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王陷入昏迷,终究没有断气。
太子淮目前是代为执政,没有正式登上王位。
母子俩对中都城的命运心知肚明,大部分氏族未必清楚。在他们眼中,王族孱弱未必是坏事,反而方便臣权大盛,为家族夺取利益。
之前的团结一心仅是昙花一现。
短暂的亢奋消散,中都城照旧一团散沙。
太子淮下定抱大腿的决心,但不能不抓稳内部。如果连城内氏族都掌控不住,落得南幽侯一般下场,何能保住“天下共主”的颜面。
届时,抱大腿的代价定然更高。
不想落到悲惨境地,必须如王后所言,将中都城经营成铁板一块。
赏赐是诱饵,引发流言是过程,大力惩治是目的,夯实根基是结果。
王后策划这一切,为的都是太子淮。
事情了结之后,前因后果会为人所知,评价定是毁誉参半。但对太子淮来说,一时的名声无需计较,掌控朝堂才是实际。
“我最欣赏西原侯一点,务实。”王后端起甜汤滋润喉咙。甜汤已凉,味道有些腻。她全不在意,仰头一饮而尽。
“事情是你受益,稷氏和原氏无辜受累,自当予以补偿。”
听到“补偿”,太子淮不由得头皮发麻。
“待你登上王位,稷氏为王后,家族有才者拔擢厚赏。其父当居卿位。”王后顿了顿,继续道,“继承人需为原氏血脉,一旦有子,当即立为太子。”
听到这番话,太子淮愣在当场。
立庶子为继承人?
“以西原侯之势,无人敢指摘。纵有,可归因于我。”王后道。
她赏赐原桃,为的不仅是引蛇出洞,更是为今后铺路。
在她看来,只要不发生意外,至少三十年,郅玄将耀武天下,成为实力最强的一方大诸侯。
王族衰弱无法扭转。
一旦天下诸侯并起,中都城的地位会十分尴尬,迟早沦落成小诸侯国一般,在夹缝中求生。
值得庆幸的是,太子淮同原氏联姻。
这也注定了太子淮的继承人必须是原桃所出,其他任何人都不行,包括稷夫人。
王后多番赏赐原桃,此时被看成挑拨,日后则能被视为偏爱。
遇王族宗人质疑,太子淮无法打破规矩,她大可以成为一个不讲理的太后,因对原桃的偏爱强压太子淮下旨。
“淮,规矩不容更改,但可以变通。”
氏族以家为本,孝是根基之一。孝道面前,做儿子的岂能不低头。何况原桃背后还站着西原侯。
听完王后的讲述,太子淮表情呆滞,迟迟没有出声。
见他这副模样,王后又一次叹息,心中暗道:如果西原侯是她的儿子,何须如此费心劳力。凡事有儿子自己解决,不知该有多好。
第二百二十一章
王后苦心谋划,多番安排人手,为的是引蛇出洞,将人王的势力彻底清理出去。她心中早有计划,不动则已,一旦执行,势必要将中都城搅个天翻地覆。
不破不立。
不将旧窗打碎,永远迎不来新风。
太子淮拿到名单,知晓王后的安排,明知有利于自己,心中仍存几分犹豫。
见他迟疑不定,王后顿感失望。
“罢,我来动手。”
“母后,我……”太子淮满面羞惭,用力攥紧拳头,终于下定决心,“母后,我来做!”
“开弓没有回头箭。”王后慎重告诫太子淮,希望他不要朝令夕改,突然心慈手软。半途而废带来的后果无法预计,万一没法收拾,还不如从最开始就置身事外。
太子淮连声苦笑,心知之前的摇摆让母亲失望,甚至生出不信任。
事已至此,他必须改变自己。
正如母亲所言,坐王位的是他,执掌中都城的也是他。若事事躲在母亲身后,靠母亲扫平道路,他还有何颜面接过王印。日后登上王位也会庸碌无为,落得无能懦弱之名。
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王后这才放心,交代他尽速布置人手,务求一击毙命,不给对手反戈一击的机会。
“擒蛇,不动则已,动则斩七寸。”
在王后制定计划的基础上,太子淮进一步完善细节,定下动手的时间。
“王族私兵固弱,对付蛇鼠已是足够。”
在西原国和北安国甲士面前,王族私兵如纸糊老虎,显得不堪一击,根本不是对手。同城内氏族相比,彼此半斤八两,在战斗力上不差多少。
双方势均力敌,王后和太子淮有意先发制人,打目标一个措手不及。
为保中都城根基,母子俩不会大开杀戒,最终目的是将名单上的家族赶去封地。空出来的权位将由太子淮安排的人接手,用最快的速度掌控整个朝堂。
“人数不足无妨,待城内稳定,择才干出群者,召见后予以拔擢。”
“诺。”
计策定下,太子淮告辞离开,连夜布置人手。
殿门开启又合拢,婢女鱼贯而入,点亮青铜灯,驱散殿内昏暗。
王后靠在榻上,捏了捏眉心,现出几分疲惫。
她终究有了年岁,和年轻时不能比。耗费心力为儿子谋划铺路,成与不成,全要看太子淮自身。
优柔寡断非王者之质。
太子淮情况特殊,就今后处境而言,这种性情刚刚好。过于刚硬非但无益反而有害,甚至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世事皆有定数。”
王后无声叹息,双眼渐渐合拢,貌似陷入沉睡。
殿内婢女放轻呼吸,侍人背墙而立,摇曳的烛火下,众人的影子在墙上拉长,继而变得扭曲。
日轮沉入地平线,夜幕降临。
一弯明月高悬天际,银光洒落,为中都城覆上一片清冷。
整座王宫陷入沉寂,脚步声说话声皆不可闻。一座座殿阁失去生气,在夜色中静得骇人。
午夜时分,乌云在天空聚集,遮住月光星辉。暗夜如狰狞巨兽,张开大口,欲将宏伟城池吞噬。
王后睡得很不安稳,突然间惊醒,坐起身,单手按住胸口,只觉心跳陡然增块,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一殿之隔,昏迷的人王隐隐有了动静。枯瘦的手指缓慢曲起,眼皮神经质地跳动两下,仿佛下一刻就会睁开。
守在殿内的侍人连打两个哈欠,困倦非常。仗着人王昏迷不醒,竟背靠墙壁打起盹来。
因为侍人的疏忽,错过人王的响动。等医送来汤药,准备给人王送服时,后者又变得死气沉沉,没有任何反应。如非还在呼吸,同一具尸体别无二致。
中都城风雨将至,惊涛骇浪席卷,无人能轻易挣脱。
远在边境的郅玄,尚不知中都城内变化。在姚城停留期间,除了首日露面,其余时间他都和赵颢关在房中,商讨会盟事宜。
章程定下大半,有世子瑒信使抵达。
北安国大军行至约定地点,赵颢需要尽快启程,才能和世子瑒顺利汇合,一同返回北都城。
纵然心有不舍,赵颢也不得不离开。
临行前一夜,郅玄房内的烛火彻夜未熄,彩宝珍珠滚落遍地。
天明时分,郅玄亲自送赵颢出城,一同送出的还有二十辆大车。车上满载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还有精选的粮种,可谓价值连城。
赵地甲士列队出城,回想来时的情形,再看堆成小山的大车,撞上彼此的目光,心情都十分复杂。
西原侯财大气粗,挥手送出二十车珍宝粮种,堪比小国一年税收。自家公子虽也不穷,甚至称得上富裕,在西原侯面前仍被秒成渣,完全不够看。
照西原侯聚集财富的速度,公子何时才能挺直腰杆子?
怕是这辈子都做不到。
愁人啊!
赵颢出发时,郅玄乘车相送,自始至终没有下车。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腰酸腿软,乘车尚可,走路万万不行,十有八九会当众出丑。
“一路顺风。”
说话时,郅玄强忍住揉腰的冲动。想起昨夜的种种,再看马背上的美人,突然有些牙痒。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句话谁说的?
出来,他保证一剑戳个窟窿!
似能看出郅玄所想,赵颢勾唇浅笑,刹那间艳光大炽,昳丽无双。眸光流转,勾魂摄魄,活脱脱一个妖精。
郅玄磨了磨后槽牙,舌尖抵住上牙膛,不断告诉自己地点不对,绝不能冲动。几次三番,方才控制住情绪。
“感君侯盛意,期与君侯再会!”
看出郅玄的不善,赵颢端正神情,见好就收。
想到两人要分别数月,郅玄顿生许多不舍。有心想要留人,理智到底压过情感。一国之君的重任压在肩头,他不能太过任性,至少现在不能。
赵颢策马离去,赤色队伍排成长龙,卷起大片沙尘,逐渐消失在目光尽头。
郅玄调头回城,也将整顿行装,准备踏上归程。
在动身之前,郅玄召见当地氏族和县大夫,对两人的政绩表示认可。尤其是对东梁归降的氏族,不吝啬赞许赏赐,更赐对方为姚氏,以表对他的重视。
“谢君上!”
以封地为氏是惯例,象征这个家族正式融入西原国,在政治和军事上将被一视同仁。
姚氏家主喜不自胜,携长子长孙谢恩,对郅玄大表忠诚,誓言要为君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