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辩俘
得知姬苏中毒,先生们愤恨担忧之余,更是面容难看。
不管几次把当时行刺的场面的每一个小细节回忆起来,都完全找不到一丝错过,唯一最有可能的,就是姬参抓紧姬苏的手,使得谢必与抱他自己的侍卫不得不靠得极近这件事。
然而已经过了五天,姬苏能感觉到的是当时姬参那边撞过来里,撞到了他的手与盔甲,痛。
姬苏知道,这件事没法指证姬参。那种混乱,先生们侍卫们又全力对付外敌时,谁会留心到姬参下手呢。当时确实撞到自己时痛,但有一瞬间后颈头盔下方的头发里有一丝针扎似的痛意夹杂其中一闪而过。
应该就是这一瞬间的下手了。针若细,针孔就会非常小,经过五天的洗沐,伤口也自然愈合,根本找不到一处痕迹。
姬参,真的是个六岁的孩子?
如果自己单纯的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就已经被他一击必中了吧?
如果不是自己突然冒出那个熟悉的残废的痛苦和恐惧,并且不止一次,自己也不会心生怀疑最后肯定吧?
姬参,很好,你很好。
“此事吾等没有证据,唯一可做证人的是那侍卫。然那侍卫并非宫中禁卫,乃三皇子外祖家作为诞辰之礼赠送死士,眼下又过五日,只怕侍卫手中的事物也早已销毁,便是把他打杀了也无用。”
洪审打破沉重的僵局,看着姬苏:“殿下,您体内的毒素袪除干净才是头等大事,吾等院子只怕已被三皇子严密监视,若他等敢趁机动手,吾等可一举趁机拿下人证,吾就怕他们并不动手。”
姬苏这边已经被人抢了先手,处在一个被动的位置。确实如洪审所担心,自己这边若有风吹草动,那边是肯定知道的。
敢趁乱对自己下手,胆大,心细,心狠,甚至一人缠住自己,另一人迅速下手,配合得极为巧妙,姬苏想了一下,自认姬参如果真是自己想的这种人,只怕就是洪审担忧的后者。
史则之与谢必脸色虽然难看,却并不担忧,反而一直关注着姬苏。
二皇子还是叫郭义侧抱着,眼下青黑,无精打彩的,但仔细看会发现这个孩子在听到这些时表情并没有大起大落的情绪表现,显然他可能已经在心里对今日所讨论的事情私底下自己已经推测过。
“袪毒一事确实重要,为防再遭人下手,吾已经使唐侍卫去信告之父皇,恳请父皇另派人手过来再一举袪毒,同时亦震摄暗中敌手。”
几位先生点头,他们也正是如此打算。
“其实,若说无证,倒也不全是无证。”
史则之四人互视一眼,最后史则之出头道。
四人看着姬苏不言,姬苏其实有些想睡了,却仍撑着精神比平时缓一拍的想了一下先生们此意,随后心里浮上一个念头。
“先生们的意思是,姬参下毒的时机抓得太好?”
“不错。”
谢必端茶喝了一口,平日极为狂妄的脸上现出一丝狠意。
“怎么就那么巧,胡人来行刺了,殿下就中了毒。若说两者没有联系,怎可能?”
姬苏顿时心下了然。
——自家的先生心是真的向着自己的,竟想着没有证据就莫须有一个通敌的证据出来。也许,说不定不是莫须有,而是一个非常隐蔽的事实。
脑海里浮现姬参可怜可爱的小脸,姬苏有些五味陈杂。
自己对于生在皇家,并没有太多的感触,也并没有与那些人有过多的接触。然而自己处在了这个位置,是当今最高掌权人的儿子,是帝王之家下一代接班人其中的一个,就算自己再没有心,别人也不会相信。
权利,举世无双的最高的权利,是多么的有吸引力,连六岁的孩子都要被其污染失去原有天真单纯。
姬苏啊姬苏,醒醒吧,睁开眼好好看看你现在的环境,你站在哪里。
没有人给你退路,你只能往前走,尽自己的努力去开拓出一条自己的路来活下去!
这就是你现在的人生!
姬苏中毒的消息随着箭鸷飞向草原深处,胡人全面溃败,大胤的铁蹄傍着刺骨的寒风正行踏在草原的每一寸土地上,在姬苏靠着唐山配制的药汤压制着毒性蔓延时,大留城外的胡人遭到了来自后方的突袭。
出现在胡人们面前的不是步兵与轻骑,而是可怖的一支猛兽重骑。
胤兵与骑兽的杀伤之力非常巨大,力举千斤的胡将一点好都没有讨到,两三骑野兽围合不过一会再散开,就只见一地的残肢碎肉。
突袭在半夜,来得突然,连将军一听到城外惨叫,虽然看不清情形,但惨叫声里还有分明的野兽吼声,便知是援军重骑,当机立断打开城门全面迎敌。
晁知义一手一锤,巨大的铁锤上布满了尖锐的铁刺,砸下去胡人一个挡于胸前的盾四分五裂,胸骨陷了下去,一个胡人脑袋几乎碎了一半。
他打得兴起,双锤舞得虎虎生风旁人近不了前,如此击杀了十多人,便听到不远有兵士策骑奔跑着喊话:“全军听令,捉活的!缺胳膊断腿也可,尽量留活口!”
晁知义锤飞一个,呸了一口:“一锤打死不痛快?做甚这般麻烦。”
此话换来胯下坐骑一头灰黑杂毛大狼的同意,狼口一用力,便把咬住惨叫的胡兵给咬成了两截。
重骑战力太强悍,加上大留守军前后形成夹击,到了天明,竟是未叫这支几万人的胡军逃走一人,不是死便是伤的留在了战场上,便是镇守水源那边也有捷报传来。
连将军是知道重骑的,也去见过圈养调教的兽骑,当时也仅是猜测,全未料到原来真正投放战场上竟有如此可怕的杀伤能力。脱了头盔前去会师重骑那边的将领,便看到血流成河、在残肢断体的尸堆里呻吟的胡兵被一些军士挑出来,像拖死狗似的堆到了一边。
这是做甚?
战场上的军令连家父子也听到了,却一时不能理解重骑那边的意思。待见到了重骑的将领,连家父子俱都心中倒抽一口冷气。
那位将领背对着连城,身形很高大,全身的重铠像是在血水里泡过,看不出半丝原有颜色,头盔不知哪去了,头发凌乱扎成马尾,上头还沾了血与仿佛碎肉般的东西,正站在一匹巨虎前,手里捏了只小猫崽子上下抛动。
胤人高,从军男子几乎都有八尺身高,而那巨虎竟有两个成年军士大小,一身黑色皮毛也污脏不堪,脸上毛发黏成胡乱一捋捋。一人一虎,还隔着约二十多米远的距离便传过来强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这一人一虎极是警戒心高,在连家父子看过来时同时侧过脸瞪过来。
一看脸,冲击更是强大。
这个将领很脸庞很年轻,约二十来岁,从额至下颔留着好几道血痕,却不能掩饰他英俊的长相。最为让连家父子心凛的是那对眼睛,狭长的凤眼瞪过来时实实在在叫他们感觉到了刀锋割在皮肤上的杀气。
就在连家父子怔神时那将领收敛了气息,提着小猫崽子走了过来,越
近,空气里的粘稠的血腥味就越浓厚,等这将领到了一米开外,留下一路凝实的血脚印子不说,气味竟叫镇守边关年年与胡人交战的连家父子不约而同想呕吐出来。
连锐最是年轻,经历没有父兄辈多,还做不到硬生生忍耐的地步,跑开几步弯下腰便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连诚压着心头的翻滚不适,面上略尴尬的向年轻将领道:“小儿初上战场,望这位将军见谅。”
这将领微微勾起嘴角,提着猫崽子没有自觉失礼的一抱手:“在下重骑前将军于淳廷,奉陛下令前来解围大留敌人。陛下听说在城内行刺的胡人竟着了吾大胤军甲,故同时让在下协同连将军处理此事。”
说着指了指不远拖出的几个还活着的胡人:“连将军,请召集全军全城,一批一批到城外来辩俘虏罢。”
于淳廷像是在谈天气似的,脸上虽然有笑,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刺骨寒冷。
“不用急,一批五百人,城内的守军,住户,官衙夫人娘子下人,包括皇子仪仗与侍卫们都得请来。”
拿了武帝的诏符,连家父子远离了重骑一段距离后,连家二郎连烽叹道:“这位于淳将军是甚么人?方才气势竟然如斩杀过千万人般,令人心生恐惧。”
连城脸上并不好看,眼神直直看向大留高大的城墙。
因为遭遇攻城,巨大的石头堆彻的城墙外表坑洼不平,矗立在那里,像头经历了岁月沧桑的孤独而寂寥的大兽。
“陛下此次……并未整顿多余军饷,听说给进攻胡人草原大军的命令是吃胡为食……”
闻言,才刚吐过一番只吐得肠翻肚绞虚弱难受的连锐没忍住,又侧过头去哇的张大了嘴。
然而吐了一会,只有清涎与极少的一些黄胆水。
连家几兄弟都为这消息冲击住,一侧听到的兵士十数人等都吓吐了。
连城还看着大留,并未留意儿子们青白交加的脸色,沉默了一会儿,抬步大步流星的向大留走去。
“走罢,还站着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