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一身灰色道袍的庄易懒洋洋地靠在门口,肩上站着一只熟悉的鸽子,手里还提着袋不知哪儿来的鲜桃,他见到屋里的情景,挑了挑眉,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的好事了?需不需要关上门让你们继续?”
萧道撑起上身,刚要开口怼人,就感觉到抱着他的卢谌直接坐了起来,把他的脑袋按在膝盖上,蒙好被子,然后出了声:“我们完事了,你进来吧。”
这个相处模式有点非比寻常啊。
被他蒙住的萧道默然想着。
庄易走进房间,关了门,然后把桃子放在桌上,还很贴心地挑了两个软的丢给他们:“呐,吃去吧。”
“谢谢。”卢谌接住桃子,挑了一个大的,剥了皮,然后把被窝里的萧道露出一个头,一口一口喂给他。
萧道吃了两口,只觉得这桃子汁水丰沛,味道甘甜,而且这口感特别熟悉
“庄易,这不是飘渺宗后山结的桃子吗?”他挣扎着露出上半身,问边上那个正在倒茶的男人。
“哟,被发现了啊。”庄易捧过茶杯,面上却一点也没有真相暴露后的表现,“我昨天偷偷去了一趟飘渺宗,看见你们后山那一堆桃子都熟了,就偷偷摘了几个,怎么,不行吗?”
萧道看向桌上一大袋桃子,“您管那叫几个?”
“不行吗?”庄易把水喝完,扣了杯子,然后倒在自己那张床上,顺带把话题扯开,“你们俩也别折腾太晚,明天还得出海呢。”
“那您是不是要留着精力去碰机缘啊?”萧道翻了个白眼,鄙视他这种带话题的行为。
“我是怕卢谌小兄弟碰到一个海中的仙人洞府,结果发现没力气搬法宝。”
“行了行了,你们俩不要说了”卢谌无奈,只能打断这场幼稚的对话,“明天的海域似乎还没人探索过,大家都早点睡吧,养足精力才好出发。”
次日,庄易的船队如约出了海,萧道站在船上,靠着栏杆,望向远方的天空——他应卢谌的邀请,也上了船。
本来这片海确实是风平浪静的,但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中的阴云渐渐聚集了,大雨倾盆而下,盘旋在这一方天地之中,海浪变得急而猛烈,如同咆哮的巨兽,一阵阵拍打着船身,萧道甚至的听见木板吱呀作响的声音。
他待在船舱里,看着外面灰黑的天空,忽地听见有人在甲板上大喊,声音渐渐被雨吞没了,但他还是听见了那撕心裂肺的喊声。
“停船!停船!有人掉下去了!”
他冲出船舱去,看见护栏的一边趴着一个老年的杂役,他瞪着眼,看向下面波涛汹涌的洪流,任凭暴雨的冲刷也不动摇分毫。
萧道心下愣然,他先找准位置,然后一跃而下。他是个会水的,在海中适应了片刻,很快便找准了方向,把那个还在水里挣扎的倒霉蛋救了起来,同时将落下的绳子在那人身上绕了一圈,打了个结,先让人把他扯上去,然后自己接住卢谌扔下来的绳子,顺着船舱攀爬而上。
而就在此时,从远方的雨雾中飘来一阵渺茫的歌声,那声音很轻,却轻而易举地穿透了雨声和雷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扯着绳子的卢谌脸色突变,他的手微微颤抖,似乎在于某种力量抗衡,但终究还是不敌那诡异的乐音,倒退两步,整个人同绳子一起掉入了海洋之中。
卢谌先醒来,他看着脚上长长的,镀金的镣铐,顿时哭笑不得,对边上的萧道说。
“太玄啊,我记得你昨晚说过些什么?”
“嗯这海中有机缘什么的?”萧道脚上也挂着一个同款的,他晃了晃腿,听着铁石相撞的声音,闷声道:“你看,现在不是有了?”
卢谌看了一圈,闷声道:“但现在我们这明显是落入了哪个圈套的样子吧。”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间不大不小的石室。由整块巨石凿成,四面封闭,只在中间的地方开了一个小铁门,长长的镣铐通向门外。
卢谌扯了扯那铁链,试图把它解开。
萧道在一边靠着,懒洋洋地插嘴道:“别费力了,那东西用的是捆仙锁的材料,元婴期的都不一定能解得开。”就比如刚刚步入元婴中期的他。
“太玄,你说我们是被抓到什么地方了?”卢谌靠在有人肩上,慢吞吞地问道:“以乐控情这等手法绝非普通修士能轻易掌握,究竟是何人有这么大的能耐?”
萧道顺着他的马尾撸下去,催动内力一点点地把对方被海水浸湿的长发烘干,低声道:“我也不知道看来我们只能等人过来了。”
他话音未落,那扇铁门便应声而开,一个身材同大的男子走了进来,他面容端正,身形修长,但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在于,在他耳朵的位置,被一部分鱼的器官所替代,他的手也不似常人,指间多了一层蹼状的物体。
“是鲛人?”卢谌愣然。
那人并不答话,扯着他们的链子,将他俩带出门外,石室之外是一条不甚宽敞的走廊,等到出了走廊,萧道这才得以看清这地方的全貌——这是一座建在山崖上的宫室,其中往来的男女老少都是鲛人。萧道抽空往崖下看去——只见下面波涛汹涌,一阵阵海浪拍打在崖壁上,发出震天巨响,若是肉体凡胎掉下去,只怕是要摔个粉身碎骨一想到卢谌当前的修为,他顿时断绝了从外面逃离的想法。
那人带着他们绕了几圈路,进入一个装饰华丽,点着幽幽烛火的大殿里,然后对着台阶上的那人鞠躬道:“公主,人带来了。”
台阶上的少女转过身来。她穿着一袭白色长裙,黑发上的朱翠在跃动的烛光下显得异常明朗。显而易见的,她也是鲛人。
少女活动活动手腕,才悠悠道:“平身吧。”
那侍卫应了一声,把他们的铁链系上了一旁的柱子,然后退到了一旁。
“那么我就自我介绍一下吧。”少女微微仰头,“这里是东海鲛人一族,我是族群的首领,闻歌。”
“人类,你们若有什么疑问,可以尽管提出。”她说,“若是能够回答,我会为你们一一如实道来。”
“都说‘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他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卢谌忽然开口了,声音沉稳:“不想在这东海的方寸之地,竟然也有鲛人存世。”
“呵,那些居于南海的东西,算什么鲛人。”站在殿上的少女不屑道,她侧过头,发间的珠宝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清丽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鄙视:“不过是被人类驯养的废物罢了,若不是对你们人类还有些用处,想必都已经被杀死提炼膏油,变成一根根红蜡烛了。”
“但你们既是鲛人,为什么不栖息在海中,而要勉为其难幻化出双腿,生活在这”萧道环顾四周,才接下这半句:“临海的山崖之上。”
“是啊为什么呢?”那少女闻言忽然笑了,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凄苦和怀恋,她轻轻抚过发间的宝石,颇为怀念地说道:“在我幼年的记忆里,我们一族,确实是生活在这广阔无边的东海之中的。”
“但是啊
,在某一天,一个人类修士闯进了我们的地盘。”她一把掐碎了那颗圆润光滑的宝石,脸上本来的怀念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森冷,“他把我们统统赶了出来,自己在东海中大设府邸,还搜刮了我族无数的天材地宝这方圆百里丰饶的物资,几乎都被他挖空了。”
锋利的碎片划破了她白嫩如葱根般的手指,但她却浑然不觉,依然兀自喃喃着,连宝石的断面扎进了手里都没有动作,“就是这样他这还觉得不够,于是他抢走了我族最重要的一件宝物”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红裙的女孩自殿外飞奔而来,几个侍卫想出来拦截,却全被她绕开了。那小女孩一头扑进闻歌的怀里,在对方惊慌失措的目光里蹭了两下,然后抬起头,扑闪着眼睛,扬声道:“妹妹你去哪儿了,闻乐找了你好久!”
“闻乐乖,妹妹在干正事,你先去别的地方玩一会儿,好不?”闻歌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拍拍她的头,声音和善而温柔,和刚才那个冷酷无情的少女简直判若两人。
但她试图藏起来的真相还是暴露了,女孩一眼就看见了那只手上滴落的血花,“你的手怎么了?”她扯过对方的手臂,只见那白嫩细长的手指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细碎的伤口,小姑娘的脸色瞬间变了,她转身跑出去,“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拿药!”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那位是?”萧道迟疑着开口。
“如你所闻,那是我的嫡姐,闻乐公主。”闻歌垂下眼帘,将那些扎进肉里的宝石碎片一一拔出,“她原本应该是这片海域真正的统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