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云目不转睛看着面前这柄剑,眼底全是惊艳之色。剑身细微处,纂刻着繁复精致的纹路。
他伸手握起,相触的刹那,空中发出一声奇异的微鸣,似有某种声音穿透千年光阴,传达而来。
喜欢吗?
祁朝见楼云双眼亮晶晶的样子,眼尾一弯,眼底也有了几分温度。
喜欢楼云握紧剑,克制住心底舞剑的冲动,抬头朝祁朝一笑。
祁朝神色微怔,随后迅速恢复平静无波的表情,道:喜欢的话,为它取名吧。
楼云目光流连在剑上,低头沉思一会儿,纠结道:什么名字好呢师尊觉得呢?
他抬眼看去,祁朝正一瞬不瞬看着自己,不知道这个样子看了多久。不由心下一窒,顿时从收到剑的欣喜中抽出两分清醒。
泯泯都无地,茫茫岂是天,祁朝眼神悠远,像是透过他在回忆什么事情,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一笑,不若叫无茫,可好?
楼云在对方眼底看到一抹温柔的意味,下意识点头:
好啊,就叫无茫吧。
只要是师尊赐的名字,什么都好,只不过,师尊刚刚在想什么?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眼前的剑得了名,剑身轻啸,似在低声附和。此剑已与他形成从属,楼云心随意动,将剑纳入识海,待需要时就可召出。
祁朝垂眸看他,道:你今日是想去听课,还是随我练剑?
当然想回书堂里去背书,一雪前耻。楼云心里这么想,迎着对方的目光,不知怎么脱口而出成了:想随师尊一起练剑。
祁朝一笑,楼云不自在地错开目光,他无端从看过来的视线里,感受到一股令人心跳急促的热度。
随后两人出门,祁朝待他用完早饭,一齐走到竹林深处的空地。
日光正好,微风轻拂。
祁朝抬手,随手折下一枝细竹,道:今日先从景华的基本剑法开始,心法你已背过,看我做一遍。
语毕身形一动,楼云只觉眼前晃过一抹摄人的寒意,随即满目剑意扑面而来。明明是最基础的剑招,在眼前这人手中,一招一式势如破竹,天地万物仿佛不过剑下残影。
片刻,祁朝收招看过来,楼云才从方才的震动中回神。
你来一遍。祁朝淡淡道。
楼云点头,召出无茫,凭着印象硬着头皮舞了一遍。完毕后一颗心半悬着,神色忐忑地望着祁朝。
自己做的应该不太好,好几个地方都记不清了。不料祁朝对他一点头,道:
不错。
嗯?
不错??
楼云看向对方,祁朝面色认真,不似开玩笑。心里犹疑一瞬,顿时信了大半。
难道他真做得还不错?
那刚刚这是,被被夸了?
楼云心神一荡,还没荡回原位,祁朝上前两步走过来,抬手覆上他执剑的右手:
不过有几个地方,做的不太到位。
手背上一片温热的触感,对方站在身后,呼吸间全是熟悉的气息,仿佛被人抱在怀里。低低的声线从耳边传来,楼云不禁面上发热,嘴唇紧抿没出声。
那只手带着他,执剑在空中划过。楼云屏息,目光不敢乱晃,只紧紧追随着剑招移动。
明白了吗?
耳边又响起那道声音,楼云莫名觉得耳根有股酥麻的感觉,他定定神,仔细回忆方才的动作,点头道:
明白了。
覆在手背的那只手随即放开,楼云深呼吸一口,退开两步。这次比上次熟练一些,一招一式也像模像样了,进步不少。
楼云心下欣慰,自我感觉踏实不少。
沉入练习之中,便不记得时间,一晃眼白日很快过去。大部分时候楼云自己在反复练习基础招式,累了便稍作休息,然后继续。祁朝站在一旁,有时会上前指点一二。
临近傍晚时,祁朝重新执起那枝细竹,立在一旁,对楼云道:来试试。
楼云神色一凛,看向对方。
你用今日所教剑法来对我,逼我出手便算过关。
楼云一听,心里打鼓:才练了一日,能做到吗?
祁朝立在那里静静看过来,似是在等他。他顿了顿,抛开脑子里多余的想法,凝神朝对方挥剑而去。
几招下来,对方手上不动,只在最后时机轻飘飘侧身,无茫连对方半片影子都没沾到。
无茫的速度太慢了。
楼云不由眉头微皱,手上动作加快,却已经到达他的极限了。
他聚精会神,眼里只有那个白色的身影,又是十来招过去,毫无进展。心下刚浮起一丝郁闷,一时脚下不察,不知绊到什么东西,整个人重心不稳朝前倒去!
祁朝长眸微眯,下一瞬,已经不由自主伸手,将人稳稳接在怀里。
怀里的人像是还未从方才的练习中缓过来,靠在他胸口细细地喘气,面上泛着一层薄薄的潮红,眼神认真而透着一股执着劲,让人心尖一动,像是被什么东西撩拨一下。
空气安静几秒,只听见一串细微急促的呼吸声。
楼云整个人靠在对方怀里,平复过来后,听见头顶的声音淡淡,往深处听,似乎还带着一点笑意:
你便是这么逼我出手的?
楼云愣一秒,等理解这句话什么意思,整个人轰一下,像有团火从脚底直烧到头顶。
不、不是,没有
这算什么,自己这算是耍赖吗?
他磕磕绊绊否认,然而自己都觉得没有半点说服力,索性嘴唇一抿,不再开口了。
祁朝见好就收,不再逗他。楼云红着脸从对方怀里离开,垂首站着,不敢直视对方眼神。
片刻,他感到身前的人抬手,轻抚他的头顶。
待你将景华基础剑法练熟,我再教你一门特殊剑招。
此剑招杀势较盛,且出其不意,你留作保命之技最为合适。
楼云闻言抬头,道:师尊是担心我去仙门秘境遇到危险吗?
祁朝一笑:无论何时何地,遇到危险都可以用,但用不上最好。
此剑招极耗心力,若非极危险的境地,或遇上势必要杀之人
还是不要使用罢。
第38章
练了一日剑, 晚上回到竹屋时, 楼云只觉浑身无力,恨不得马上钻进床铺里睡着。
等躺在床上闭上眼, 身体不动了, 思维又控制不住活动起来。
如今自己的床榻上只有一人,即便左右翻身,也不会碰到其他人。他想起方才回屋时,师尊说过, 今晚若入睡困难,去找他便是。
去找他
听到的一瞬间, 楼云心里不禁一动。
但他拒绝了。
距离做噩梦那日,也隔了两天了, 难道还会受影响, 导致入睡困难吗。
正常情况,一个噩梦会影响这么久吗?
师尊真的这样相信, 没有怀疑过吗?
楼云不敢细想,心里莫名有些心虚。他拉过被子蒙住头,试图打断这个想法。
蒙着头睡着睡着,困意渐渐袭来。
半梦半醒间, 恍惚听到窗外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响声。
他没精力去理睬,继续睡。但窗外的声响没有停止,持续响了好一阵。
这绝不是什么风吹的声音, 更像是有人在爬窗。
楼云绷着一根神经, 不情愿地将眼睁开一条缝, 挣扎着瞥了眼窗户的方向。
朦朦的月光下,一个少年样的人从窗口露出头,正费力地想爬进来。
楼云眯了眯眼,爬窗的人又往上蹭了十几公分,露出一身暗金的外袍。
是秋河。
他来作什么?
楼云心里疑惑,睡意顿时去了一半。他顶着困顿睁全眼,缓缓坐起半身,开口道:
秋河?
窗口的秋河本已经快翻进来了,突然听见有人叫他,似乎吓一大跳,手没抓稳咚一声,从窗口掉下去了。
楼云:
听起来就挺痛的,不知道还好吗。
楼云下床走到窗边,窗底的秋河正捂着腰,脸色不怎么好。
还能走吗,我拉你上来还是给你开门?
秋河闻言,抬头看他一眼,低声道:拉我吧。
等两人站在屋内,楼云给他拿了个软垫,让人坐在椅子上。
你怎么还没睡?秋河闷声道。
楼云觉得好笑:你等我睡了,进我房要干什么?
秋河不说话了,他看了看楼云,眼神平静,仔细看好像还带着三分委屈的意味。
委屈?
楼云被这想法一惊,不由心里一哆嗦。初见秋河时,对方态度还挺冷淡的,虽然后来还主动给他吃果子,但跟现在态度也相差甚远。究竟是怎么回事,导致前后态度差别这么大?
面前的秋河坐在椅子上,可能特意收敛了气息,那股沉稳古老的气质不见了,怎么看都是个十八九的少年样。大约是那天晚上被祁朝惩罚了,伤还没好全,整个人看起来怏怏的,没什么精神。
我来看看你,听说你最近睡得不好秋河憋了半天,蹦出这么句话。
来看看他?心意是好的,不过他睡得好不好,秋河怎么这么关心?
按理说,只见过两面,两人关系也没要好到这种程度吧。楼云觉得有点意思,他心里有计量,虽然那天晚上在师尊面前给秋河开脱求情,实际上有没有疑问,心里是清楚的。
我这两天受影响,是不是跟你给我的果子有关?楼云平静问道。
秋河闻言眼神闪了闪,似乎有些心虚。但转瞬又恢复原状,他犹豫一下,老实道:本来那个吃了不会对睡眠造成影响的,谁知道
嗯?楼云好奇地看着他。
谁知道你看见的是不好的景象。
楼云皱眉,道:那个东西吃了是会让人做梦吗?
秋河支支吾吾应了,眨眨眼,似乎很小心地问道:你还记得做梦的内容吗?
做的梦醒来就忘记了,半点不剩。楼云摇摇头,秋河见状愣了一下,表情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望。
楼云忍不住问他,可秋河闭口不言那个果子和梦的事了,并且从椅子上歪歪斜斜站起来,就想走了。
楼云:
你大晚上的费心费力跑一趟,就为了跟我说两句无关痛痒的话?
楼云简直觉得莫名其妙,想起锦白鹤白的评价,不由有些赞同,确实是个奇怪的人。
要我送你回去吗?楼云虽然困得要命,但看秋河走路磕磕绊绊,伤还没好完的样子,不由有些心软。毕竟这人大半夜的跑来,就为了看看自己睡得好不好。
秋河连连摆手,只说:我自己回去便好,你还是不要动了,快睡吧。你明天还要练剑吧?
说着走到门口,手放在门上,使力想推开。不料门纹丝不动,像被什么锁住似的。
秋河眯着眼看了看,啧一声,转头无奈道:你来开门。
楼云奇道:怎么了,门不是没锁吗,你不会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是秋河神色复杂看他一眼,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没说话。
楼云走到门前,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秋河离开后,楼云重新回到床榻上,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第二日,祁朝没有出现,楼云一个人练了整日剑,傍晚时,手臂都快抬不起来了。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来了。楼云转身,看见是锦白提着食盒的过来,心里不知怎么有些失落。
他将无茫收回识海,走上前,接过锦白手中的食盒。
谢谢,楼云平缓下呼吸,不经意地问道,师尊今日出去了吗?
锦白眨眨眼,有些疑惑道:仙上不知道去哪里了,没看见人影。你也不知道吗?
楼云默然摇头,提着食盒放到一旁的石桌上,坐下。
其实近些日子,许是修行方面有进展,食欲方面倒是没以前那么盛了。
他有些兴致缺缺地打开食盒,挑几样吃了些。
锦白见状,问道:今天的不合口味吗?
没,挺好的,楼云手上捏着一块糕点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师尊他平日里都不用饭的吗?
仙上从来没让我们准备过吃的,也没人见过他用饭。倒是你来后,仙上陪你吃过几次。
哦。楼云垂下眼帘,一口一口把手上的糕点吃完,起身离开石桌。
你先回去吧,我再练会儿剑。
锦白收起食盒,看着天色渐暗的竹林中,专心致志练剑的人影,欲言又止。
其实他今日见过仙上,仙上让他傍晚来给楼云送饭的。但仙上不让他说这些,他不太懂,为什么仙上有空不亲自来,看楼云的样子,明明很想见仙上的
锦白撇撇嘴离开,决定不再想这些。他本只有几百年的修为,对于锦鲤来说,正是初识万物的孩童期,多亏了剑尊点化才得以有人型。很多事情他不懂,多半是时候未到。
锦白离开后,楼云又练了好一阵。他也不知道今天怎么的,已经有些累了,但就是想找事情做,好像逼迫自己忙起来,就无暇想其他了。
也许快一点将剑练好,就有底气去找师尊,让他考核自己。
天光渐渐消失在地平线,夜色已至,光凭肉眼已经不太看得清周围环境了。
楼云胸口起伏喘着气,手臂垂下,剑尖离地面只有几厘米。
他静静站一会,手臂实在提不起剑了,便收起剑离开竹林。
凌云峰上有一池温泉,之前从未泡过。楼云想着今日练剑太累了,泡一泡再去休息,明天继续练剑。
他顺着青石小路转了几个弯,前方隐隐有热度传来。片刻,一池热气腾腾的温泉出现在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