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唱名前,主考官赵学海将这届考生的名次呈给皇帝。
皇帝看过前十的名单,还翻了一下十到二十的,都没有发现章言的名字,于是问道,“章言的文章何在。”
“回皇上,在第一百六十五名。”
此次参加殿试的有三百二十三人,二甲取前一百八十名。章言的文章,和丞相有关的考官想要把人打落到三甲里,其他派系的人认为文章水平可堪二甲,但给的名次也不高。
赵学海仔细了这个因为挝登闻鼓给京城上层带来动荡的贡士的文章。
他发现就算是没有挝登闻鼓这件事,章言也会是这次殿试最有争议的考生。他的文章巧妙地迎合了帝王的心思,强化君权,加强君主对朝堂对地方政务的掌控,这该是每个大权在握的帝王都想要做到的事情。
但对于臣子而言,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在文臣心里,最好的政治环境是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最好的君主是垂衣拱手让天下大治的君主。
如今章言想要权利归于帝王之手,国家的荣辱兴衰寄托于一人。文臣武将的权利都被削弱,君主的权利增大,这让这些大臣怎么接受。
总之这篇文章触及到了大臣们的敏感之处。
能出现在二甲,还是主考官赵学海拍的板。他不久就要致仕,对这些权利之争,已经不太在意。知道皇上会关注章言,就给章言留了这么一分余地。
皇帝在巡视考场时,就被章言描述的东西吸引了。
当时不便在章言旁边停留太久,等看到全文,深深觉得这就是他长久以来一直想要挣脱丞相束缚却不可得的方法。
既然丞相这个职位不能全心为君主服务,还有制裁君主的风险,那何不废除掉呢。
年轻的帝王跃跃欲试,甚至他想马上重用章言。
但他知道现在不能操之过急,朝堂上丞相余党势力极大,他要慢慢剪除这些阻碍才能开始施行。
皇帝想将章言的名次调到二甲头名传胪,但又觉得不妥,得知章言会试时是第九名,就还把他放到了第九名的位置上。
至于刘樊,因为章言的文章争议太大,考官早把他给忘了,这次在第十五位。
一众新科进士,在西华殿外并排站立,等着传唱太监传唱这次的名次,章言和刘樊听到各自的名次都舒了心。
唱名结束,就是跨马游街。
新科进士到宫殿外,骑上早就准备好的高头大马。侍卫牵着马匹,带着他们在城内街道上绕圈游街。
这是这些新科进士中大部分人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
蓝因早就抱着章曜在路边等待。
一发现章言的身影,蓝因就叫着让章曜将怀里的荷包鲜花都扔给父亲。
章曜手里恰好握着一颗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鹅卵石,听到爹爹的话,就直接朝着父亲扔了过去,打到了章言的胳膊。
“曜儿,你闯祸了。”蓝因将头埋在章曜身后躲避雄主看来的视线。
章言捡起自家大儿子扔过来的石头,对着他们父子俩举了举,章曜开心地冲着父亲挥手。
刘樊就在章言身后,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由得打趣,“章兄,小曜儿的准头真好,对你真是孝顺。许久没见过这样父慈子孝的场面了。”
“刘兄要是羡慕,多生几个未尝不可。”章言干起了自己最讨厌的催生活儿。
“生,回家就生。”
“公子看这边。”青砚不忘给自家公子扔花。他准备的花很多,够他家公子捡上一路。为了让公子不要捡不知道名字的女人哥儿的东西,青砚也是拼了。
刘樊看了青砚一眼,嫌弃地扭过头。
他可以不收漂亮小姑娘小哥儿的花和荷包,但也不想捡小书童扔来的。
蓝因见雄主不朝这边看了,批评章曜崽崽,“曜儿,你怎么能用石头扔父亲呢。石头打在身上很疼的,要用花和手帕荷包知不知道。”
章曜听懂了,脸上露出愧疚的表情。在爹爹的教导下,又朝着父亲的方向扔花朵,蓝因抱着他跟在游街队伍旁边走。章言将接到的蓝因和章曜扔过来的东西一一收起来,至于其他人的,他直接当人家是误中了他,不予理会。
等游完内城一圈,新科进士各自回家,为赶赴明天的恩荣宴也就是琼花宴做准备。
“章兄,这次我输给你了。”刘樊说的是之前和章言打赌殿试名次的事情。
“公子,我早就知道你赢不了章公子。”青砚不客气地说。
刘樊一扇子敲在青砚脑门上,“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经常拖后腿的书童,公子我才没赢。”
青砚捂着打疼了的额头抱怨道,“这关我什么事。章公子连章夫郎这么厉害的哥儿都敢娶,公子你怎么可能赢得了。”
“青砚你不会说话就少说一些。”章忠一把搂住青砚,把他带到墙角谈心去了。
“章兄,嫂哥夫,青砚不会说话,让你们见笑了。”刘樊和章言蓝因赔礼。
章言还没有回答,蓝因却站出来力挺青砚,“没有呀,我觉得青砚说的挺对。相公连我都敢娶,的确比一般男子强许多。”
刘樊突然感觉头上飞过一排哇哇叫的乌鸦。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臭味相投。
怪不得青砚能和章兄夫郎处的这么好,章兄夫郎那么难得的茶叶都没忘记送一些给青砚这家伙。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3章 侍郎府
刘樊终于能体会到章兄经常被嫂哥夫噎的说不上话的心情。
于是他和章言有默契地一同忽略了蓝因和青砚刚刚不着调的话, “章兄,此时此刻,当有美酒庆祝。”
“甚是, 我这里还有一些王兄上次送的葡萄酒,正好借花献佛回请刘兄。”章言道。
这些葡萄酒是上次王熠来打探消息时送给章言的,因为葡萄酒方子是从章言处买断的,当时王熠还请他尝过味道后再给他们提一些建议。
“甚妙,甚妙。”
刘樊顺势带着青砚留在章家吃晚饭,他和章言一边吃饭, 一边喝葡萄酒。
血红色的酒液倒在白瓷酒樽中, 好看是好看, 就是少了一份喝葡萄酒时的高级感。刘樊又有些想念他丢失的夜光杯了。想着, 等回家接夫人时, 如何央她再给买一套。
翌日,章言和刘樊一同去宫中领琼花宴。
他们两人名次靠前, 宴席的位置也在较显眼的地方。
章言和刘樊到的时候, 已经来了不少人,皇上和大臣都还没有到。其他新科进士之间都在相互交谈认识,唯独章言处十分冷清, 只有三两人前来和他认识。其中一位是昌平书院的同窗名楚建。
昌平书院这次来参加春闱的举人有五人, 只有章言和楚建中了进士。章言以前和楚建只是泛泛之交,楚建在这个场合前来和他说话,算是一种支持和认可 。
另一位是本次的传胪杜如归,他对章言这个人十分好奇, 不过碍于眼下的场合, 倒也没有和章言有过多交流。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丞相眼下只是告病在家, 皇上只对丞相府的云岚夫人和哥儿做出了惩罚, 并没有罚丞相。在他们的眼中这就是皇上顾念旧情的证据。
现下,他们这些新科进士自然不敢和章言走的太近,免得将来丞相复出,对他们不满。毕竟他们现在只是中了进士,官职未定,要是在这里被卡上三年五载,真是有苦说不出。
章言对这些对他抱有善意的人回以友好回应。
过了一会儿,内侍传唱皇上到,各位新科进士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朝皇帝行礼,迎接皇上和文武百官的到来。
皇帝先让众人平身,然后在礼部尚书的提议下,点了前三甲和本次的传胪作诗,探花郎的诗文采风流赢得满堂喝彩。
皇帝奖赏了探花郎,又勉励了下其他进士,就退场了,将场地留给朝臣和新科进士。
大臣们都没走,各位进士前去拜谒自己仰慕的大臣,或者感兴趣部门的官员咨询事情。琼花宴后就要开始派官,前三甲直接进入翰林院,其他人或者参加庶吉士选馆考试,或者直接到吏部报名选官,但吏部大部分官职都是外放的。故而有这个和朝中大臣结交的机会,每个人都不想错过。
章言知道自己是个烫手山芋,也不去惹人嫌。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品尝已经有些冷掉的宫廷御膳。
“还好丞相大人没来。”刘樊去拜谒其他大臣前打趣章言,“否则章兄恐怕不能这样怡然自乐了。”
“丞相虽然人不在这里,却处处都是他的影子。”章言道。
刘樊也这样认为,丞相虽然人不在,但是朝堂上这几年大部分官员的崛起都和他密不可分。章兄今日坐的冷板凳,只是丞相的影响力的冰山一角。
余光偶尔关注章言的大臣,见他只顾喝酒吃东西,不像其他进士去交结大臣,有的点头有的摇头,章言对此并不在意。
他已经打定主意外放,将来也是计划多在地方为官,这些京官对他的影响有限。
原本章言以为只要安静地等着宴会结束即可,途中却有小太监来支会他吏部侍郎有请。
“拜见大人。”章言来到吏部侍郎吴越山面前对他行礼。
“不必多礼。夫人已经给你和蓝哥儿下了帖子,过两日你们可以上门一趟。”吴越山道。蓝因是他父亲和母亲正式入门的弟子,章言是蓝因的丈夫,时下十分看重师生关系,吴侍郎是打算两家当正经姻亲走动的。
“是,多谢大人。”
“不必拘礼,你也和蓝哥儿一样称呼我师兄即可。”
“是,多谢师兄。”
吴越山是吴山长的长子,现年三十多岁,长相端方,气质儒雅,对章言的态度十分和蔼,他的下巴上留着一截山羊胡,有美髯公的风采。
“你春闱以来的事情,我一直都有关注,当时曾想要出手助你,但见你和蓝哥儿自己都解决了,就没有再画蛇添足。”
“师兄是本次科举的考官之一,避免和考生私下接触乃是应有之义,不必挂怀于心。”
吴越山点头,“父亲可好。”
吴山长这次过年又去弟弟家了,虽然给他寄了信件东西来,但纸上能写的东西有限终究不如听人说的清楚。
章言简单和吴越山说了一两件吴山长的趣事,和吴越山约定等到登门拜访时再和他详聊。
“章兄,你认识吴侍郎啊。”
章言回来时,见刘樊坐在他的位置上喝酒。
“就读书院的副山长是吴侍郎的父亲。”
“想不到章兄你竟然还有这层关系,外放的事情十拿九稳了。”
“刘兄通过庶吉士考试想来也是轻而易举。”
“那是自然。”
“刘兄不是去请教座师了吗,可有所得。”章言问,刘樊对这位礼部尚书的做官保命之道十分感兴趣。
“章兄,赵大人真是个神人。”刘樊兴致勃勃的道。
章言深以为然。
平安度过皇权交替,丞相掌权时,还能不投靠任何人稳稳坐着礼部尚书的位置,这可不是只会装聋作哑和稀泥就能做到的。
虽然这位老大人许多做法不能让人赞同,但能研究透他的保命之法,对他们也是个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