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家小辈里,只余木疆一个男丁,若是他战死沙场,木家便要绝后了。
话说到这里,木须也明白江云康的意思,他这会,对江云康真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
他也越发好奇,一个说话有条不紊的人,如何把文章写得如此生硬?
还是说,江云康以前在藏拙?
一个不得宠的侯府庶子,若是比嫡子还出挑,确实不会被嫡母所容。再看江云康时,木须的眼中便多了些探究。
面对木须先生的打量,江云康微微低头,不做表情地看着马车的地板。
他确实在故意勾起木须先生对他的兴趣,每一次的谈话,都是深究后才会说出口。
所谓徐徐图之,便是如此。
马车缓缓停下,为了避嫌,江云康在族学附近先下了马车。
他到得比较早,江云康坐下温书有一会儿,江云杰才和几个同窗进来。
江云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在江云杰落座后,江云康故意转身,笑容可掬,“四弟,你眼底浮了些青丝,可是昨晚没睡好?”
江云杰:……
他没睡好,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么!
这几日的三哥,好像变了一个人,又好像没有。
若说昨日三哥的话是有意的,可这会三哥又和往日一样对他亲昵。看着三哥关切的目光,不知为何,江云杰心中突然有些毛毛的,感觉自己成了别人算盘里的算珠一样。
“酒醉恼人,是睡得迟了点。”江云杰淡淡道。
“既然如此,四弟今日上课可别打瞌睡,不然我也要跟着丢人了。”最后一句话,江云康放低了音量,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说完后,立马转身回去看书。
江云杰好半天没晃过神来,直到木须先生点了他名字,才愣愣回神,闹了个红脸。
之后的两天里,江云杰都没来找江云康。
江云康和木须先生有过一次谈话后,也没再绕路往木府走。
这日休沐,江云康继续保持原主人设,并没有出门会客,继续待在书房读书。
如今春闱刚过,下一次殿试在三年后。
不过殿试离江云康还有很远的距离,他得先过了童试,再过院试,才能获得秀才功名。考中秀才,才是科举长路的第一步。
而童试三年两考,下次考试在明年二月,如今只剩下八个月时间。江云康迫切地想先考个秀才出来,好让他和林氏在侯府里能挺直点腰板。故而在不算太多的时间里,他要把别人学了十几年的课业给掌握,片刻都不敢松懈。
忙碌了大半天,晌午书砚端着西瓜进屋,说是三奶奶让人送来的。
江云康尝了一口,甘甜如蜜,很是解暑。
他刚吃完西瓜,林氏就带着几个丫鬟,捧着好些东西进来。
“三爷,西瓜可好吃?”林氏站在书桌边,羞羞怯怯地瞟了江云康一眼。
江云康点头说好吃,笑出白牙。
“好吃就行。”林氏说话时,看到彩萍已经带人把东西都摆好,再开口道,“昨儿我出门了一趟,发现一家成衣店很不错,给你添置了几件新衣。你待会试试,若是有不合身的地方,再让彩萍找人去改。”
林氏也知道三房在侯府立足不易,虽买了新衣,却也不是奢华那种,而是颜色低调、穿着更舒服的绸缎。
江云康有新衣穿,很是高兴,正好读书累了,便去试尺寸。
林氏准备得细心,从里到外都备了五套,花样大多简单素朴,很适合江云康现在的身份。
试了五套衣裳,彩萍记下修改的地方后,江云康还发现林氏送了笔墨纸砚来。
见林氏如此细致,江云康越发觉得原主猪油蒙了心,林氏人品模样都好,若他前世有个这样的老婆,得捧手心里疼才好。
林氏看江云康脸上一直带着笑,想着如何开口邀他过去用晚饭,纠结的时间里,正院来了人,让他们夫妇过去一趟。
林氏想要打听一下,却没问出有用的话,传话的人只说是二姑奶奶回来了。
江云康夫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前几日顾赫之的事,当即都抿紧唇瓣,不再多言。
侯府的大,江云康再一次体验到了。
往常他去族学,都是从最近的角门出去。这会去正院,穿过一条蜿蜒的长廊,到气宇轩昂的前厅后,还要经过一处园子,才能到承安侯夫妇住的正院。
正院的屋落才是气派,迎面五间大正房,映在假山青松之中,两条巨蟒绕主梁直上屋脊,鳞爪张舞,栩栩如生。再看门楼雕花,小到翠兰细叶根根分明,大到人物形象传神。
屋檐下,左右站了两排丫鬟婆子,皆规矩低头站着,除了正院伺候的人,还有大房和二房的。
看到已经有人到了,江云康和林氏上台阶时,不由快了一点。
走到门口,有丫鬟帮着打帘。
刚进屋,江云康第一眼看到端坐在上首的嫡母。大哥的进士宴男女分席,这还是穿越后,江云康第一次看到嫡母。
只一眼,他就匆匆收回目光。不愧是把持侯府二十几年的正妻,久经岁月累积的眉眼不怒自威,光是坐在哪里,就让人有种不好接近的压迫感。
和嫡母见过礼后,江云康和林氏退到了二哥和二嫂的边上。而二姐,则是抽抽泣泣地坐在大嫂边上,想来方才已经哭过一回。
屋里到的,都是侯府已经成亲的几个,江云康夫妇刚站好,孟氏便转头朝江芸看去,养尊处优的细眉蹙起淡淡的纹路,“除了几个小的我没喊,其余人都到了。芸姐儿,你自个是什么想法,说说吧。”
江芸向来软弱,今日若不是大哥让大嫂接她回来,凭她自己的胆量,和对嫡母的了解,就是咬断牙往下咽,也不敢回娘家诉苦。
毕竟前两日,嫡母还冷漠地说她的伤不算什么。
“我想……”要和离几个字,江芸徘徊在唇边好一会诶,但对上嫡母没什么表情的目光,怎么也说不出来,吞吐好半天,才低头憋出几个字,“我也不知道。”
坐在边上的安和郡主,低声啧了下,她瞧不上江芸的懦弱,转头道,“母亲,顾家出了家丑,却也是在打我们江家的脸面。若我们放任外嫁姑娘不管,日后江家其他姑娘指不定会被怎么欺负。大郎的意思是,不如晾顾家一段日子,把二妹妹接回来住几日,等顾赫之悔改后,再让二妹妹回去。 ”
孟氏同意大儿媳的话,她亲自挑的长媳,行事总能让她满意,但为了走个过场,还是问了下其他人的看法。
二房江云启是个练武的,思想简单,“我觉得大嫂说得对,若是顾赫之日后再犯浑,我见一次就打一次,总能打得他害怕。”
孟氏皱眉瞪了二儿子一眼,“你个糊涂的,你打了顾赫之,往后他们还怎么做夫妻?”转头又看江云康夫妇,语气随意得怕人不知道她只是走个过场,“你们觉得呢?”
林氏纵有满脑子的想法,但对上婆母冷淡的表情,思绪转了又转,不想忍下这口气,却不知从何说起,纠结得涨红了脸。
江云康是现代人思想,方才听完大嫂的话,就想要插话,现在嫡母问了,他忍不住道,“二姐成婚五载,若顾赫之会改,早就有所改变。朽木已从芯里烂到外头,与其赌那渺茫希望,倒不如及时止损,免得继续蹉跎二姐。”
第7章
大房夫妇回到自个的院子后,安和郡主刚坐下,便忍不住皱眉道,“三爷也真是说得出口,竟然要二妹妹和离,怪不得被母亲训斥。若是江家出了个和离的女儿,往后家中其他女子,该如何自处?”
她也有两个女儿,虽说年纪还小,但姑娘家的眨眼就长大,她并不关心江芸在顾家日子如何,只担心会不会影响到自己女儿的名声。
江云帆坐下后,若有所思道,“三郎说不破不立,倒是让我很意外。”
今日下值时,有同窗和江云帆说了顾家的事,这一听不得了,忙让自己夫人去顾家接人。他知道母亲向来漠视庶子庶女,但放任二妹妹在顾家不管,他们江家会落一个苛待庶女的罪名。
而且,他也气顾赫之不做人事,想借此机会灭灭顾赫之的气焰,可他再怎么想帮二妹妹,却都没想到和离这回事。
但事实上,正如三弟说的一样,顾赫之是人品烂到骨子里,又怎么可能变好。
安和郡主出身公侯府,高贵的出身和体贴的夫君,让她不能感同身受江芸的苦楚。但看到夫君沉思的模样,试探道,“大爷也觉得三爷说得没错吗?”
“我暂时没想清楚。”江云帆摇头道,“只是觉得,三郎的见解有些道理。”
“三爷自小是个孤僻的,说话总是奇奇怪怪,大爷可别听信了去。”安和郡主怕夫君倒向三房,走过去,温声道,“大爷,自古和离的女子,不是陪伴青灯古佛半生,就是下嫁给完全不匹配的人。若是二妹妹真和离,日子不见得在顾家好。如今咱们帮二妹妹出头,想来顾家也会忌惮些,不敢再和之前一样虐待二妹妹,您就别多想了。”
这边大房夫妇在说江芸的事,江云康也黑着脸回屋了。
他刚坐下,又站了起来,趁着脸绕屋子走。嫡母那句“三郎莫要太无知了”一直回荡在他心头,一口气提在胸口,久久不能忘怀。
看林氏端了茶盏过来,他急切地想要一个认可,“娘子,你说我方才说错了吗?”
林氏出身商贾,商贾之家里,对于女子和离改嫁等事,不如京城这些官宦人家有讲究,这也是世人说商人没风骨的原因之一。故而她也赞同二姐和离,“三爷没说错。二姐嫁到顾家五年,顾赫之做的荒唐事,简直罄竹难书。”
说完胸口舒服多了,却又无奈叹气,“可你刚回完话,母亲就骂你无知。不管是母亲,还是大嫂二嫂,都不同意二姐和离。就算咱们有心,也无力啊。”
“况且,二姐自己也不知怎么想的。”
江云康想了想里的内容,对江芸描写并不多,只是写江芸被顾赫之家暴致死,给了江云帆上书参顾家的由头,让江云帆开始在皇上跟前得脸。
想到江芸结局,江云康有些寒心。
如果就这么放手不管,江芸肯定会被接回顾家,而顾赫之又是个死性不改的。江云康想了想,和林氏道,“娘子明日去看看二姐吧,你们一直有来往,也听听二姐怎么说。”
林氏点头说好,看到彩萍进来,知道是饭菜好了。今晚两人倒是一块用饭了,只是各自心情都有些沉重,没什么交流。
这两日京城都在谈顾家的事,尽管孟氏没让所有人去正院,但江芸一回来,江家其他人都在猜主母的意思。
就连几日没和江云康说话的江云杰,都在次日清晨,等江云康一起上学。
马车里,江云杰和以前一样,亲热地说着最近族学里的事,绕了好大一圈,才把话题带到二姐身上,“三哥,你说二姐的事,母亲会怎么想?”
江云康看江云杰一脸好奇,却看不到对二姐的关心,淡淡道,“顾家出了那么大的丑事,还闹得满城皆知,我们江家的脸面也跟着没了。虽然我不知道母亲怎么想,但为了维护江家的颜面,想来是会和顾家有个决断了。”
“这……难不成要让二姐和离?”江云杰惊讶道。
江云康装傻说不知道,“四弟若真想知道,倒不如去问问父亲母亲,想来他们这会正愁着呢。”
江云杰还要再问,江云康却不肯再说了。
正院的人嘴巴严,大房和二房也不会和江云杰说这些。既然江云杰那么想知道,他倒不介意给江云杰推一把。
不过,江云杰到底没多聪明。
当天下了族学,就去找父亲,义愤填膺地说顾家不是人,应该让二姐脱离苦海才是。
承安候本就为这事发愁,又从孟氏那听到江云康的话,一肚子火正没地方发。而江云杰进屋就开始指责顾家不是门好亲事,但这门亲事,又是承安侯主张的,江云杰的话听在他耳里,就像在骂他识人不清一样。
承安侯当即就把江云杰赶出书房,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让他去跪祠堂思过。
江云杰被骂得一脸懵逼,在祠堂跪到腿麻了,才迟迟反应过来说错了话。
等江云康得知江云杰被罚跪祠堂时,林氏也带来了江芸的想法。
林氏眼眶泛着红丝,柔顺的五官攒着一股怒气,进屋后,就屏退了下人,坐到江云康边上,压着嗓子义愤填膺道,“以前我就知道二姐过得苦,今日才知道不止是苦,那顾家就是地狱里的油锅。这次顾赫之出了事,顾老爷虽把顾赫之打得下不来床,可也当着全家人骂二姐无能,生不了孩子,还管束不了夫君。”
“就连我这个没读过太多书的,都知道‘子不教,父之过’,他一个当公爹的这般说儿媳,让二姐如何在顾家自处?”
“还有那往日的种种,我就不细说了。二姐不敢和别人说,但还是和我表露了她的想法。她说顾家就是一个火坑,她在里边蹉跎五年,看清人情冷暖,若是真能和离,她想去庵里带发修行,不愿再嫁。一来是换取江家女孩名声,二来是她实在厌倦婚姻世俗,不敢再嫁了。”
林氏一口气说完,口干舌燥,她端起茶盏,饮下半盏,复而叹气道,“可二姐的想法,也就只和我们说说,咱们又在侯府说不上话啊。”
江云康听得眉头紧皱,胸口堵堵的,不愧是能吃人的古代,压抑得让他快喘不过气来。思考许久,他才想到一条出路,“我们说不上,但大哥可以。”
次日天还没亮,江云康就守在侯府附近、江云帆去上朝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