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万物生长的时节。
天刚一亮,住树梢上的飞鸟就等不及地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壬年站在水池边刷牙,眼皮还耷拉着,没精打采的。
回到老家一个月以来,她每个清早基本都是被鸟叫声吵醒的,晚睡早起的作息,能有精神才怪了。
她抬头看不远处的百年古树,漱口吐掉嘴里的牙膏沫,恨恨指了指树上的鸟窝。
迟早有一天给它们捣了。
此时院门被人从外面被人推开,是她奶奶买了早餐回来。
“早餐放这儿了,粥是你太奶奶的,让她出来吃吧。”
说着将早餐放院子中间的木桌上,壬年应了声嗯,扒着堂屋门,朝屋里面吆喝:“太,起床了不,出来吃早餐了。”
壬家老太太今年九十多岁了,身体却依旧健朗,没一会儿老人便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一老一小坐院子里吃早餐,奶奶进屋去收拾行李。
“你这回要出去多久?”
屋门都敞开着,她边喝豆浆边问。
“不清楚,反正忙完了就回来。”
奶奶的声音从屋里传出,壬年叹声气:“你这样叁天两头出门招摇撞骗的,万一哪天被警察逮了我跟太还得大老远去赎你。”
“你个兔崽子,怎么说话的呢。”
“本来就是,实话实说而已。”
古往今来,这片大地上从不缺以降妖除魔为名骗吃骗喝的神婆神棍,不巧,她奶奶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从她出门的频率来猜,请她的人还不少。
壬年一直纳闷:“你们行业里是没人才了吗?要不然怎么会来找你,连鬼都看不见……”
更何谈驱邪赶鬼。
“呵,你奶我是不是骗人,你自己心里明白。”
临走前,奶奶又检查了遍贴门窗上的符纸,而后拖着个行李箱到院子里,几张毛爷爷放在桌上,叮嘱她说:“我不在家这段时间,把你太奶奶照顾好了。”
“有什么事一个人忙不过来的,可以去找旁边小伙子。”
她缓了缓,又交代一句。
壬年表情一僵,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我跟太还要吃早餐呢。”
奶奶懒得理她了,跟在场另一人说:“妈,我出门了,年年在家里陪你,想吃啥喝啥跟她说。”
声音响亮不少,老太太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必须得大点声才能听见。
老太太放下吃粥的勺子,没看任何人,嘀嘀咕咕地说:“平安,一路平安……”
自言自语似的,不知道听没听清,老太太刚睡醒时就这样。
奶奶叹声气,附和了句平安,叮嘱壬年照顾好老人后,拖着行李箱出了院门。
吃完早餐,壬年扶着老太太回了屋里,时间还早,她返回院子收拾碗筷,又睡个回笼觉才出门买菜。
去买菜的路上,微信提示音一直响,沉寂了个把月的大学班级群又热闹起来,谁谁跳了槽,谁又找到了工作,还有聊结婚的,壬年浏览一遍后没发言收了手机,望着湛蓝的晴空长叹一声。
是该上心找工作了。
闲散的日子越久,越没工作的动力,她一面为自己的懒惰忏悔,一面享受这种坐吃等死的米虫日子。
作为一个月前毕业的女大学生,壬年毕业即失业,拿到毕业证书后便收拾东西回家,她大学在外省上的,许是在外漂泊太久,以后工作就想离家近点,所以大四期间对找工作都没怎么上心,如今回来家里倒是有足够的精力找工作了,可无奈小地方机会少,学的又是国画专业,合适的岗位更少了,投出去的简历都石沉了大海。
肯定是她想工作的愿望还不够强烈。
为了表示自己对工作的渴望,逛菜市场时,壬年在求职app上连投了几个不限专业的岗位,这才良心稍安地去挑菜。
说来也巧,大概是她想建设祖国的心情感动了上苍,刚回到家手机铃声就响了。
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本地的。
她深呼吸平复下内心的激动,接听后礼貌地问好,然而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
电话是镇口的王阿姨打来的。
她两肩瞬间耷拉下去,“对,我是年年,王阿姨您有事吗?如果是找我奶奶,她不在家了。”
“不是不是,我找你的,你电话还是你奶给我的呢。”
听王阿姨的意思说,她家小超市的收银员前天辞职了,一时间招不到合适的人,想起她已回了镇上,问她能不能去帮个忙,工钱照付。
超市离家不远,闲着也是闲着,赚点零花钱也好。
壬年动心了,可保险起见,她说:“我得先问我奶……”
“她没意见,你电话还是她给我的,老太太那边,到了要吃饭的点你就回家,让丫丫来看店。”
丫丫是对方小女儿的名字。
都说到这份上了,壬年握紧手机,“那我能不上晚班嘛……”
“呃,为啥啊?这一片晚上挺热闹的,你们年轻人不都喜欢夜生活嘛?”
她挠挠头,找了个最合适的理由:“我老太晚上眼睛不好,我得照看她。”
“嗯,这倒也是,那行吧,我跟另外一个女孩聊聊,排班排得过来的话,那咱门就说定了啊。”
“行。”
她爽快地应下来,挂断电话去找老太太,后者正坐在窗户前的摇椅上发呆,她搬了小凳子过来,说了去超市帮忙的事。
老太太这会子是清醒的,精神头不错,听完后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心去。
她交代说:“饭我自己回来做,我不在家时,你有事就打我电话。”
傍晚时候,王阿姨又打来电话,说排班安排好了,让她没什么事明天去超市一趟,先简单培训下再上岗。
壬年应下了。
小镇上的日子很安宁,吃完晚饭距离天黑还有段时间,壬年推着老太太去了家门口的树底下纳凉,不多时,一辆货车从两人面前缓缓驶过。
同一个镇的,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车里的人摇下车窗跟她们打招呼。
“是黄二毛家。”
壬年告诉老太太。
“也要搬走啦?”
“嗯,听说二毛要结婚了,新媳妇想住城里,只能签字了。”
他们这地方叫做桥头镇,已经规划了要拆迁盖新楼盘,镇上大半人家都已经拿拆迁款搬走了,只有少部分人家还没搬,有嫌拆迁款少的想多要点,也有舍不得地方不肯搬走的。
她太奶奶就是后者。
凉风拂面,吹得人跟着放松下来,壬年斗胆一提:“太,要不咱们也搬走吧?住城里是要方便点。”
原则性问题,老太太这会倒听清楚了,斩钉截铁地回:“不搬。”
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九十多岁的老太太。
壬年深呼吸,不死心地继续说:“那以后我上班了,从城里回来也太麻烦了,再碰上加班,这一路黑灯瞎火的,女孩子走夜路,万一路上被人劫色了怎么办?”
考虑到太奶奶的听力,她每句话都牟足了劲儿,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两声犬吠,壬年习惯性回头,面上一闪而过尴尬。
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牵了狗出来遛弯。
老太太没察觉她的变化,喝口茶水,振振有词地说:“所以让你赶紧处对象,以后上下班让他接送你。”
“哎呀太就你别说了。”
她摆摆手:“算了算了,拆迁的事当我没提吧。”
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新邻居大概是想往镇里边遛,一人一狗自家院门前经过,老太太整了整鼻梁上的老花镜,不确定地问:“是新搬来,住老张家房子的小伙子吗?”
壬年两手撑头:“嗯。”
邻居张叔叔做生意发了财,一家人前两年搬去了城里,老宅至此一直空着,直到半个月前搬进来外地人。
一个高大魁梧、面向凶恶的年轻男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想起那天推开窗户,乍然看到个光膀子搬东西的男人,她差点没给喉咙里的水呛死。
对方听到她这边的动静,投来淡淡的一眼,放下肩上的箱子进屋,再出来时身上套了白T恤。
壬年无语地翻个白眼,关上窗户窗帘一拉。
不就是几块腹肌胸大点吗,谁想看一样。
就这样,第一天就把梁子结下了,至少在壬年看来是。
此时,眼见人和狗走出去段距离了,老太太好奇问:“你咋都不跟人家打招呼?”
“打什么招呼,我跟他又不认识。”
太奶奶没听清:“你说啥?”
“我跟他不认识,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她一字一句、大声地说,老太太听没听清不知道,反正还没走远的狗主人八成是听到了,回过头来望着她。
壬年注意到了对方的视线,正欲狠瞪回去,看到对方那张凶神恶煞的脸,还牵着条同样不好惹的狗,气势瞬间弱下去,脸朝向了一边。
对方也只看了一眼,转过身继续走了。
“大半个月都没说过话?”
“嗯。”
老太太纳闷了:“为啥?”
“跟你说不清楚,天快黑了,回屋里吧。”
阴凉风吹过,老太太抬头瞧瞧昏暗的天色,:“这是……又到十五了?”
“嗯。”
农历十五,每个月阴气最重的日子。
百鬼出没。
壬年扶起老人,瞟一眼人和狗消失的拐角,不由忿忿地想。
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