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守卫向下观望,只见数骑飞驰而来。
临近城下,骑士扬声高喊:“大军凯旋,距城二十里!”
不多时,城门开启,骑士被查验过身份,策马驰入城内。
守卫们站在城门前,无不面带喜色。想到大军即将归来,早起的困倦一扫而空,满心都是喜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骑兵飞驰入城,沿途一路高呼。
声音传入各坊,氏族、国人和庶人俱被惊动。得知喜讯,全家老小一同涌出坊门,占据街道两旁。
大军尚未入城,道路两旁已被占满。
人群拥挤在一起,许多人饿着肚子,腹中轰鸣,仍舍不得让开位置。
天光大亮,整座城笼罩在艳阳之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温越来越高,拥挤的人群不见减少,反而越聚越多。
不仅是城内,在大军入城的必经之路上,同样是人山人海。村民和尚未入城的商人站在一处,都是翘首以待。
终于,远处传来号角声,烈焰般的赤红浮于地平线。
苍凉的号角声中,报信的飞骑先一步入城。人群发出欢呼,激动兴奋交织在一起,掀起一波又一波震耳欲聋的声浪。
大军尚未抵达城门,城内已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欢呼声传入国君府,侍人婢女皆激动万分。
小幽氏坐在镜前,手指拂过镜面,看着镜中朦胧的面容,牵起一丝浅笑。
她站起身,挥开婢女,缓慢却坚定地走到榻前。
裙摆铺展在地,如花朵盛放。以彩色鸟羽编织的花纹独具南幽国特色。腰间缠绕成串的贝壳珍珠,行动间叮咚做响,同北安国的饰品截然不同。
小幽氏没有梳髻,仅在额上勒一条彩绳,绳上插一根雀羽。压在箱中多年,雀羽未见灰暗,色彩依旧鲜亮。
“下去吧。”
小幽氏坐在榻上,命婢女和侍人退下。
她完成了自己的承诺,大军入城,世子瑒和公子颢归来,她不用再受煎熬。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不想看到任何人,只想留给自己。
“诺。”
婢女侍人领命退下,无声守在室外。
殿门合拢,光消失在门外,小幽氏的身影关闭在门内。
二十载的恩怨情仇,是非对错,伴着门扉合拢,尽归于沉寂。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大军凯旋,北都城内一片欢腾。
国君府内设宴,北安侯大赏有功将士。氏族共飨盛事,集粮食金绢赠与甲士,功高卒伍亦得赏赐,家族门楣得以改变。
宴中,北安侯定下数场祭祀,一为庆贺国战大胜,敬告历代先祖;二为公子颢别出,继承南幽国之事。
依照氏族惯例,公子颢别出之后当以赵为氏。今后执掌南幽国,以国为氏亦可。
没有半点犹豫,赵颢舍弃幽氏,更有意改南幽国为赵国。待他重返南都城,慑服南幽氏族,即上书中都城定下此事。
宴会正值高潮,酒酣耳热之际,当着卿大夫的面,赵颢没有说得过于直白,三两句话就揭过。
北安侯看向世子瑒,后者无奈摊手,表示赵颢心意已定,旁人无从置喙,就算是父子兄弟也不行。何况赵颢今为国君,身份高于他,同父亲平起平坐,同他提一提意见尚可,贸然插手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血脉亲情不会改变,言行仍要注意。
有些麻烦能免则免,最好不要贻人口实,给今后埋下隐患。
赵颢手握重兵,南幽氏族不足为惧。
然南幽为四大诸侯国,国君代人王牧守一方,即使国战落败,也不会成为附庸国。如此一来,北安侯和世子瑒必须避嫌。有些事心中明白即可,最好不要宣于人前。实在不能忽略,也要父子三人关门再议。
卿大夫们看到北安侯和世子瑒的表现,联系赵颢口中所言,心中多少有了计较。不过在场都是聪明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中有底,绝不会轻易越过界限,惹麻烦上身。
赵颢继承国君之位,必要辞去卿位。于北安国氏族而言,与其关注南幽国是否易名,倒不如联络亲朋设法拿下空出的位置。
氏族们各有思量,面上不显,心思百转。宴上推杯换盏,看似一团和气,实际上如何都是心知肚明。
宴会持续到深夜,氏族们才陆续散去。
离开国君府时,卿大夫们脚步不稳,醉态十足。登上牛车后,车门关闭,朦胧的双眼登时清明。身上依旧带着酒气,神智却格外清醒。
“速速归家。”
“诺。”
驾车者挥动缰绳,牛车一辆接一辆行出。
各家护卫打起火把,长街上蜿蜒出两条火龙。
火光映照星光,整条长街亮如白昼。伴着蹄声阵阵,车轮滚滚,不知有多少人将辗转反侧,彻夜不眠。
国君府内,侍人婢女忙着撤下餐盘,移走木桌,清扫大殿。
食物的香味残留在空气中,掺杂着浓郁的酒气,混合成一股奇怪的味道。不难闻,却也不是多好的体验。
北安侯父子移至后殿,侍人送上温热的布巾,供父子三人擦脸拭手。
少顷,婢女送上甜汤,既能解酒也能暖胃。
甜汤饮尽,婢女撤走空碗,侍人尽数退下,殿门关闭,室内仅剩父子三人。
半人高的青铜灯靠墙而立,灯身暗藏管道,点燃许久,室内不见半点烟气,只有灯火辉煌。
作为大军主帅,世子瑒率先开口,向北安后禀报国战经过。虽有战报送回,许多细节无法写明,不能落于笔下,只能当面口述。
在世子瑒总结时,赵颢轻易不开口,遇到北安侯问起,他才会补充几句。句句切中要害,皆是关键所在。
北安侯最关心的是战利品。
按照之前的计划,灭南幽国后,必鲸吞蚕食其土。不料南幽侯神来一笔,禅位赵颢,提前结束这场战争。
北安侯想要粮种也想要土地,但不能从儿子手里抢。
这就带来一个问题:战利品如何解决。
除非人王下旨召天下诸侯共讨,很少有诸侯国在战争中彻底湮灭。
诸侯国之间的战争基本是两种情况,胜者得到土地、城池、人口和粮食,败者或如东梁国签订盟约,或沦为胜者的附庸国,国君氏族失去权力,名头依旧能够保留。
南幽国的情况实在特殊,不能以常理论之。在大军归来之前,北安侯召群臣共议,一直没能商议出结果。
继承爵位的是赵颢,北安侯的亲生儿子,世子瑒的亲兄弟。父子亲情血浓于水,兄弟之间的关系也十分不错。套用旧例明显不合适,想用新法又拿不出太好的章程。
这种情况十分难办,稍有不慎被人钻了空子,放出风声肆意造谣,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北安侯绝非杞人忧天。
中都城的消息不断传来,让他见识到流言的威力。
人言可畏,若有人趁机大做文章,肆意挑拨父子兄弟间的关系,短期不会出现问题,日子长了,难保不会心生猜疑,让彼此之间的关系出现裂痕。
这样的情形北安侯不会乐见,世子瑒和赵颢也是一样。
然而现实问题不能置之不理。
国战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放弃战利品必不可能。丰产的粮食必须拿到手,这就需要赵颢让步。如果赵颢不点头,恐对国内氏族无法交代。
北安侯眉心深锁,视线扫过两个儿子,不想造成误会,自然不会隐瞒事情关键,干脆和盘托出。父子三人一起开动脑筋,集思广益,希望能想出办法。
让他不解的是,面对他提出的问题,两个儿子的表现都有些古怪。尤其是大儿子,好似有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嘴巴张合数次,表情一言难尽。
北安侯看不惯世子瑒的表现,命他有话快说,不要这副奇怪的样子,让自己感到手痒,突然想揍儿子。
“父亲,事情是这样……”世子瑒看一眼赵颢,见他没有阻拦的意图,当场道出西原侯送出的二十车礼物,重点提到两车粮种。
“西原侯手中有农家,擅种植,育出高产粟麦,宜北地种植。”
世子瑒言之凿凿,以粮种作为引子,道出南方稻米虽好,北地却无法大面积播种。气候土地不适宜是其一,国内长期以粟为主粮,突然下令种植新粮,国人未必情愿。
北安侯固然强势,终不能无视规则。强行下令,万一引发众怒,以北安国人的彪悍,难保不会上演庸国旧事。
“父亲,此事需慎之又慎。”
世子瑒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尽管有所夸大,也引起北安侯的警觉。
“父亲,可仿效西原侯发布召贤令,广召天下有识之士。对知农事之人予以重赏,促其改进粮种农具。”
世子瑒和赵颢商量之后,认为这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当初决定灭国,为的就是粮食。
世子瑒亲自南下,见识到当地的种植环境,马上意识到北安国不适合种植稻米,运回种子也是无用。与其白费力气,不如另辟蹊径,仿效西原侯改良粟种和麦种,同时设法改进农具,采用堆肥之法促进丰产。
总之,郅玄开辟出道路,证明卓有成效,北安国仿效行之,能少走许多弯路。
氏族们的不满,同样有办法解决。
之前北安国和南幽国关系不睦,商路近乎断绝。如今情况不同,赵颢成为国君,收拾干净南都城,重开商路轻而易举。
想要获取稻米,不需要自己种,可以通过商路购买。
商队再是庞大,运送货物终归有限,很多还是一锤子买卖。换成国与国之间,只要达成信任,维持长期贸易不是问题。
“父亲以为如何?”世子瑒道。
北安侯陷入沉默,对世子瑒的提议十分心动,却没有马上点头。
“父亲,学西原侯之法当送重礼。”赵颢突然开口,目光扫过世子瑒,后者并不意外,向他微微颔首。
兄弟俩早有商量,互相配合,为的是说服北安侯,同时不让郅玄吃亏。
北安侯正当壮年,头脑和武力值都在巅峰。脑子转一转,就猜出两个儿子的用意。
看向世子瑒和公子颢,他的心情很是复杂。
次子和西原侯有婚,设身处地为其着想倒也无妨。就氏族而言,这种做法才是正确。
长子这是闹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