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鸾停在廊下,目送着裴显佩剑往前,步履沉稳地上了台阶,停在紧闭的殿门外。
起先出来的是徐公公,两人交谈了几句,徐公公赶紧小跑着进殿回禀去了。
片刻后,果然有嘹亮的声音传出,“召——河北道兵马元帅——裴显——觐见!”
谢澜站在殿外汉白玉石阶的高处。
他送了姜鸾,本来已经回身往殿里走,但注意到裴显走近紫宸殿时,他的脚步便停住了。
姜鸾远远的看着,注意到两人一个在石阶上头,一个从下方拾阶而上,两人注意到对方,对视了一眼,虽然并未交谈,但谢澜的面色明显不太对。
裴显登上石阶高处,和谢澜擦肩而过时,他并未停下脚步,连一句寒暄也无,径自跨入紫宸殿内。
谢澜落后半步,也跟随进殿。
“公主看什么呢。”身侧的秋霜察觉她的视线。
“谢舍人的脸色不对。”姜鸾饶有兴致地盯着紫宸殿方向,
“四大姓教养出来的郎君,向来讲究什么‘宁静致远’,‘澹泊明志’,你看看他刚才的表情,眼睛里几乎要淬火。”
姜鸾啧啧地感叹,“他一定知道裴小舅进殿要禀的事。而且一定不是好事。你看他连‘宁和淡雅’四个字都维持不住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崩了什么大山了。”
“走吧,公主。”向来最心直口快的夏至催促,
“管他崩了什么大山呢。反正刚才裴督帅当面应下的,不影响明天开公主府。”
姜鸾想想也是。“走吧。”
一行人安静地走出皇帝寝宫地界,直到踏进了临风殿地盘,她懒洋洋地躺回竹榻上,这才继续往下说,
“管他崩了什么山,不影响明天公主府收裴督帅和谢舍人的礼就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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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六月二十, 晴,上上大吉。麒麟巷开公主府。
热暑逼人,日进斗金。】
开公主府是京城里的大事。
六月二十日这天大清早, 各家送礼道贺的车马就塞满了麒麟巷。长长的车马队伍从巷口直排到了靖善坊的坊门外头。
公主府新漆的五间三启大门敞开,长史淳于闲领着新选拔的四个主簿, 十来个管事,从早上开始迎来送往, 记录礼单。
姜鸾的公主仪仗队伍早上浩浩荡荡出了宫。
三百汉阳公主府披甲亲卫在队伍前后持戟护卫, 长戟锋锐, 盔甲闪亮。出宫走的正南门,朱雀大街两头鸣锣封路。
早起的京城百姓在路边探着脖颈瞧热闹, 相互窃窃私语,“有公主出降了?”
“看仪仗, 不是出降, 是开公主府。”
“嚯, 开府的公主少见,有些年没遇着了。”
有识字的百姓念起仪仗上的封号, “汉阳公主——”
“汉阳公主。” 街道两边嗡嗡的声音逐渐大起来,许多人低声议论着,“不就是今春随着晋王殿下守城抗敌的那位先帝幼公主……”
“……开府了啊。”
天色很好,马车很稳, 姜鸾在车厢里睡不着。
初升的盛夏日头映在窗纱上, 隔着一层纱帘,清晰地看到映出前后护卫队伍的公主府亲卫骑兵手持长戟尖的反光。
被裴显在校场点出的偏将李虎头,人长得凶恶, 却是个憨厚人, 此刻穿着鲜明铠甲, 扛着雪亮长戟,骑在皮毛油亮的战马当先开道。亲卫队伍从上到下,一个个都显得威风凛凛。
送出去的二十斤金铤没白花,姜鸾很欣慰。
公主仪仗沿着宽敞大街前行,沿途车马两边避让,日头升上树枝的时候,仪仗队伍绕过堵在坊门的长车,缓行进了麒麟巷,停在公主府门前。
姜鸾下了马车,抬眼打量自己的新府邸。
里头修葺得怎样不知道,至少从门面上来看,抬头正上方挂上了黑底泥金的气派大匾额,新刷了朱漆的正门上六十三颗全新的鎏金铜钉,门前长的草拔得干干净净,门口也换上了两只全须全尾的新石狮子,看起来焕然一新。
“不错。”姜鸾满意地一点头。
淳于闲得了消息,迎出门来,领姜鸾去正堂。
京城惯例规矩,开府这种头等重要的大事,通常会连办两日宴席。
头一天通常是些身份普通的下属官吏、出身寒门的京城官员、关系疏远的寻常亲戚登门贺礼。
亲近好友、勋贵高门,第二天才会登门,身份越贵重的贵客到得越晚,第二天午后才是重头戏。
现在是头一天早上,时辰还早,贵客未至,淳于闲这个长史还算得空。
两人便坐在通往正堂的长廊某处檐下,淳于闲掏出随身账簿,奉给姜鸾查点,只略说了几处最重要之处。
“宗正寺的款项上月才拨下来,开府的日子又赶得急。臣属便斟酌着,只着重修缮了会客的正堂及周边庭院,内院着重修葺了公主居住的主院,各处亭台池子尚未动工。”
“正门及正堂两处按公主府规制,应当置碧色琉璃顶。但琉璃瓦花费甚巨,工部要收到实款才烧制,内府不肯支付,赶制又花费时间;这项工期只能延期到明年开春前,公主恕罪。”
姜鸾翻了翻账簿,进项和开支记录得清清楚楚,宗正寺的拨款也就只能保证全府上下饿不死,主要进账还是上次她晋王二兄送的整盒子足金。
着重花费的,确实都用在最要紧的地方,尤其是待客的正堂,那是整座公主府的门面,有三座马球场大小,规格气派绝不能丢,修葺起来花了一大笔。
姜鸾一路看下来,注意到最后一页朱笔写下的赊欠款项时,默了默。
“上次送来的整盒子六十斤金,用完了?”
淳于闲把厚厚的账簿合起,拂干净了封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臣属尽力了。”
他点了点账簿,镇定道,“自从转入公主府麾下,臣属自己也两个月没有支取俸禄了。”
“……”
姜鸾抬手揉了揉眉心:“不差你那点俸禄,先支取上。总不能让你家里开不了锅。”
“谢公主恩典,臣属独居,勉强还过得去。”淳于闲道了谢,下一刻,却又不急不慢地从袖中掏出另一本薄薄的账簿,奉给姜鸾。
“今日各家送来的礼单,都记在这本账簿里。单只是早上送过来的贺礼,全部折算成财帛,应该就有百金之数。送礼的大都是五六品以下的京官,武将送礼的尤其多。京中显贵门第的贺仪还未上门,应该会在午后开始送过来。”
身侧发出几声吸气和惊喜的轻呼。随侍的四名大宫女里,性情最跳脱的夏至忍不住泪汪汪地捂住了嘴。
她们四个按捺着安静听到现在,也是不容易了。
搬去新府邸的当日意外听到,宅子修了一半,账簿里全是赊欠,主家手里的私房钱却花完了,谁不忧心呢。
“开府开得还算及时。”姜鸾对今日的百金进账很满意。
她这时才察觉出天气炎热,后背汗湿,接过春蛰手里的团扇 ,随意地扇了扇。
“贵客没这么早登门,叫几个主簿在门口先顶着。你随我四处走一走,看一看。”
公主府的原身是开国勋贵英国府的宅邸,纵深极开阔,占据了靖善坊的四分之一。跟兵马元帅府类似,外门原本也开在坊墙上,可以从主街直接出入。
后来英国府的后人降等袭爵,不再能安然享受殊荣,便把面向主街的外门封了,把正门重新开在坊里麒麟巷。
淳于闲曾经入宫问过,要不要把封了的外门重新打通,从大街出入方便。
被姜鸾一句话否了。
“门开在巷子里好。”她当时如此说,“进出需要经过一道坊门,易守难攻。”
武将府邸,修得宽敞大气,却不怎么精细。不论是庭院铺石,檐顶木架,细处的雕刻砖绘,角落处装饰的花草奇石,比起宫里的临风殿差得远。
但宅子大有大的好处,修了跑马地,演武堂,主院附近有一处空着的大仓房,说是头一代英国公酷爱兵器,收藏了众多珍品,大仓房是用来存放老国公的珍宝藏品的。西边还建了个马球场。
姜鸾沿着回廊慢慢走,慢慢看。
难怪修葺花钱。宅子这么大,同样的砖石,铺了两倍地界,就得花两倍的钱。
正堂在整座宅子最显眼处,四面敞开庭院,中间平地拔起一座雕梁画栋的开阔大堂。
这里是公主府待客的门面,全府邸最气派的一套紫檀木家具摆在这里,上好的水磨石地,两人合抱的十二根金丝楠木大柱撑起整座正堂。
如今时辰还是早晨,早早登门的都是京里寻常的官宦门第。因为开的是公主府,不少京官家里由夫人赴宴,穿着全套诰命服饰坐在正堂阴凉处,里头放了冰也不行,个个汗出如浆,两边丫鬟拼了命的打扇,姜鸾远远看着都替她们热。
姜鸾的身份摆在那儿,登门道贺的女客们就算是一品诰命的身份,也轮不到她这公主亲自出面招待。她便吩咐淳于闲代她传句话过去,
“各家礼仪送到了就好,人不必勉强待着了。天气热,吃点冰饮子,拿了公主府回礼,都回家去吧。”
这话说得实在有点太直白,就差直接说,“礼留下,人回去。”淳于闲的嘴角抽了抽,代她传话去了。
不知淳于闲是如何把原话润色得好听的,各家诰命夫人们露出感动神色,如释重负地纷纷告辞离去。
正门处依旧络绎不绝地进客,两边碰到了,有熟识的夫人寒暄几句,便默认成了规矩,
“天气过于炎热,汉阳公主体谅大家的难处,准女客早退。”
日上三竿,京城官员家里的诰命夫人熬不住酷热天气,纷纷走了个干净。
武将们则是另一批,也都是早上来的。丁翦领来了一大波,呼啦啦进了正堂,冰镇的好酒喝了几轮,淳于闲领着去前院的跑马场和演武堂看了一圈,差不多到了晌午,武将们陆续告辞。
各家高门世家,勋贵门第,从午后陆陆续续开始登门送礼。但主人不约而同地不来,代主人送礼的往往是家里有脸面的大管事。
人来不来,姜鸾不很在乎,各家的贺礼来了就行。欲言又止的只有淳于闲一个。
好在晌午后不久,今日的第一位贵客登门了。
懿和公主姜双鹭久居深宫,平日轻易不出宫门一步。今日借着妹妹开府的机会,早早地就便出了宫。
护送懿和公主出来的禁卫将军是个熟人,正是北衙禁军龙武卫中郎将,薛夺。
未出降的公主出宫是大事,除了护送禁卫,还要有宗室子弟随行。今日随懿和公主过来的,是宗室里的远房堂兄弟,姜三郎。
没错,就是宗正卿的嫡长子,前阵子往姜鸾的临风殿里送宗正寺明细帖子的那位姜三郎,姜鸣镝。
虽说血脉出了五服,但因为担了宗正寺的差事,时常往宫里去,懿和公主反而对姜三郎更熟识些。这次特意央了他随行。
懿和公主姜双鹭是个明眸皓齿的美人儿,姿态端庄地迈进正堂,迎着满堂惊艳目光,微笑恭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