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害怕很挣扎，但他想要好好面对。

    在之前他跟学长的对话後，他又想了一想，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同性恋有错，但为什麽他还是那麽害怕告诉他最仰赖最敬重的妈妈。

    「为什麽明明我觉得我没有错，我却还是不敢讲？」他问过学长。

    「这本来就还不是一个能让我们放心说出真相的环境啊，就算没有错。」江皓晨的声音很温柔。「对错是在人心的一把尺，我们的没有错也许在有些人的眼里就是错，只要自己知道没有对不起自己就好了，啊学弟，我扯远了，对不起。」

    「不。谢谢你跟我说这些。」高宇飞非常感激。

    这本来就还不是一个能让我们放心说出真相的环境啊，就算没有错。──学长这句话将他打得很深。

    的确正如学长所言，这社会还充满了太多的无奈，所以很多时候，得要把自己层层包装，才能存活在其中。

    但面对妈妈呢？面对他这个坚强又勇敢的妈妈呢？

    在爸爸事业失败时，不但陪伴爸爸重新站起来，还连不是自己骨肉的小孩都能视若己出的妈妈，是那样坚毅。在最小的孩子都上大学之後，就毅然决然地离开家，毫不眷恋父亲的所有。父亲再怎麽求，她都是那样淡然。

    她不是把离家当成要父亲求她留下来的手段，而是她原来就打算留到此时。时间到了，就走了。

    对父亲以礼待之，但对他们这些孩子，就算她人已不在家，还是那样关爱，总是对他们敝开双臂，未曾拒绝过他们对於亲情的渴盼。

    这样伟大而强悍的女人。这样与众不同的妈妈。若是这样的妈妈，是可以让他好好地说出来的吧？

    「妈妈。」到了妈妈在寺庙附近的居所，将妈妈的行李提过来，重量一如他所想，非常轻。

    「我过两天就要回来了，过年过节寺庙特别忙。」妈妈对他说道。

    他点点头，明白妈妈空出时间回来跟他们聚，已经很珍贵。因为知道他们的孺慕，每年都还是回来一起吃年夜饭。

    妈妈，是这个家的精神象徵。就算人不在家里，依旧如此。

    就连过年要来接妈妈，也是几个孩子争先恐後，最後是他说有事想跟妈妈独自谈，才把也想要来的妹妹们打发掉了。

    本来想要在家里说，但左思右想总觉得过年一堆人凑在一起，很难找到跟妈妈两个人的单独时间。

    所以，选了载妈妈回家的时间，告诉妈妈。

    「妈，我有事想告诉你。」上了车，开着车，他终於开口告诉妈妈。

    「什麽？」

    「妈，我是同性恋，我爱的是男人。」很紧张，连心都快跳出来了。但坦承之後，却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当然，还是在意妈妈的回答。心脏仍跳得很快。

    「我早就知道了，一直都在等你告诉我。」妈妈非常平静地说道。「你终於告诉我了，有发生什麽事让你做出这决定吗？」

    没有说对或错。没有说好或坏。没有什麽波涛汹涌，妈妈的回答和提问，那样简单如常，就只是很平常地聊着天，想更了解他。

    再没有什麽回应能比这个更好。明明在内心企盼许久却又几乎不敢想的，原来在更早以前，他就已经拥有了。

    彻底的接纳，来自妈妈的。

    高宇飞明白了。深刻地明白了。他的妈妈就是他的妈妈。这个温柔而强悍的女人，从未变过的，他的救赎。

    那些作茧自缚的恐惧终於在心里消融了去，感动在内心激荡着。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在回答妈妈之前，彷佛能看到学长的笑颜，那样温暖的。

    学长，你说对了。谢谢你，真的、谢谢。

    ☆、两个母亲 04

    她的大儿子。伤痕累累的大儿子。就算她从那时就暗暗地准备靠自己的力量带孩子离家，也一直没有把丈夫不断花心出轨的事往外说。

    可是孩子是很敏锐的，尤其是她聪明的大儿子，对父亲的行径，什麽都感觉得到，只是很沉默，没有说出口。

    但非常依恋她，非常爱她。

    在丈夫事业崩毁之後，她决定不走。不再只有自己的孩子需要照料。丈夫流落在外三个孩子是无辜的。她一咬牙，全接回来照料了。

    她名下的房子和财产，暂时别人还要不走，努力一点，不至於养不起这些孩子。

    她的大儿子，没有多说什麽，默默地接过照料弟妹的责任，连句身为孩子可以有的抱怨都没有。

    明明这孩子因为她丈夫的关系，内心深处其实相当没有安全感、那样恐惧关系，却依凭着对她的爱，挑下身为长子的责任，未曾言苦。

    她甚至从来没有要求过他。

    人说母子连心，对她来说，是有的。虽然在为丈夫的事业打拚，但是为人母的她，很敏锐。

    隐隐约约的，她知道大儿子喜欢的，跟大儿子是同一个性别。

    但有关系吗？她从一开始就觉得，无所谓，性别不是绝对。儿子爱的是男人又如何，爱的是女人就会比较好吗？丈夫在外头的女人还不是把孩子扔了就跑？性别从来就跟人品没有关系。

    选择一个对的人，比选择性别，在爱情里，来得实际而重要多了。

    至於传宗接代？她还真的没想过要孩子做这些。是，她是这样过来了，也对自己的人生，不悔。但是，也就是这样过来了，才知道，不见得每个人的人生都需要或适合如此。更不用说传宗接代本身就是个虚名，只是个人们深怕自己被遗忘的虚名。

    她希望孩子们能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胜过为了应付他人眼光而拿自己的人生虚应故事。

    那之後，她一直在大儿子旁边等着，像是什麽都没有做，却其实很清楚地看着大儿子辛苦地在爱情的路上匍匐。

    就算她後来没有跟大儿子住在一起，她都明白，大儿子的路，不好走。大儿子内心的伤太深，是别人填不满的。

    得要大儿子自己愿意，才能渐渐地填补起来。

    身为一个母亲，她也了解，大儿子一直没能告诉她，是因为恐惧，深怕被自己厌恶排斥的恐惧。就算她其实根本不在意，不觉得那是错。但跟她无关，那是大儿子内心的东西。

    所以她连暗示都不给，只是等待，等待着这一天。知道，若是这孩子可以自己告诉她了，肯定又多突破了些什麽。

    「我前一阵子交了男朋友。」高宇飞缓缓地解释道。「不能说是他改变我，可是跟他在一起，就是有种很温暖的感觉，会让我觉得，可以再多相信自己一些…...」

    他开始跟妈妈说着学长的事，说着学长是个怎麽样的人，说着学长对他说过的话，当然也说着最近这几天聊着出柜的事情时，学长与他的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