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行宫风景秀丽,依山傍水,不似禁宫里规规整整的,修筑时请了江南有名的园林造办匠人,前前后后,从前朝末年起,又延续了本朝代人之力,反复整修规划,终于有了日步步景致的庞大规模。
太子殿住在倦勤斋东边的东华堂,连着后头的碧云天,成一体,将东宫妃妾女一并圈了进去,虽然说的上与云间月毗邻,但彼此之间除了碧云天的院墙外,还隔了几百丈茂密花木,互不干涉来往。
镜郎被皇帝留着喝了一盏茶,带了七八个捧着托盘的小内侍大摇大摆地来,仍然是江南领路,走不上半刻钟,就见陈之宁在东华堂外等着他,想来是去碧云天见过了他亲姐姐太子妃,便来堵镜郎。
“怎,太子妃娘娘的好茶没有喝够,又来偏我的好东西了?”
“太子妃娘娘味改了,随着太子,爱喝白茶,我喝不惯,讨一你这的清凉饮子,不会这小气罢?”
镜郎懒得在大太阳底与他耍嘴皮子,抬起头来撩了他一眼,转身先走了。
云间月不过是一进一大小,起了二层小楼,竹木构造,室内燃着龙脑香,一水的老山檀家具,兼用白瓷、青瓷与银器,帘帐一概是青蓝与白色罗纱,和着窗外的花藤帘与青竹林,当真是通体生凉,是个夏日纳凉的好去处,竟无一声蝉鸣蛙声,想来是早早就叫宫人驱赶走了。
镜郎点了点桌上一架八副的山水连绵玻璃小屏风,又去净房换了身家常穿的淡赭色纱袍来,就仰八叉地在罗汉床上躺了,陈之宁却还是端着,宫人服侍着两人洗脸,净手,将赏赐来的东西安置妥当,备好茶水点心,等到了闲杂人等放帘子退,才换上了一副嬉笑样子,先一喝干了己面前的白瓷盏,又去摸镜郎前面的茶杯。
镜郎竖起手掌,往杯子面前一挡:“喝了我的茶水,得有什来赔我。”
“我啊。”陈之宁把手往他眼前一摊,掌心还留着几道粗粝的擦伤,作了暗红颜色,未曾好全,镜郎头也没抬,看也不看,随手把他手掌推开:“我要你做什?什也不会做,放着都嫌占地方。”
“我怎不会服侍你了?”陈之宁端起杯子,笑盈盈喂到镜郎唇边,“二公子,赏个脸呗?”
镜郎没好气地嗔他一眼,到底是贴着杯沿,抿了一清凉回甘的茶饮,陈之宁收回手,相当然地凑在他喝过的地方,将剩的大半一饮而尽。
陈之宁似乎是渴极了,喝完了两杯还未停手,己拎着白底缠枝花的瓷壶,又给两人的杯子重新满上了。
“我说,你上青州去这一趟,就没带什好东西回来?”
“一些海鲜干货,还没拆包呢,回头送进来,让归云阁的小厨房炖给你吃,好补补?”
镜郎对吃感兴趣,对烹调却没有半点头绪,点点头漫应,又接过陈之宁递来的茶盏:“不对啊,你不是上青州祭祖去了,明明是己家事,怎回来就见舅舅……”
“是,陛想听听青州老家的风土人情,世家大族……”陈之宁见镜郎一脸的不信,面上的笑顿了一顿,换上了无奈之色,“你怎偏偏在这会灵光起来了?”
“我又不傻。”镜郎白了他一眼,“哎,原以为大家都是纨绔子弟,不学无术,
混吃等死,怎你就突然有了差使?——想必是早就暗度陈仓,如是不慎露马脚来了,我说对没有?”
陈之宁一时又被他问住了,难得露些窘迫来:“镜郎,这不……”
“这不是我该问的对吧?得得得,我不问就是了。”
“没说你不该问,你别听着就犯困啊。”
“别,你千万别说,我半点都不想听。”镜郎很不给面子,,就要送客,“你怎还赖在这不走啊,禁宫里是你该待的地方吗?”
陈之宁只当没听见,仿佛此地主人翁一般,也学着镜郎往后一躺,歪倒在软枕上:“你身边的青竹呢,怎不见?”
镜郎懒洋洋地,已经把眼睛合上,有一搭没搭地回话:“他回家相看去了,都十六了,他娘或者,就急着要他娶妻生子。”
“听说七殿还住在叶家的别业里,都没有入行宫来。乖乖,你比他像亲生的多。”
“哦。”
陈之宁沉默了片刻,镜郎已经有些困倦,将要在清凉安静的环境里昏睡过去,又听得他的声音很轻很低,仿佛就在耳边响起来,嗡嗡嗡没完:“那,你身边也没个人服侍,长公主殿派宫女还是内侍来?”
“——陈之宁,这十天半个月没见,你怎婆婆妈妈,问个没完了!”
镜郎猛地睁开眼,就要拍桌子,伸去的手却被陈之宁抓了个正着,也不知道他什时候又钻了过来,衣袍一掀,挤在镜郎旁边盘腿坐着,一眨不眨地直盯着他看。
陈之宁攥着他的手腕,一用力,就把他带进己怀里,语调委屈又娇弱,扣在镜郎腰上的手却有劲的很:“好乖乖,这久没见,我这不是好奇问问,关心关心你嘛?你就半点不想我?”
镜郎敷衍道:“想你,想你。”
“怎个想我法?”
“想找你喝酒,吃肉,看漂亮姑娘,成了吧?”
“还有呢?”
“还有什?”
车轱辘话绕来绕去,镜郎心知没得他想听的话这就没完了,搜肠刮肚,寻几句好听酸话来敷衍他:“嗯,嗯,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
“好乖乖,我也是,来,我摸摸,你是胖了还是瘦了,长公主好好养你没有……”
“陈之宁,你怎这烦人啊!”镜郎终于还是败阵来,使劲拍他脑袋,“我真担心你在青州那吃了什脏东西,把脑子都吃坏了!”
陈之宁哈哈大笑,仍是一手搂着他,倒不再乱摸了,镜郎也懒得管他,把陈之宁当成个靠枕,己挪来挪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闭上眼睛,听陈之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时回一个“嗯”表示听到了。
“夏雨水不多,路上倒挺好走的,风吹麦浪,就是吃了不沙子……陈家人又多繁衍了几百,认都认不全。”
“青州沿海一带,也有许多和扶桑做生意的海商,倒有几样稀罕玩意,颇为繁华,你求求我,我……谁?”
随着陈之宁的断喝声落,外间帘子哗啦一摔,却没人答应,过了一会,是宫女清脆的声音:“陛派奴婢等来伺候二公子。”
镜郎掀了掀眼皮:“进来吧。”
陈之宁还是没松开手
,镜郎推了他一把,坐直了些许,受了鱼贯而入十来个人的礼,看向为首的枫桥:“大黑……王默呢?”
陈之宁插嘴道:“大黑又是谁?”
镜郎瞪了他一眼,陈之宁嘿嘿一笑,在唇上比了个缝上线的手势。
枫桥的脸圆圆,眼睛也是圆圆的,中等个,看起来文静又甜美:“殿说,王默从未入宫禁,虽是在行宫,也要学两日规矩才好,这两日,就先由奴婢和江南姐姐伺候二公子。”
却也实在是没想到,皇帝身边总共就个贴身大宫女,一气就派了两个过来。
饶是镜郎从小就饱受特权优待,一时也有些牙酸。
“这样吧,你和江南,两人留一个来就行了,阿娘回头,还要派瑞月过来,别让舅舅身边无人使唤。”
“是。”江南笑吟吟地应了来,又一一为镜郎介绍起身后各人的职司:这一个宫女擅长烹茶庖厨;旁边那个宫女最会梳头打络子;那一个小内侍鼻子灵,惯会调香;另一个双手灵巧,天就预备在外面扎一个秋千,又会用竹篾编小玩意;这一个力气大的很,以指派他做粗活……
镜郎有无地听完,摆了摆手,令他去,就问枫桥:“对了,晚上摆宴,都请了什人?”
“我也有份吃酒。”陈之宁笑嘻嘻地接,“此外,从太子到十一皇子, 除了远嫁的大公主,其他公主与长公主,一个不落。”
枫桥待他说完,轻声细语地补充道:“尊奉太后娘娘懿旨,洪氏、叶氏,太子妃与世子爷家以及二公子家林氏,有适龄女孩,也跟着夫人诰命,来侍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