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扑在她大哥怀里一直哭了很长时间。
活了这十八年,从来都是无忧无虑,过得天真烂漫的,她从来没有想到她的人生会遭遇这样的事情。如今这般的祸事突如其来,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宋毅抱着宝珠任由她痛哭流涕。他没有出言安慰,只是闭了眸子,掩了其中的血腥之色。
直待听宝珠的哭声渐缓,宋毅方睁了眼,然后抬了手握住了宝珠两肩,将她从怀里拉了出来。
他看着宝珠,尽量无视她面上那纵横交错的泪,无视她茫然无措的神情,只盯住她哭肿的眼眸,一字一句郑重道:“宝珠,大哥现在跟你说的话,你每个字都要记好,然后想好,再告诉大哥你的选择。”
宝珠一怔,继而意识到什么,突然就无助了耳朵又哭又喊:“我不听不听!”她不想听大哥提这厢事,她要忘了,她不要再去想再去回忆!
宋毅狠心扒开她的双手,厉声道:“宝珠!”
宝珠猛一哆嗦,然后惶瑟的看向他。
宋毅吐口气,然后微缓了语气道:“别怕宝珠,有大哥在,大哥给你路选。”说着,他的神色转为沉厉:“三条路。一,你与梁简文回苏州府城即刻成亲,梁家那边你不必担心,有大哥在,他们绝不敢对你提半个不字。”
宝珠的脸色有丝憧憬,而后又不可避免的想起昨夜之事,脸上又迅速失了血色。
“不,不……”她哭着又想去捂耳朵,却被她大哥强按了住。
“第二条路,入皇太孙宫中做侧妃。”宋毅盯着她,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想好了,一旦入宫,你宝珠将不再单单是娘的女儿,大哥的妹妹,你将代表着宋家阖族的权益。宋家也将举全族之力,助你登上至高之位。”
宝珠茫然的看着他。
“还有第三条路。”宋毅沉沉的盯了她好一会,方道:“便是送你去出家,自此青灯古佛度此余生。可大哥不想你选这条路。”
宝珠想象着那副凄凉画面,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的就狂摇头。
“宝珠,大哥给你半个时辰考虑。半个时辰后你若不做出抉择,大哥便替你选了。”说着他按着宝珠的肩按她于椅子上坐下,然后他步伐沉重的转向侧边椅子,亦面容沉肃的坐下。
时间在一点一滴中走过,屋内静的落地可闻针声。
屋内的两人一动不动的坐着,宝珠低着头两眼空洞的盯着地面,宋毅则看向屋内的滴漏面上不现一丝一毫的神情。
终于,时辰到了。
“宝珠,告诉大哥你的选择。”
宝珠猛一个觳觫。
“我,我……”宝珠很想说她想选第一条,可只要一想到梁简文以及他的父母会嫌弃她,旁的人也会暗下说三道四,要出口的话就说不了口,只又忍不住垂泪哭泣。
宋毅抬手抚上了她的脑袋,叹口气:“别怕宝珠,有大哥在。那大哥就替你选……”
“我选第二条。”宝珠还流着泪,却猛地抬头道:“大哥,我要入皇太孙宫里,做他侧妃。”
异常坚定。
宋毅动作一顿,然后猛地挺直脊背,盯向她眸子深处:“宝珠你可想好了?这可不是旁的儿戏,开弓就没回头箭了。”
宝珠抬手抹了把泪,然后仰头道:“大哥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要入宫,我要做侧妃,我高高在上让旁的人从此之后都不得再欺侮我!”
宋毅收了手然后在身侧用力握成拳。
“好。大哥助你,宝珠,你别怕。”
第77章 大喜日
当日苏倾南下后, 至了两湖地区后就下了船。
她不打算再向南行了,因为再往南边就是流放犯人的岭南地区, 也是这个时代的人常称为的蛮夷之地, 农业落后人口稀少,且气候岚湿不常又多瘴气, 的确不适合她孤身之人前去。
苏倾决定先向西行,起码要赶紧绕过两江三省的地界再说,至于最终于哪处落脚, 便且走且看罢。
下了船后,苏倾没着急找客栈打尖,反而是寻了香料铺子买了些番椒、介辣等辛辣之物,趁着没人处放入些口中嚼过咽下,直待嗓音被辣熏得低哑些了, 这方去寻了客栈。
苏倾走路本来就不似这个时代女子的娉婷袅娜, 更何况如今她刻意调整下, 愈发是昂首阔步从容不迫,瞧起来颇有几分男儿的英气。且她面上神态自若,目光从容坦荡又坚毅沉着, 出口的话不疾不徐,再加上她压的愈发有几分清哑的嗓音, 旁的人瞧来也只当她是处在变声期的少年郎, 并不会多做他想。
在客栈里安然无恙的度过一夜后,苏倾大清早起来后就背着包袱离开。
她首先去的家成衣铺子。
当时因为匆忙,唯恐那两和尚起疑她来不及细细挑选合适的衣物, 如今这身绸缎华服穿在她身上累赘宽松,着实不适。如今稍得缓歇,她就想去铺子里条身合适的衣服来。
推拒了掌柜的给她推荐的几款价格昂贵的锦衣华服,她选了两套不甚起眼的灰蓝色布衣,付了银钱过后便借店家的换衣间给替换了上。
虽然没促成大单掌柜的有些遗憾,但见买主不讨价还价付银钱也痛快,心里便稍稍有些安慰。待见了买主从里间出来,见那买主脊背挺直,目若朗星,明明是一身平素无奇的灰蓝色布衣,可套其身上硬是让人有种肃肃如松下风之感,颇有番文人风骨。
苏倾朝掌柜的拱手施礼谢过,之后便大步流星的转身离去。
掌柜的心道,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少年郎,这般器宇不凡。
出了成衣铺子,苏倾就径直往城南方向的打铁铺子而去。昨个来时她就打听清楚了,这家铺子有卖刀剑的成品,价格还算公道。
挑了把轻便的佩剑后,苏倾抽了剑身大概检查了下,剑身轻薄剑刃锋利,大抵还算可以。
剑身入鞘,苏倾与那卖家讨价了番,最后以二十两纹银成交。
握着佩剑,苏倾往马肆方向走去。挑挑选选的一番,最后以三十五两银子的价格买了匹普通的马。
牵着马走出市肆,苏倾长松了口气。
人生地不熟的地界,若要她搭旁人车去外地,她如何能放心?这世道虽不说是兵荒马乱的,可到底也不是处处太平的。人心难测,保不齐哪个见她孤身一人就起了歹念,便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于她而言亦是百分之百的灾难。
倒不如这般仗剑独行,便是孤身在外,有剑在手她也能壮几分胆气,旁的人若起些歹念亦会顾忌几分。何况如今也买了马匹,即便遇到些突发情况,她上马也能逃,这便也多了份保障。
出了城门后,她踩蹬上马,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持着佩剑拍拍马后,与此同时轻喝了声‘驾’。
骏马朝着西面方向绝尘而去。
此时京城宋宅里张灯结彩,门外满满当当的停靠了各种香车宝马,门内尽是觥筹交错之音,处处是一派喜气洋洋。
今个皇太孙大喜,本该是于宫中设宴大肆庆贺,可因着圣上病体沉疴,遂就下令将喜宴一并摆在了宋府内。
甭管京中的达官显贵们心里头如何嘀咕,在给皇太孙送过贺礼之后,还是另外备了份贺礼,匆匆驱车至宋府恭贺道喜。
台下高朋满座,座无虚席,随便拎出哪个贵客都是京中数得上号的贵人,可任哪个也不敢于今个这般的日子里放肆张狂。任他们心里头如何想,面上依旧是副和乐喜气模样,说着贺喜话,恭贺皇太孙和宋小姐喜结良缘。
宋毅频频举杯答谢前来恭贺的亲朋贵宾。
喜宴直到夜半方散。
直待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宋府的大门方缓缓阖死。此时福禄便忙趋步至宋毅跟前,双手递了一封信。
“大人,这是端国公府上的人送来的。”
宋毅此刻正端坐在狼藉满桌的案前,眸色深沉的望向皇宫的方向,脸上早没了之前宾客相谈甚欢的喜意。闻言就收了目光,接过信件打开来看。
福禄小声道:“那下人传端国公的话,说他近些时日都在丰台大营练兵,没有诏令不得擅离职守,遂今日便不能亲来道贺。端国公还传话道,紫禁城不是那吴提督一人的天下,让大人不必顾忌那吴提督,左右还有他这丰台大营的提督会在旁看紧着。”
宋毅合了信,沉凝的面色缓和稍许。
宋李两家世代交好,他与李靖钒又同窗多年,又同上过战场有着过命交情,这点他自然是信得过。
将信件递给福禄让他收好,宋毅转而望向内院的方向,沉声问:“老太太可安好?”
自打半月前定下了这桩婚事后,他就令福禄带人回了苏州城,收拾了早先给宝珠准备的一些嫁妆,带着老太太一道赶回了京城。
时间过紧,宝珠的一些嫁妆也没法一一带来,一些物件他便在京中置办,而宋家的一些旁支亲友也没法过来道贺,遂这婚事便办的有些仓促。
想老太太宝贝了宝珠这么些年,临到头嫁宝珠的时候却这般仓促,她心里头又如何能好受了?
福禄回应的声音低了几分:“老太太还是想不通皇太孙府上为何不办喜宴……很是担心大小姐。”
宋毅眸里迅速腾起一丝沉怒,而后又被他强压下去。
宫中不办喜宴,说是圣上病体沉疴的缘故,可究竟是为何,想来那皇太孙心里自然清楚。
既然这般轻慢他宋家女儿,那他皇太孙又何必应了此厢!
早在那宋宝珠从东宫出来时,九皇子就知道,那厢木已成舟,他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不是没惊怒发疯过,费劲了一番周折,到头来却为他人做嫁衣裳,这种被人截胡的憋屈,就差让他吐口心头血了。
可再怎么愤怒恼恨又如何?事已至此,他只能再谋来日。
时至今日,九皇子觉得他已经能足够平静面对此厢事了。便是那吴越山开始支支吾吾的敷衍他,他亦没觉得有多么怒了。
左相大人说得对,路还长着,将来鹿死谁手还难说。便是那小皇孙登基了又如何?坐不坐得稳还两说。
正反复思量左相所说的封地一事,这时有人来报,说是之前宋制宪府上的月娥在外头求见。
九皇子反应了会才猛地想起月娥是哪个。他诧异了下,那女人竟还活着?
九皇子皱了眉,刚挥手想让人拖出去打死算了,可突的转念一想,如今他跟那姓宋也算撕破了脸,管他作甚?
遂转了念头,让人宣那月娥进来。
九皇子阴沉的笑了声,这般扫那姓宋脸面的时候,他可不能放过。
第78章 可认得
这半月来, 福禄又是回苏州府城接老太太归京,又是给宝珠小姐额外置办嫁妆以及安排婚宴等事宜, 因婚事来的仓促, 他们大人交待他出去办的事项诸多,而老太太又时不时地交待他出去添置些物件, 一时间忙的团团转,督府的一干事这期间竟是忘了向他们大人秉明。
这会宝珠小姐的婚事告一段落,福禄方猛地想起这茬, 顿时后背一阵冷汗突的就冒了出来。他这作死的,竟是将这么大的事给疏漏了。
宋毅面沉似水,正反复思虑着那皇太孙可会善待宝珠,这会察觉到福禄的异样,遂将目光扫向了他。
“怎么了?”
福禄觳觫了下, 猛地屈腿跪了下来:“奴才有罪……”
“不好了大人, 老太太昏厥过去了——”
自内院传来的一声惊慌失措的叫声惊扰了院内的两人。
宋毅脸色大变, 猛地起身往内院疾步而去。
福禄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下,而后也忙起了身,连声嘱咐下人套了马车, 匆匆带着人出府请大夫去了。
宋府一夜的兵荒马乱。
经大夫诊断,老太太并无大碍, 只是年岁已高, 而近些时日又不思饮食,忧思过甚,这方导致的气血不足, 日后放宽心好好静养便是。
待送走了大夫,又伺候着老太太服了药歇下,这个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了。
福禄在屋外候了一夜,好不容易见到他们大人开门出来,刚定了定神要上前去将话给秉明,却在此时有下人急急来报,说宫里头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