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渐渐发现了什么端倪。
从陆府带走的东西不多,当初走得匆忙。现下屋内添置的书籍多半是重新购入,市井里能买到如意的书籍很少,多半是白茶不感兴趣的话本。寻不到常看的书,他这才隐约明白了自己从前是特意被龙爱的,那些名家孤本,大约是被特意买来的。陆淮洲分明不喜欢他看那些书,却还是花了心思去购买过来。
白茶绕过了一堆脏兮兮的雪,黑色的鞋子上溅到雪粒,有些湿润地氤下去。
兴许是城郊,英文书也不常见。白茶有些怕自己将学过的东西忘了精光,就去了附近书馆要买本英汉的词典,他想要找到曾在陆别鹤房里学过的那本,巧合的是,他刚进去,就看到一本和陆别鹤教导他用的辞典一模一样的书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店内的老板原本打着盹儿,一见白茶进来就连忙揉了揉眼睛,殷勤地走上前去,道:"这位先生,您早先来找的那几本书,我回去让伙计们翻了翻,找到了不少!"
他搓搓手:"您看,这些书落了好久的灰,也没人买,兴许是和您有缘,我做做主,就送给您了。"
白茶:"……"
他失语了一会儿,才拧着眉翻看店里老板抱过来的一摞旧书,翻了几下就确认了,是他想要的。
"不用您做赔本生意,我会买下来的。这些书应当很贵。"白茶的语调清清冷冷,又细又白的手指搁置在陈旧的书封上。
最后还是半卖半送的价格买了下来,白茶不清楚市价,以为这些就足够。他将陈旧的书整齐地摞在一起,又用两条胳膊抱起来。有一些重,但没关系。
书店老板提出要替他送到家,被白茶格外坚决地拒绝了。这趟行程满载而归,本来就顺利到让白茶有些诧异,听到老板的热情的询问时,他开始产生了疑虑,因此书店老板也并未强求,站在柜台里看着白茶走远。
他的腿还有些发抖,隔着一层衣服,枪支坚硬的触觉似乎还像冰渣子一样残留在后心。
天高云淡,冷冷的阳光铺天盖地地浇在白茶身上,像在漂亮娇艳的鲜果上浇了一层蜜糖,蜜糖壳子又冷又冰,裹住天真鲜美的内里。他小心地避让开薄冰路段,在路上走了没多久,身后就有一个人赶了上来,唤他一声"白先生"。
白茶转过身,看见是楼下的陈老板,客气地打个招呼。
陈老板说:"白先生,您什么时候出来的,中午的食材都给您送过去了,您是看着有什么差池吗?"
"我出来买本书。"白茶倒并未多想,只道是陈老板乐于助人,他道:"中午的食材都很好,看上去都很新鲜。以后不必买这么昂贵的。"
陈老板打个哈哈过去,那些东西都是有人专门送过来,差遣他转交的,那些人看上去非富即贵,腰间又鼓鼓囊囊地别着枪,他哪敢克扣下来不给白茶。
"是什么书,赶巧了我也来这边办事完了,正要回去,帮白先生拿着吧。"陈老板清瘦的面颊上挤出一个笑,皱纹像晒干的橘子皮一样卷起来,殷切地想接过白茶手里抱着的书,手还没碰到,就被躲开了。
白茶有些不解,客气道:"不麻烦陈老板了,我自己来就行。"他说着就要走,却被一只鸡爪似的手给攥住了衣服一角,看上起小心翼翼,力度却不容忽视。白茶终于有些疑惑,偏头看向死缠烂打的陈老板。
"瞧白先生说的,这怎么叫麻烦呢。白先生近来教犬子念书识字,又分文不收,实在过意不去,还是让我帮您拿着吧!"陈老板终于想到了一个借口,他不由分说地抢过白茶手中抱着的书,从后面又神出鬼没地冒出来一个学徒接过那摞书籍,殷勤地邀请白茶先回去。
白茶尚未说些什么,就被陈老板拉走了。
他们本就没什么话题,路上走着,先是寒暄了一下最近拍卖行的生意,又说了阵陈老板独子的识字情况后,就无甚可说,一时间陷入难言的沉默。过了一会儿,陈老板才问他道:"白先生似乎很喜欢小孩子,犬子淘气,平时劳您费心了。"
陈老板和妻子育有一子,今年刚好五岁,白茶平时会教他念书识字,小孩很聪明,刚开始的时候总是顶撞白茶,白茶却格外温柔有耐心,于是小孩很快就黏上了他。
白茶闻言笑了一下,道:"他很听话,是个好孩子。"
陈老板只是用自己儿子提起个话头,醉翁之意不在酒,见白茶回答了,他紧接着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道:"我家那个,平时捣蛋,也就在先生面前收起了浑身的刺……白先生喜欢小孩儿吗?"
白茶怔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浅淡了许多。他盯着不远处树下被枝叶切割成支离破碎的阳光光斑,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是他们让你这么问的吗?"
陈老板没想到他会这么敏锐,一刹那冷汗浸湿了后背,他打了个哈哈道:"谁啊,白先生,是我突然想到的,是我唐突了,实在不好意思,无意冒犯了,您别往心里去……"
白茶这才偏头看了看他,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合上了。最后垂下眼睫,看着前面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路,回答道;"嗯。"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问,却不善言辞,斟酌了一下,最后也只觉得好像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走着走着,觉得身上也没什么力气了,连走路都倦怠,又有什么力气去追问这些事。
白茶觉得自己似乎与世界隔了一层肉眼看不到的隔膜,他站在这头,所有的东西都站在那头——漫长的天空,枯残的枝叶,白雪,刻进半生的爱人,吐息和泪,身后的风,身边的人,统统站在那头。
白茶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他吃到樱桃时不觉鲜甜,品尝情欲时又苦涩难过,他的手抚摸过树木苍苍粗糙的树皮,又拂过肮脏白雪化成的泥水,却迟钝地感觉不出树皮的苍老和白雪的纯洁。
如此的话,也有好处。白茶想,他再被抓回去的话,大约也觉察不出牢笼的残酷和自由的束缚了。
他应该会顺服他们。如果他们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