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淙背着他去找船长,靠前的货仓低矮,走着都难受,很少往里送东西,船长应承的很痛快。
船老大拿着钥匙,弯着身子去开门,出来后,江淙向他道谢,然后带着李青文进到了空荡荡的货仓里头。
这里面长时间不用,有些许灰尘,油灯放在地上,细微的颗粒在昏黄的光亮中飞舞。
有一些吸入鼻子,李青文忍住不打喷嚏,这一打,里面的灰可就开始造反了。
李青文正在努力跟鼻子里的痒意做抗争,任由江淙解开他的衣服,察看伤口。
肩膀和光溜溜的胳膊有几处红,刚摔的,还看不出什么,江淙伸手按了按骨头,痛楚袭来,李青文身子弹动了一下,道:“哥,有点疼。”
“没伤到骨头。”江淙这般回道。
相比之下,脚腕的扭伤更重些,碰一下李青文就开始吸冷气,哀哀喊疼。
江淙仔细看他脚上的伤,觉得得赶紧用药揉一揉,要不然明天肿的更厉害。
他起身要走,李青文一把死死的抱上大腿,也不知道那边现在结束没结束,不想让江淙听到那些动静,胡乱找了个借口,道:“我一个人呆着害怕。”
江淙早就察觉到他的异样,没有走,只道:“你的伤越早处理越好,越拖疼的越久。”
李青文道:“那再等两刻钟,两刻钟再回去。”
两刻钟,那边应该睡觉了吧,李青文是这么想的。
将李青文散乱的头发拨到一边,江淙道:“那就等一会。”
说是等,江淙也没闲着,将李青文的脚抬起来察看,用手触碰,按压。
为了转移疼痛,李青文盯着江淙骨节分明的大手,心里头想,他哥手还挺好看的。
第146章
没有手机和钟表, 李青文一般都在心里数数,等他数够了,又拖延了一阵子, 才让江淙回去取药。
可惜,他的良苦用心到底还是白费了。
江淙回船舱时, 隔壁重整旗鼓,再次酣战起来。
垂下眼睛,江淙原地站了片刻,可算是知道李青文为啥像是烧着尾巴的兔子一般。
舱门被敲响, 李青顺等人一个激灵, 李青瑞将门打开,只看到了江淙,问道:“仔儿没去找你?”
“他在甲板上摔了一跤。”江淙一边从袋子里取药,一边道:“脚扭伤了,得揉一揉。”
李青瑞哼笑一声,“多大的出息。”
听江淙说扭的不严重, 李青瑞都没去看, 只打了个哈欠,让他们早点回来。
昏暗低矮的货仓里, 四周一片漆黑, 只有一盏油灯亮着,江淙回来时, 就看到李青文坐在这方寸之间的光中, 身体蜷缩着,脑袋歪在膝盖上, 眼巴巴的看着门口。
看到他的时候,那双扁扁的眼睛一下子就圆了, 比油灯还要亮几分。
李青文拐弯抹角的问道:“我哥他们睡了吗?”
江淙清楚他想知道什么,蹲下身,把旧衣服扔到地上,道:“还没有,在等你。”
“不用等我,我等会自己会回去。”李青文漆黑的眼珠打量着江淙,看他好似跟走时没甚不一样的,料想应该避开了。
江淙手蘸着油膏一揉脚腕子,李青文那点小心思立地飞到九霄云外,忍痛忍的面目扭曲,痛呼出声,“疼疼疼疼疼疼疼!”
他试图逃走,江淙面无表情的抓着他的脚又给拖了回来。
几次都失败了,李青文单腿跪在地上,认命一般趴在江淙给他铺在地上的衣服上,使劲锤地板,愤愤道:“等、等以后我给你上药……”
狠话还没放完,他又疼的萎了,气喘吁吁的磨牙,结果被自己拳头震起来的土给呛到,打了几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一时间涕泗横流。
他糊了一脸口水和鼻涕,江淙都没管,依旧一下一下的揉按着伤口。
李青文气愤的把脸在江淙的衣服上蹭了蹭,遭受折磨的心终是平衡了一点。
江淙看着他的小动作,并没有发声,只是下手更重了几分。
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李青文也不挣扎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哪里,疼的狠了就喊两嗓子,稍缓些,就哼哼。
他自己想开了,却没发现江淙的眼神越发深沉。
过了一会儿,甲板上好像下来好几个人,其中一个冲着货仓这边吹了个口哨,戏谑道:“动静轻点,船板都被你们闹塌了。”
客舱的门没关,这话俩人都听到了,李青文并没有察觉到话里打趣的意思,撇嘴道:“哥,你看外面的人都为我鸣不平了。”
他刚说完,江淙的力道果然小了些,李青文心中窃喜,却没想到,待那些船员离开后,迎接他的依旧是毫不留情的暴风骤雨。
待江淙把手上药膏都揉干净了,李青文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江淙低头,看着他被汗打湿的脸,道:“回去吗?”
俩人都被拢在油灯的光亮之中,李青文眨巴眨巴眼睛,想要开口抱怨两句,可是看到江淙冷硬的侧脸和绷着的下颌,默默的点点头。
这么暖的光下,都没给这张肃着的脸沾染一点热乎气。
李青文不承认自己怂了,心里想,识时务者为俊杰,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忍一时风平浪静……
这时候读书多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自己能把自己劝的心平气和。
客舱矮,江淙没有背,而是连衣服带人一起抱起来,李青文也没力气挣扎了,老老实实的被搬回了船舱。
他们回去时,不单隔壁消停了,船舱里的李青瑞等人也都睡着了。
李青文这回不敢靠着船舱睡了,他躺在褥子上,扯了扯江淙的裤脚,小声道:“哥,你也躺一会儿吧。”
江淙到底还是没留下。
听着船舱关门的声音,李青文侧了侧脑袋,脚腕处热辣辣的,倒是没有之前那般疼了。
折腾了这么久,李青文也实在是困了,打了几个大大的呵欠,眼睛闭上了。
他睡着后许久,船舱门又开了,江淙裹着一身的冷风进来,靠在舱壁上坐着,看着睡梦中的人,久久没有动弹。
李青文正睡着,突然又听到隔壁闹起来,他被吵醒有点生气,想踹几下,却被一只手把脚给捉住了,他回头,就看到江淙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依旧冷冷的,虽然好看,但是他不敢多瞅。
然后听到江淙问道:“你的脚不疼了?”
“不疼了。”李青文认真的说道,他动了动脚丫子,表示自己已经没事了。
“真的不疼了?”
明明依旧冷着脸,说出来的话却是轻飘飘的,李青文脖子被热气吹的很痒,然后发觉脚没事,但是身上有一个地方越来越疼,他死也张不开嘴。
不用他说,江淙好像知道了一般,探手摸了过来。
想起之前那要命的力道,李青文急了,“不行!”
他可敌不过江淙的力气,很快就被捉住了,李青文闭上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可是这次江淙大发善心,竟然真的没下死手……
耳边一阵笑声,李青文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面前一张放大的脸,吓的一抖,向后躲去。
李青瑞咧着嘴,一脸促狭的看着他,“我们仔儿也懂人事了。”
李青文觉得他大哥在骂他,并州有句骂人的话就是“人事不懂”,骂那些说话做事不好的人。
他正纳闷着,自己刚才不是……
左右都没看到江淙,李青文一回想,兀然被定了身,一动动不了,脸像是被染了色一般,一寸寸的红起来。
旁边响起几道笑声,他大哥的笑尤其明显,李青文此时却顾不上那么多了。
李青顺是个好心眼的人,他没像其他人那般揶揄,一脸憨厚道:“仔儿回去该相看媳妇了。”
李青文愣了一下,忽然察觉到身体有异,他慌忙的想要起身往外跑,李青瑞早就防备,把他按住,“你的脚才刚好,跑甚跑?!”
李青文羞愤欲死,他喊道:“那你们出去!”
看他脖子红的像是滴血一般,李青顺等人笑着出去透气,李青瑞没走,啧啧有声道:“害羞啥,早晚不都有这一遭?”
一想到那么多人看到,李青文只觉得大半截身子已经进了棺材,脑袋里一片混乱,面无死灰,犹在奋力的推开棺材盖,嘟囔道:“不是,我不是,要不是江淙……”
“你还真把你江大哥当娘了。”李青瑞瞪他,梦里一声接着一声的叫,跟没断奶的孩子一般。
李青文气若游丝的道:“大哥,你快出去,要不、要不你就要少、少一个弟弟了……”
李青瑞回应他的依旧是一声大笑,这次他没逗人,给弟弟留了点脸面,推门出去了。
宛如晒干的鱼,李青文瘫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瘪嘴起来换衣服,一边换一边凶狠的瞪着隔壁方向,他的两世的英名啊,这回算是交代完了。
换完衣服,李青文本来想躲在船舱里,突然想起他大哥的大嘴巴,身体一僵,别人应该不会说,他大哥呢,自己毕竟是亲弟弟,不会赶尽杀绝吧?
应该、应该不、不会吧……
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李青文赶紧出去,被扭到的脚不怎疼了,李青文还记着昨天的痛苦折磨,不敢用力,只虚虚的踩着地,扶着楼梯去到船上。
一到甲板上,冷冷的风便吹了过来,李青文胸口也没有那么闷了,眼神四处飞,寻人。
他看到江淙在忙时,立刻移开视线。
李青文一瘸一拐的到船边,看着深沉的海面,心里想,自己跳下去,能不能洗刷掉这一段记忆?
当然,想归想,给一万个胆子,他也是不敢的。
李青瑞原本在船头喂笼子里养的鸡,看到弟弟这么快出来,还挺意外,怕他走动不便,拍拍手过来,“饿不饿,吃点东西补一补?”
李青文脑袋被海风吹冷了些,他强自镇定道:“不用了,大哥,昨天吃了那么多牡蛎,肚子现在还是撑的。”
“吃了那么多牡蛎”,李青文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来的,一口大锅就甩了过去。
一口给隔壁的人,一口给它,都给扣死了,谁也甭想跑。
其实他肚子都瘪了,但是还想撑着最后的一丝颜面。
李青瑞明显对船上的兔子更感兴趣一些,叮嘱李青文不要靠围栏太近,小心点,然后就走了。
李青文寻了一处阳光照的地方坐下来,到底也没敢跟大哥说,不要跟别人说。
他总觉得,自己说了,大哥会更加的不顾忌。
对着天空咸蛋黄一般的日头,李青文闭着许愿,让我大哥忘记这事,感激不尽。
李青文到处乱瞟,不看江淙,却用眼角的余光扫着,江淙偶尔转过来时,他就撅着嘴吹口哨看旁边。
后来江淙忙着干活,李青文就蔫了,好饿,头晕眼花,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麻线也都消失的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