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醒来
姬苏沉沉的睡了三天,有时候有意识,知道自己醒来,然而不止眼皮,身体也异常的沉重僵硬和酸痛,能感觉到有人交替抱着自己,给自己擦拭身体,喂养稀水汤饭,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异觉,竟然还能觉出汤饭里带了一丝淡淡的、久违的肉香。
熬过了最难受的这三天,姬苏终于在深夜醒来。
体冷了一段时间,好一会儿姬苏才查觉不对,自己的身体居然有温暖的感觉了。
惊喜的姬苏动了动,身体四肢还是酸痛,但程度在自己可以忍耐的范围。身上暖烘烘的,能感觉额头和身上在出汗。
姬苏试着动了动手扒被子,甫一动便感觉抱着自己的人伸手安抚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背,顺手又把被子给自己塞紧了,手压在自己身上垂在自己身后。
这些天伺候姬苏的不是唐山就是郭义,后来介天在身边的是于淳廷,姬苏想当然的便喊道:“于淳侍卫,吾热,吾要透气,不要盖这么厚。”
那只重手便慢慢收回去了。
姬苏赶紧扒拉着衾被,一边扒一边使力坐起来呼口气道:“好热,怎的还穿这么多?不是已经袪毒了么?快,给吾脱掉几件……”
这人便坐起来,不出声的还真给姬苏解衣带。
一件又一件,姬苏咂舌:“两件羽绒衣,再加一件羽绒衾呀,难怪汗一个劲的冒。”
直到两件衣裳扒完,姬苏努力反手撩起自己的头发,摸一把背,又摸一把里衣,湿湿的,果然出了一身大汗,于是又小声提要求:“于淳侍卫,帮吾拿套里衣,吾要换衣。”
这人还真下了床,去屋子一侧的柜里拿衣。
姬苏抬头时看到这个人的背,高高大大,身上只穿着薄薄的白色里衣,鸦色的长发垂散于身后到了腰部,又浓又密。
……是不是哪不对?
这应该是古代吧?有尊卑吧?
等等,于淳侍卫抱着自己一块睡着的?他敢跟皇子睡一个床?还敢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穿得这么随便?
姬苏有点傻眼,等侍卫拿着衣转过身来,姬苏的眼睛顺着衣角往上溜,随后吓得张大了嘴。
姬武唤人送水进来,拿着衣裳走到傻成了一个曲脸雕像的儿子面前,居高临下的抬手帮姬苏合上嘴,抓着衾被披到姬苏身上。
“捂着,别一增一减过剧受寒。”
姬苏大脑一片空白,听声音都跟听山谷里的回音声的,太远不真切。但下意识的还是两只手抓住武帝拢过来的被子。
武帝没想到儿子居然能瞪着眼看自己这么久都不眨,心里居然升起了一丝想逗弄的心思。
故意坐到床边把姬苏抱到怀里,感受到儿子一瞬间僵硬成石头,姬武戳了戳姬苏的脸,随后像兄弟那样抓住姬苏一只手用手握着顽耍。
“怎的,朕很叫人害怕?”
姬苏叫亲爹唤回了魂,听到这话吓得一哆嗦,头一缩,还没从混沌的大脑里想出怎么回话呢,就被姬武下一句话吓得再次魂飞魄散。
“都敢把朕当侍卫使,明明胆气儿不小。”
——不!那是我不知道是你这个剥皮暴君!
姬苏吓得缩得更厉害,只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只真鹌鹑。
他这样子反叫武帝生出一丝不悦。
这三天明明又乖巧又听话的偎着自己,生怕自己不要他似的往怀里缩,抓着衣角不说,甚至胆大包天敢蹬鼻子上脸抱着自己脖子不放,一睁眼就全变了个样。
糟心。
水就在这时候送了进来,看着低头躬腰的小侍,武帝微不可查的犹豫了一下,并未留人,而是站起来放下姬苏便去拿巾子。
他一动,姬苏嗖的伸出右手抓住他衣裳一角。
武帝低下头,看看紧抓着自己衣角的小拳头,又顺着小手臂看向儿子。就看到儿子散乱着头发,一只手抓着要掉不掉的衾被,一只手扯着自己,好似生怕自己走了不要他似的,偏偏还带着明晃晃的害怕,小脸皱皱巴巴,扁着嘴,眼睛里蒙着一层水光要掉不掉的,分外可怜。
姬苏此刻在心头狂哭痛骂:爹,亲爹!求放过!我不是故意的!是我的手它擅自作主不听指挥!您千万别剁了它!
绝望的姬苏试着想收回手,可右手跟失联似的,没半点反应。就在姬苏眼前发黑时,感觉脸上被温暖的大手给摸了一下。
“汝是男子,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等到脸上被温热湿漉的布巾盖住,姬苏才后知后觉自己哭了,然后,然后性情怪戾暴虐的武帝居然在给自己擦脸?
惊悚!
然而更惊悚的在后头。
这个动不动就以酷刑处置敌人的、高高在上的帝王竟然给自己脱衣,擦汗,再穿衣。
一套动作做下来,还居然很自然很熟稔。
姬苏从绝望到惊悚,从惊悚到麻木,从未像这晚感觉不真实,仿佛梦中一样。
姬武看着儿子傻得不行的样子,又有嫌弃,又觉得自己说一个指令就照做的儿子笨拙得有点儿趣味,不仅给姬苏换了新衣,还让人送来了清粳米粥喂食了一点。
早上于淳廷照例来接姬苏,就看到兄长怀里的姬苏已经醒了,睁着眼睛一脸的僵硬,僵硬中又有明显被打击惊吓的生无可恋。
至于武帝,一边看着各地送来的消息,一边无声嘴唇微微蠕动。
——兄长这是以传音给儿子读讲那些消息吧。
于淳廷很不走心的行了礼,冲姬苏眨了眨眼,道:“陛下,臣前来迎接二殿下,礼服已经赶制完成,请二殿下前去一试。”
武帝并不留人,举着姬苏腋下,把姬苏移到台边坐下,门边的小侍赶紧上前给姬苏穿靴。
“把那银狐披风系上,让他走走路。没得因个中毒就养成了娇嫩纨绔子弟模样。”
于淳廷连忙应下,一出了门,虽然并不抱姬苏,却右手包裹着姬苏的小手牵着他走路。
姬苏一直到出了院子才猛的松了一大口气,看向于淳廷的眼神要多哀就多哀:“于淳侍卫,父皇……什么时候回来的?”
于淳廷解读了姬苏未尽之意,心知怕是醒来后发生了什么,叫儿子束手束脚吓得不轻,想着夜里要问问兄长,面上却温温柔柔:“三日前的夜里,正好殿下毒尽袪,陛下到了重骑营扎营,这三日,陛下白天忙碌朝政军务,夜里却都亲自照看殿下。殿下似乎对陛下也极为依赖。”
……
别说了,我一点儿也没依赖他!
姬苏决定过滤后边的话。
“陛下如此看重殿下,身为殿下之人,在下与先生们都很高兴。”
……
这是把自己当靶子立吧?宫斗什么的电视不是说看重一个儿子就非常低调的养活,在他成年或有能力前不让他出现在别人视野,同时立个靶子龙爱,以假乱真明修栈道,让人以为这个皇子备受看重,然后被嫉妒被攻击,替真身挡下那些本应有的明刀暗枪。
在心里一拍掌,
姬苏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回头想想姬参所做所为,才六岁的小屁孩子就知道利用天时地利,下手果断凑成人和想把自己弄死,这样的心智心机,并且在武帝眼皮子下长大,还用得着那肯定就是武帝的心头好接班人了嘛。
并不了解武帝为人的姬苏自我解读了一番,心里恍然大悟(雾)。
自以为如此的姬苏觉得接下姬武看重自己这话太尴尬,决定生硬的换个话题:“于淳侍卫,那夜辛苦汝与唐侍卫了。方才汝说礼服,是怎的回事?这三日里都发生了何事?你与吾细细说一说,试完了送吾去看看唐侍卫,吾想亲自谢他。”
看不到姬苏的脸,但听得出姬苏并不想提姬武,于淳廷心下幸灾乐祸了一番兄弟,详细的给姬苏说了这三天里的大小消息。
胡人残余抓得差不离,甚至有一小批知道大势已去想从城内逃离,没想到竟栽在姬苏随手建的小童子军手上,这些孩子吹药放倒了六七个,不过操作不当的同时也放倒了几个守城军士不说,自己更是吸了不少。
麻药抓敌还把自己人给药倒,但因助军抓敌有功,这些孩子个个受了大赏,成了与武帝大胜回城并列的头条新闻,走哪都会听到人提上一句。
武帝回了城,与连将军等人议了事才见了跪在外头候了大半个时辰的两个儿子。
对于姬庄,武帝只平淡一句:“父不在,兄代父。父责不力,罚杖三十,先生同罚,下人五十。书‘罪己’(检讨书)万字。”
真是要了姬庄小命。
打板子的可不是小侍,而是军中大汉,打得姬庄那个哭爹喊娘都喊不出,听说屁股都打开了花,皇子仪仗直接打死了十几个。至于姬庄的先生们,也个个趴在床上不动弹不得。
而被姬庄硬喊去伺候自己的两个宫女则直接杖毙了。
姬苏听了,浑身打了个寒颤。
——妈妈呀,我的人呢?我的人怎么处置的?
姬苏这头倒没怎么处罚,只各罚了闭门思过三月与俸银一年。
至于姬参,武帝厉声让自己带来的御医好生帮姬参看查了毒症,随后配了药去毒,只是此药见效慢,亦非常磨人,每天喝药后全身疼痛难当。并且据御医所言,毒中得多且深,毒素要除上三五年方能尽,伤了根本习不了武,以后只怕多走一段都喘气,稍稍一点风都会成风寒,大概可能药石不能断。总而言之就是成了个病秧子废人了。
因为御医的耿直,武帝大怒,直指胡人混入皇子身边竟不为人觉,身边人实是看管不力,当着姬参的面,皇子仪仗尽数击毙,先生们各杖五十,四个赐下的禁卫杖六十调回禁卫营重训。同时还下了个命令,人既然是江家所送,便由江家担此识人不清谋害皇子的重责,责令江家与三皇子再送一批可用之人过来,同时赔偿一大笔金银与二皇子治病养病。
这命令就非常有意思了。
姬苏琢磨了一下,刚刚建立起的“姬参才是武帝心头崽”的想法如同泡沫,一戳就破得了无痕。
简直就是把姬参与他母族直接放在火上烤啊这是。
武帝这手段,直接,粗暴,而且残忍,根本不给一点江家寻法子脱身的机会,不死也要脱一层厚皮,只怕江家许多人与那位江夫人会一病不起吧。
不过赔钱?好,很好,我喜欢!
“至于礼服,吾皇威武,此次并非击退胡虏,而是一举击杀,胡蛮十三部从此不过历史上一个过去。北疆并入吾大胤,吾大胤几百年来再扩疆强国,普天同庆。陛下为庆此大喜,请了朱陶等国的出胤使节前来大留,同观祭奠大胤英魂大典。”
说到这里,于淳廷住了脚,四下望了望,见将士们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注意自己,弯腰做出与姬苏系披风的样子,实则手在姬苏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那日场面许是吓人,殿下害怕也不可表现出来,紧紧跟着陛下或在下即可。”
又道:“殿下放心,若真害怕,把眼睛往下垂,只看地面或自己的靴子也行。”
姬苏:……
你快别说了,你越这样说,我怎么越有可怕的不祥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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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换地图,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