人之下第一人,再无人能越过她的身份,中都城的大氏族女也难望其项背。
西都城内,郅玄送出礼物不久,又开始埋头政务。想到南方的战事,他抽空给赵颢写了一封长信,趁晴日放飞信鸽,等待对方回信。
不想回信没有等到,却等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南都城破,城内氏族不是战死就是下狱。南幽侯爆出当年秘辛,有史官记录和氏族手札为证,证明前任南幽侯被氏族所害,死前立嫡长女为世子,还曾上书中都城。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南幽侯又爆惊雷,他从兽园取出先君旧旨,直接上书中都城,他不配为一国之君,他要禅位。人选他已经找好,正是先君嫡长女之子,北安侯的嫡次子赵颢。
第二百一十一章
南幽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上书中都城要求禅让不久,他向赵颢和世子瑒借兵,浩浩荡荡开进城内,将国君府团团包围。
府内的女眷被集中到前殿,南幽侯大马金刀坐在殿上,俯视仓皇不安的妻儿,心中没有半点温情,只有无尽的冷漠。
南幽侯的正夫人出现在殿前,脊背依旧挺直,神情不复往日傲慢。抬头望向上方的国君,她的脚步一滞,抱着孩子的手不断收紧,直至听到女儿的痛呼。
“逐。”
南幽侯看够妻妾的狼狈,胸口郁气不见消散,反而越来越重。沉甸甸压在心上,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结发夫妻,至亲至疏。
刚成婚时他也曾有过奢望,也曾想过举案齐眉。现实却一次又一次打碎他的幻想,让他看清枕边人的真实面孔。
失望有,愤怒亦有。
沦落到最后,不过是孤家寡人,裹着华服的囚徒。
国君府不是他的家,是困住他的牢笼。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看守,每一双眼睛都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囚徒只有他自己,名义上的南幽国君,实际被握在氏族手中的傀儡。
他的妻子轻蔑他、鄙夷他,他儿女也从不将他放在眼里。从愤懑到绝望,从绝望到麻木。时至今日,所有的情感都化为怨憎。只有消灭源头,他才能彻底解脱。
当日在城头,南幽侯心愿达成,本想一死了之。结果天不遂人愿,氏族团团包围之下,他仍是活了下来。
天既不允,他索性不再求死。
他要活下去,亲眼看到仇人们的下场。
有世子瑒和赵颢为依仗,背靠北安国大军,南幽氏族不足为患。城内的氏族坊十室九空,侥幸未死也未被关押的家族陷入惊惧,惶惶不可终日。别说伺机反扑,能保下全族性命就是奢求。
现如今,这些人见到南幽侯会不自觉发抖。昔日不被看在眼中的傀儡已然成为残存氏族的噩梦。
南幽侯决心禅位,将本该属于大幽氏的一切还给她的血脉。
他所做的第一步是向中都城上书,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第二步就是清空国君府,为赵颢铺平道路。
“今日起,凡我子女不为幽氏。”
南幽侯受困数十年,一朝脱困,手段狠绝令人胆寒。
为让赵颢顺利入主国君府,他不只送走妻妾,还赶走了自己的儿女。不顾妻儿的苦苦哀求,他决意剥夺儿女的氏,彻底断绝他们继承爵位的可能。
若其母族尚在,这些公子贵女还能继承母氏。如果运气不好,母族恰好在南幽侯送给世子瑒和赵颢的名单上,他们注定从云端跌落,陷入泥淖再难脱身。
南幽侯的长子扑上前,第一次对父亲低头,恳求他收回成命。
“父亲,为何如此心狠?”
看清儿子眼底的怨恨,南幽侯丝毫不觉心痛,反而大感畅快,当场大笑出声。
他无意同儿女解释,甚至不耐烦再看他们一眼。朝周围的甲士挥了挥手,下令将他们拖出去,不肯走就绑起来,绑也无用就打断四肢。
“父亲!”几个年长的公子和女公子奋力挣扎,不可置信地看向南幽侯。
“我不是你们的父亲,你们也从未视我为父。”南幽侯语气冰冷,脸上偏又带着笑容,活脱脱是一个疯子。
“放手!”正夫人强自镇定,挥开甲士,拉着女儿站起身。
自始至终,她的目光没有离开南幽侯。
“幽鳌,你果真如此绝情?”
南幽侯冷笑数声,不打算和她争辩,懒洋洋地摆了摆手。立即有甲士走上前,不顾正夫人的怒叱,强硬将她拖出大殿。
能嫁给南幽侯为正室,身后的家族自然不凡。正夫人出自南幽大氏族,她的祖父、父亲和叔父都曾为卿,家族盘踞南都城数百年,姻亲遍布朝野,可谓树大根深。
家族势力庞大,滋长出更大的野心。先君被毒杀,大幽氏远嫁,背后不乏这个家族的影子。
可惜花无百日红,风水轮流转,北安国大军压境,南都城被破,南幽侯一朝翻身,正夫人的父兄全被下狱,等待他们的最轻也是绞首。如果南幽侯更狠一些,上书中都城夺氏,以毒杀国君的重罪,全族男丁都将车裂,女子也将投缳。
思及此,正夫人再维持不住镇定,开始挣扎痛哭。
南幽侯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催促甲士动作快一些。
“甚吵。”
处理完妻妾儿女,南幽侯的目光又转向侍人婢女。
他清楚记得父亲的死,见到几个年迈的侍人,想起他们的所作所为,双眼登时猩红。
“君上……”
老迈的侍人趴在地上,满面沟壑,脸颊瘦得凹陷。额前和下巴散落黑斑,使他的样子极为丑陋,活像是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
他不开口还好,壮着胆子开口求饶,如同拧动开关。南幽侯陡然暴起,抽出佩剑向老侍人劈砍过去。
惨叫声充斥大殿,血腥味越来越浓。
见此一幕,殿内侍人婢女厉声尖叫,叫声歇斯底里,为了活命四散奔逃。
逃窜的侍人被甲士拦住,眼见带血的长剑刺来,控制不住发出哀嚎,有的竟当场失禁。
南幽侯发泄完怒气,老侍人仰面倒在地上,满身满脸都是血痕。胸口的起伏微不可见,随时可能咽气。
“你本该死,是我父饶你一命。你却恩将仇报害他性命!”
南幽侯一剑穿透老侍人的肩膀,将他活生生钉在地上。其后双手拄剑,目光扫视四周,神情阴厉凶狠。
侍人婢女被吓破了胆,想跑也跑不掉,只能蜷缩在地瑟瑟发抖。
“一个不留,尽诛!”
整个国君府,南幽侯没有一个可信之人。
府内的侍人婢女各为其主,无一忠诚幽氏,既可悲又可笑。
听到南幽侯的命令,甲士们不发一言,沉默地拔出长刀,向拥挤在一起的侍人婢女走去。
殿内很快响起惨叫,数息后又归于平静。
声音传出殿外,被拖拽的氏族女们不由得一怔。
猜到殿内正发生何事,众人脸色变了几变,怒叱声再未能出口。不想丢掉性命,他们唯有接受现实,放下所有骄傲和奢望,老老实实离开国君府,登上早就准备好的牛车。
南幽侯没有遮掩,主动放出消息,国君府发生的事传遍全城。残存的氏族愈发惊恐不安,一个个噤若寒蝉,缩在家中门也不出。
这一切被史官录下,南幽侯照样故我,半点不在乎世人评价。
得知消息,世子瑒和赵颢皆不感到意外。
早在入城当日,同南幽侯当面谈过,兄弟倆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南幽侯如此决绝,举刀时不留半分余地。
“死有余辜。”世子瑒面沉似水。
赵颢没有答言,手中展开郅玄的书信,一字一句看得无比认真。
一只胖嘟嘟的信鸽落在桌案上,面前是一碟粟。信鸽饥肠辘辘,不断啄食,速度快得近乎出现残影。
“南幽侯禅位一事,你认为如何?”见赵颢不出声,世子瑒主动提起话题。
“不如何。”赵颢终于舍得抬起头,目光迎上世子瑒,认真道,“大兄,你曾应诺,此战后我可离朝半年。”
世子瑒想过多种赵颢会有的反应,唯独没想过这一种。接下来的话被堵在喉咙里,盯着赵颢许久,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世子瑒头疼。
别人的兄弟爱好争权,到了自己兄弟这里,画风截然不同,简直就是清奇。
大国国君之位,多少人争破脑袋。赵颢全不在意,反而一心一意想着抛开政事去草原。
说出去谁能相信?
事实摆在面前,世子瑒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依旧感到匪夷所思。
“此事关乎重大,不能玩笑。”世子瑒不理解赵颢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