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卓紫微作为一个称职的朋友,这些年里不知道默默陪伴支撑了他多少次,他们一向合得来,学校的球场和书店都有那么多的回忆。
本来他们应该是更亲密、更无话不谈的挚友。
其实他心里,也一直把卓紫微当做最好的哥们的,没有之一。
可是……
只是总有太多事,太多太多事。辗转反侧、自顾不暇。
以至于一切突然间就这么到了最后。关于卓紫微的一切,他依旧一无所知。
祁衍曾经想过很多次,等一切过去雨过天晴,他要认真地去了解关于卓紫微的一切。
弄清楚他手腕的那些伤的过往,问一问他提过的精神病院,他和虞清之间的故事,他潜藏在平静目光下永远深不见底的沉默。
可现在他要走了,就这么再也没有机会了。
祁衍还有好多话想说。
道歉、道谢,不放心的叮嘱,太多太多,最后却只能说:“你到美国那边,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卓紫微:“嗯,你也是。”
他笑笑,垂眸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对银色的小东西。
祁衍伸出手接住,那竟然是一对很闪耀的碎钻男戒,用一根红绳两只绑在一起。
“我原来打算送给清清的。”
祁衍掌心一时沉甸甸的,碎钻折射的光刺痛了他的双目。
“你现在去美国了,所以以后就这样……跟虞清分开了?”
“……”
“嗯。不分开又能怎么办呢?”
“家里已经在怀疑我跟他的事了。”
“当然我没有承认,也不可能承认……一来二去博弈的结果就是,我听话乖乖出国,从此走得远远的。”
“他们要我在美国念完博士学位。算下来至少要十年,就算快一些也要七八年吧。”
“等到那个时候清清大概早就不记得我是谁了。那么多年,也一定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在等着他。”
“只是可惜了这对戒指。”
“还挺贵的呢,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和你哥用吧。是我花了好多好多心思千挑万选,很认真很认真挑的。就这么浪费掉实在很可惜……”
“……”
“卓紫微!”
祁衍没忍住,一把抓住卓紫微的手臂。背后卓紫微爸妈见了,立马抢过来双双过来分开他俩。
他们如临大敌,就好像现在是个男的胆敢碰触他们的儿子,就都是肮脏不堪的蟑虫鼠害一样。
祁衍不明白,有一件事他想不明白。
“可是紫微你……明明应该是有别的选择的啊?你完全可以不走的,你一定是可以想办法留下来的!为什么要任由你爸妈摆布?!”
“你那么聪明,你一定有办法的。”
“为什么要妥协?卓紫微!你说话!”
他的声音被机场嘈杂的人声、被女人的厉声打断,卓紫微妈:“好了!够了!放手,大庭广众、在这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要登机了时间到了,紫微我们走。快走!”
“还愣着干吗?你还要爸妈再为你怎么做、再抛下什么?这半年来你爸这半年因为你的事高血压心脏病住了三次院,现在马上都要上飞机了,你还要继续刺激他是吗?”
卓紫微垂眸,转身拉起行李。
祁衍:“卓紫微!”
卓紫微回过头。
他涩然笑笑,苍白又无力。像是星辰暗淡,千言万语不可诉。
……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
出租车在路上堵了又堵,外面白茫茫一片似乎没有尽头。
那对红线绑着的昂贵戒指,依旧烫在祁衍手心里。
但他根本不想拿着它。
这戒指太烫手,令人窒息。而如果祁衍再心理阴暗一点,他甚至都会觉得这一切是不是根本就是逃避。
也许只是优等生玩腻了小傻子。也许在卓紫微心里一直都清楚他们两个并不匹配。所以刚好顺水推舟,借父母逼迫之名找个借口远走高飞算了。
要不然他为什么走。祁衍就不信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卓紫微真的在乎,以他的智商不可能找不到方法。虞清爸妈又不穷,大不了他就干脆破釜沉舟离家出走在虞清家住两年呗!
虞清爸妈又不可能不愿意养他,在国内以卓紫微的水平一样考取顶尖大学!
他就不能为了自由为了自私的幸福不管不顾一次吗?虞清就不值得不管不顾一次吗?
为什么要妥协?就因为父母“被你气得生了病”?
太好笑了,同样的事情不止程晟,卓紫微竟也这么选。
难道全天下做人儿子的,就只有他一个不孝?其他人都那么心软那么听话,都他妈的要孝顺到底?!
简直不能呼吸。
可他却又不相信卓紫微会这么蠢,那是个天资聪颖的少年,就连做题也永远都是“最优解”做。
他一直都懂得权衡,包括自残都从来不是冲动,只是他不想一死了、却又要有效消弭痛苦的最优解。
所以,会不会,这一次也是一样。
这次也又是卓紫微又一次折中出来的最优解。只不过他暂时还看不透他的解题思路。
可祁衍根本不想懂。
他只看到虞清成了最无辜的受害方,付出真心被伤害被残忍牺牲。
反而卓校长夫妇全面胜利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
这算什么狗屁最优解?
哪怕你卓紫微去了美国以后赌着气一辈子再也不爱任何人从此自我折磨孤独终老,让你爸妈都悔不当初。难道最后让所有人都陷入不幸就能算是最优解?
同样,祁衍也永远不懂程晟。
就算他知道,程晟也有他的无奈,就算等孟鑫澜死了以后他或许会原谅他。可内心深处,也要永远会有一小块疤痕意难平。
凭什么孟鑫澜那种人能遂了心愿舒舒服服养老送终?凭什么你选了她,而让我痛苦?
这都是什么他妈的狗屁思路,他一辈子都理解不来!
……
祁衍把戒指装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捏捏眉心,不如想点开心的。
听说最近祁胜斌和孟鑫澜最近撕得已经闹到吵着分家了。而分家大戏也如想象中一样精彩。
中年男女的分手,再很难像年轻人一样青涩地只谈感情,在他们的世界,就连感情也早已可以用赤裸裸的利益衡量。
孟鑫澜跟了祁胜斌五年,自认“当了免费保姆劳苦功高”。虽然法律上他俩没有也不可能有结婚证,但她也绝不可能甘心就这么空着手走。
祁胜斌已经负债累累没一点钱了,他如今唯一的资产就是他们家那栋破烂的小黑屋。
地段不好楼也旧,拆迁又没有指望,估算一下大概能卖个一二十万吧。
一二十万也是钱。
孟鑫澜缺钱,何况她儿子还没上大学呢,这些钱她不可能会放过!
祁衍十分期待这对曾经“为了你背叛全世界”的野鸳鸯上演争房产大戏撕x的精彩。却万万没想到,老天爷比他还会编剧。
他在车上接了个电话,是医院打来的。
他爸的车又翻了。
……
祁衍如今的人生真的感觉有如隆冬的庭院摧枯拉朽一般一事接一事。
荒草丛生,断壁残垣。只差一把火烧干净。
这段时间,因为程晟渣爹的不断骚扰,祁胜斌在公司被停职,可又欠了一屁股债。
但他还要养老婆和便宜儿子,不得不出去接私活。
私活多是长途大夜车,挣辛苦钱这玩意儿也容不得挑挑拣拣。祁胜斌就这么一躺一躺的,最后由于疲劳驾驶半夜里从盘山公路上连人带车坠了下去。
这次,终于再没有掉沟里那次走运。
祁衍作为唯一的直系亲属,赶到医院给他爸签字手术。他爸样子甚惨,看着未必能救过来。
祁衍签了字。
冷冷看着手术室大门关闭,竟莫名掉了两颗眼泪,很奇怪的——他明明心里早就不再承认这个人渣是小时候抱过他、被他崇拜的那个高大的父亲形象了。
程晟和孟鑫澜也来了。
程晟看到他哭瞬间脸色惨白:“小衍……”
孟鑫澜倒是一如既往雄赳赳气昂昂:“都是你这个丧门星!你天生就是倒霉的命,你还有脸在这,你早晚克死你爸!”
祁衍低头,擦了一把脸。
他爸逼妻弃女不做人事那么多年,他可没那么贱。怎么可能为他哭?
所以这大概可能是传说中喜悦的泪水吧。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老畜生终于遭报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