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汉斯瞪着他的牛眼,将塔齐托来回看了两眼,匆忙对卡尔说:“是他没错。卡尔先生,那位大人说,把他交给你。我现在可把他交给你了。”
卡尔提醒他:“你应该还有其他事要忙对吗,汉斯长官。”
汉斯不信任地给了卡尔一个警告的眼神,带上剩下的人追击11先生去了。只有两个士兵留下来帮助卡尔。
卡尔看着士兵们走远,目光回到塔齐托身上,用老熟人一样的口吻说:“那些又臭又粗鲁的兵爷可算是走了,只剩下你和我了。没有想到升降机里遇见的人竟然是你,我很惊喜。”
塔齐托:“我们见过吗?”
卡尔轻笑了一声,那双眼在镜片背后尤其冷漠。“啊看看你,你明明想起我了。”
塔齐托不想陷入对方的节奏中,也回了他一个笑,说:“我得为我的坏记性说抱歉。”
卡尔小心地靠近塔齐托,俯身,看他的左耳。他不敢离塔齐托太近。这种人就算下半身失去知觉,双手被铐在背后,也能反杀他。他是从劫难中活下来的人,卡尔毫不怀疑他的生存力。
电子眼镜中的激光扫描过塔齐托的耳廓,隐形耳机现形了。卡尔将耳机扯了下来,想要捏爆,又被临时起意的恶意所阻止。
他将耳机放入了自己的口袋,说:“不如就让我们保持通话状态。”
塔齐托面色冷淡地看着前方,仿佛他与11先生的通话是进行还是中断,他都不感兴趣。然而一股莫名不痛快的感觉堵塞在他的胸口。他不是第一次被仇敌逮住,大不了就是一些拷问,威胁的把戏。但他预感这次情况不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走吧,”卡尔说,“那位大人需要从你身上得到一些答案。但是你可以放心,没有拷打和疼痛。这不是他的做事风格。你,本身就是答案。”
塔齐托趁机问:“那位大人是谁?不是7先生吗?”
“担心你自己吧!”等在一边的士兵鄙夷地说。两个士兵左右架起塔齐托的胳膊,将他一路拖进大楼里。
塔齐托被锁在一间临时腾出来的空房间里,双手被反铐在椅子上,头部被插了几根探针,似乎是在监测他的大脑活动。他的下半身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仿佛双腿消失了一样。
房间是漆黑的。是百分百的浓黑,故意做过处理,用胶带封住了任何可能透光的缝隙,就算瞪大眼睛也找不到任何光线。而且没有供暖,温度几乎和室外一样。塔齐托被丢在这里,没有人来过问。
在被隔离的时间足够久之后,塔齐托忽然意识到,他们应该特地选了一间隔音室来关他。这里本来可能是一间会议室——因为捕捉11先生的队伍早就该无功而返了,但吸音墙完美地隔绝了一切声音。
这就说得通了。这是很典型的精神施压,剥夺你的听觉,视觉,甚至触觉,不少人在长时间的禁闭后精神崩溃。而且还用仪器监测脑子,这样他们就知道这人什么时候会崩溃,然后采取下一步行动,拷问之类的。知道他们的策略,就能保持清醒。塔齐托在心里这样分析着,感到不以为然。
只不过,真是他妈的太冷了。这里除了寒冷和敌意,一无所有。在无边无际的寂静中,塔齐托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冻结凝固的声音。他感觉自己的手指是要废了,嗓子也干渴刺痛,每一口呼出的白气都带走更多的水分。他宁愿来点爽快点的肉体疼痛。
那家伙在干什么,塔齐托隔一段时间就想,不会就这么自己跑了吧。那我救他可亏大了
对了他来这里的时候不是应该带了那些白色的战斗机器人吗,非常厉害的那种。为什么没有看到它们?
塔齐托研究过那些玩意儿,是有智慧和逆天战斗力的一群战士。但是没有权限深入了解,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机密。总之,这些机器人既然能夷平拾荒者的根据地,也能摆平这里。
拜托不管带什么过来,赶紧摆平这里
这里也太冷了。简直熬不到尽头
他无力地仰起头,诅咒着这里的黑暗。他就像一颗被丢进了太空的孤独的种子,没有阳光和水分,永远不会发芽。
距离27区登陆站数十公里之外的一条宽阔的大道上,伊凡诺快步走着。
在进入7星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塔齐托令他们分头行动。伊凡诺的救生舱被弹射到了27区之外的一片树林里。他钻出救生舱后,就操纵无人机寻找塔齐托。他找到了他的兄弟,利用无人机帮他脱险,然后无人机就被击毁了。他和塔齐托失去了唯一的联系。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进入27区的入口被一些看起来显然不像是登陆站员工的士兵严防死守,不允许任何人出入。他推测27区已经沦陷了。
想起先生之前提供的地图还在手里,伊凡诺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将地图投映到墙上,确认了自己的位置。离27区最近的是28区,需要步行上百公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那里请求支援。
从定下计划开始,伊凡诺就在一刻不停地赶路。他察觉到那些围攻塔齐托的士兵训练有素,而且所有人的领口都戴着一枚徽章,代表着他们忠于什么组织。不是佣兵那么简单——而有目标的组织往往比为钱而战的佣兵更不择手段,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距离28区登陆站还有几十公里的路要走。伊凡诺丝毫不敢懈怠。
塔齐托的体温降到了一个危险的数值。他开始连发抖都做不到了。身体失去了知觉。他被抛弃在黑暗中太久了,久得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寒冷在剥夺他的警惕,心理防线变得像冻过的金属一样脆弱。
可能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也可能只是几分钟。与世隔绝的黑屋子含糊了他的时间感。
他闭起眼睛,许久,心里有个声音说,清醒过来,不要松懈,这正是他们想要的。他又费劲地抬起眼皮,眯着眼,然而仍旧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听不见。他只能听到自己快要碎裂的心脏在最后挣扎。几乎干裂的嗓子在每次咽唾沫的时候发出塑料摩擦一般的声音。
“你想要知道什么?”他对着空气问。他之前已经这么问过了,但是没有得到过回应。这次还是一样。他没有浪费力气多问,再次闭起了眼睛。他不想表现得焦虑,这会暴露出他已经无法忍受。
在无声的世界中呆了不知多久后,在塔齐托闭着眼等待寒冷冻住他的心脏时,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
“查尔斯”
那声音呼唤了他的名字,塔齐托抖了一下,睁开眼到处看,却什么也看不见。他被从昏迷边缘拉扯了回来,倾听等待着。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出现在他的后方:“查尔斯,过来。”
塔齐托的心脏像被人骤然捏紧了一下。这一次,他更确定了。那是个遥远却又熟悉的声音。它联系着某些令人心脏发痛的回忆,就像迎面而来的浪潮猛扑向查尔斯·塔齐托。既难以置信,又柔软馨香。
“查尔斯,你不能再吃糖了。”声音带着和儿童说话时的活泼音调,“新长出来的牙也蛀掉的话你就会像个小老头。”
塔齐托缓慢地
转过头,就连呼吸里都带上了痛苦。这些对话,他能回忆起它们。它们不应出现在这里。不应被某些人触碰。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从哪里弄到这些的?
黑暗里,那个女声在温柔地呢喃。
“看看我们的小恐龙,今晚会乖乖地按时上床对吗?”
“给我和爸爸一个晚安吻好吗?”
女声停顿了几秒,在这期间,塔齐托已经完全清醒了。最初的讶异渐渐被愤怒取代。在二十多年前,这声音曾是深刻入他意识中的,“安全”“舒适”的代名词。一直被深藏在内心最隐秘的角落,是他人不可触碰的底线。
几秒后,当那个女声再次响起来的时候,塔齐托那双哀伤的眼里流露出不可原谅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