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观与那鬼王寒暄几句,这才解释道:“这不是事发突然么,多有叨扰,还往鬼王见谅。”
“不妨事不妨事。”鬼王摆了摆手,又转头看向苏长观身后的步惊川与秋白,问道:“不知这二位是?”
苏长观为他一一介绍了,末了,才道:“我当时给你的那些阵法,正是出自我这个朋友之手。”
鬼王恍然大悟,“我道是哪位惊才绝艳的大能,竟是如此年轻,失敬失敬。阁下的阵法对我们来说都是有着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第268章 悬河鬼域·零七·不是巧合
步惊川将那鬼王打量了一番,这才点了点头,“鬼王不必客气。”
以鬼王的那般阅历,如何看不出步惊川神色的异常,因此招呼着几人坐下,同步惊川讲述了实情。
当初苏长观带着朗月明的尸体来到此处的时候,悬河鬼域还未有这座城池。当时只有无数的孤魂野鬼,他们日夜混沌,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域之中厮杀。
鬼王生前是一个国家的帝王,在他死后,集结了自己生前的子民,想要在这处鬼域安家。可他们如何是那些习惯杀戮的鬼修的对手,他们初入鬼道,毫无还手之力,不少人都被旁的鬼修吞噬了,叫他们始终惶惶不可终日。
苏长观恰好在这时出现了,他原本只是驱逐那些围绕在他身边作乱的鬼修,顺带着赶走了在鬼王与他的臣民身侧闹腾的鬼修,无意之间救了他们的命。
于是,双方便这么认识了。
苏长观怜悯他们初初变成鬼修,却在这鬼域之中毫无自保之力,念着曾经是同胞的情分,想要帮上一把。那时身上还带着几个东泽留给他的阵盘,便挑了个防护阵法的阵法留给他们,让他们得以避免其他的鬼修的骚扰,得以在此处安身立命。
于是,苏长观便成了这座鬼城的救命恩人。
苏长观也得以在这鬼域之中有了一个落脚点,可以在鬼域之中尝试将朗月明唤回。
只可惜,鬼王并没有在朗月明身上察觉到一丝半点魂魄曾经存在的痕迹。换言之,便是连这鬼王也束手无策。
求助鬼王无果,苏长观又想着,当初孟昀应当是与些修为高深的鬼修做的交易,那些鬼修在鬼道上的造诣更深,浸淫鬼道的时间定然比初入鬼道而连自保之力都还未有的鬼王要久。因此,他病急乱投机医,竟是带了朗月明的身体去了那些先前被他赶跑的鬼修那处求助。
他也是走投无路了,而那些鬼修都极为记仇,记得是苏长观才导致他们失去了原来的领地,因而不肯出手相助,甚至还试图侵占朗月明的尸体,以图借尸还魂。
然而,即便那些鬼修说的话再难听,苏长观也明白,无论是他们还是鬼王,已经无力回天了。他们都无法在朗月明的尸体当中,察觉到哪怕一丝朗月明的魂魄,他如今才意识到,朗月明恐怕已经魂飞魄散了。
可他还是不死心,非要自己想出个办法来,于是绞尽脑汁在这鬼城之中,尝试了各种办法。
然而效果却不尽人意。甚至,在他一次不注意的时候,那些被他赶走的鬼修,趁机闯入了这鬼王的宫殿,强行附在了朗月明的身体上。
那鬼修得了身体,肆无忌惮得驱使着朗月明的身体。苏长观始终顾忌着那是朗月明,不敢下狠手。于是竟被那鬼修一路横冲直撞,几乎拆了半个皇宫。
尽管鬼王那时候已经想尽了些办法,却也无法强行将那个占领了朗月明身体的鬼修驱逐出去,因为那多少会伤到朗月明的身体。于是二人最终只得想了个办法,将朗月明的身体用特殊方法禁锢起来,封在这鬼城之中。
因着有鬼修附上朗月明的身体,因此她的身体不再能轻易带出去,只得长年累月在此地接受鬼气的侵蚀。
说完这些,鬼王面上却露出几分喜色,“近日来,我们想办法引了些魔气过来,魔气与鬼气两相抵消之下,她的身体的异变延缓了不少。”
而出乎他预料地,苏长观面上却没有他预想的喜色。
苏长观沉默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抬起头叹了口气,“那让我过去看看她。”
鬼王自然无不应。
三人跟随着鬼王进入到后宫的一处地窖之中。
几乎是一走入这地窖,便能察觉到此处淤积的浓郁鬼气。地窖地势比较低,加上昏暗潮湿,更加适合鬼气的沉积。
这处的地上画着许多个阵法,有聚拢鬼气的,也有聚拢魔气的。而朗月明则处在地窖的最中心之处,被玄冰制成的铁链束缚着手脚,安置在一口冰棺之中。
这般画面着实有些诡异,沉睡在冰棺之中的人竟是还要戴着冰镣铐。
这冰镣铐之中凝聚了魔气,压制着这处的鬼气,叫这占据了朗月明身体的鬼修即便苏醒也无法轻易动弹。
鬼王解释着:“若是那鬼修醒来,定是要大发雷霆的。可我们怕她伤到这副躯壳,只得出此下策。”
苏长观点了点头,“无妨,你们也有难处。”
步惊川走上前去,却见到朗月明如今已经和前世所见的模样大相径庭。
原本他这次也做足了准备,知晓朗月明如今模样会与先前活着那时截然不同,可当他真的看到的时候,却还是因为眼前所见震惊得无以复加。
朗月明原本白净的面上透着一片死寂的青灰,面上与手脚上皆浮现出黑紫色的血管,就连她的皮下,也出现了不少的淡紫色瘀痕,仿若丑陋的尸斑。就连她的的唇上也变得干瘪,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绛紫色。
她的颧骨高耸,整个人干枯而又瘦弱,皮肤也开始有些发皱,若非苏长观肯定,步惊川完全不会知晓这是朗月明的身体。
他这才意识到,苏长观先前所言的“面目全非”是什么意思。
尽管如今的朗月明也是一身红衣,可光是看着这冰棺之中的人,步惊川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个干枯得如同一句干尸的女子,与曾经那个张扬肆意的红衣剑修联系到一起。
若是要保存修士的尸体,通常都需要用灵力保存,因为这是最为适合人族的力量。用鬼气去保存朗月明的尸体,长此以往,只会叫鬼泣逐渐侵蚀这具身体,便如如今这般。
她身上如今已经浸染了鬼气,而若是擅自将这气撤去,朗月明的身体几乎会在顷刻间不复存在。而若是强行灌入灵气,灵气与鬼气之间的冲突,足以让这句原本脆弱的身体灰飞烟灭。
无论如何都似乎是一个死局。便如苏长观这般,在千年后有手眼通天之能,能够轻易一剑平山海,可他却无法留住朗月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体最终在鬼气的侵蚀下溃烂。
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因为他最开始的时候已经走错了路,如今无法回头,只能在这条错路上越走越远。
苏长观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任谁见到自己深爱的人变成这般模样,心中都定然是不会好受的。正是因为见到过对方最为耀眼的一面,才无法接受如今这般黯淡的形容。
步惊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聊作安慰,因为情况已至此,再说安慰的话语也无济于事。
秋白在这时候上前,站在冰棺跟前仔细观察了片刻,道:“这般让魔气与鬼泣相抵,虽能延缓她外形的异变程度,可对她的损伤也是一样大。看样子不过百年,她这副身体便会因为撑不住而溃散。”
魔气与灵气不同,灵气偏阳刚,而魔气偏阴寒,正是因为这种差异,使得魔气更容易与鬼气一同混合。
因此,才能达到灵气所不能做之事。
苏长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等我再考虑一下。”
末了,他又补充道:“我三日后,会做出决断……”
步惊川没有出声,因为他知晓朗月明对于苏长观的重要性,因此,还是需要给苏长观一个足够的时间,才能接受这个结果。
在此之间,他需要同朗月明道个别。
他看了看四周,拉着秋白,对鬼王道:“那我们便出去了,不打扰你们。”
鬼王也是个会看人脸色的,他见状,也忙道:“二位还未被安排住处罢?我这就带你们二位前去,鬼域贫瘠,还望二位不要嫌弃。”
“怎敢嫌弃。”步惊川笑着道,“能有容身之处,我二人已是感激不尽。”
三人离去,为苏长观与朗月明留下了最后的时间。
安顿下来后,步惊川做着三日后的计划,本想等苏长观一道商量,可谁知苏长观还在地窖之中,看样子是不会出来了。
他也不好去打扰,于是回到了与秋白的住处。
秋白提醒他,“你是不是忘了一人?”
“嗯?忘了谁?”步惊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江极。”秋白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他揽进自己的怀里,“我们这一路过来,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我也留意过了,这鬼城之中并没有他的气息。”
“是,我也未曾想起此事。”步惊川也意识到了秋白的意思,他皱了皱眉,“不过江极本来便有极强的隐匿能力,我们寻不到他的踪迹也不意外。或许是他去到了另外的地方,又或许是他发现了什么,前去调查。”
秋白还是有些不解,“可他不是说来到此处完成蜕变么?蜕变过程中他还顾得上这么多?”
“在他心中,什么事情都没有找到阮尤踪迹来得重要”步惊川道,他一边说着,一边放松了身子,任凭自己挨在秋白怀中,“其实我此前也一直有怀疑,你说阮尤为何每回都会出现得那般恰到好处?”
“从罗家村、北斗星城、周途城,到后来袭击长衍宗……”步惊川一个一个地数着,“他仿佛一直都在跟随在我们身边,可真的有这么巧吗?为何他一路跟随我们,我们当中没有一人发现?要知道,不论何时,他的实力可是都远不如你,可就连你也未发现端倪。”
“确实如此,”秋白道,“若说他出现是一个巧合,那位面有些太过巧合了。”
秋白沉吟半晌,忽然道:“你说,他会不会就是在某一个地方,一直潜伏着,便是在伺机而动?”
“你看,长衍宗离北斗星城并不远。”秋白寻了张纸,在上方大致画出了五个域,然后拿笔点出了北斗星城与长衍宗所在的位置,“罗家村、北斗星城与周途城这三处,都是离北斗星城不远的地方,即便仅有的一次出现在北斗星城之外,也是在极为靠近北斗星城的长衍宗。”
步惊川沉吟片刻,“你是说……他极有可能,在这北斗星城?”
“还记得先前苏长观所说的么?江极是死在北斗星城附近的。”秋白点了点头,“可你也说了,恐怕没有什么事会比他找到阮尤的踪迹更加重要,我感觉……他死在北斗星城不是巧合。”
“若是说,他便是在北斗星城附近发现阮尤踪迹的呢?”秋白的笔尖悬在纸上,将落未落,笔头的毫毛浸满了墨汁,在笔尖聚成浓郁的一滴,末了,那墨汁脱离了笔尖的束缚,向着下方的纸面滴去,恰好落到了秋白标出的北斗星城之上。
墨汁撞在纸上,留下一个绽开的墨点。
而这墨点,仿佛是什么,重重地震荡到了步惊川的心头,“我们出入北斗星城这么多回,却一直没有察觉其踪迹。他并没有这般强的隐匿本领,而他若是常年在北斗星城活动,定然会不可避免地留下魔气,可是我们一点都没有察觉。”
“而此处也有魔气,”秋白道,“而且,还不弱。”
二人对视一眼,俱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怀疑。
第269章 悬河鬼域·零八·别有洞天
步惊川直起了身子,指尖在那张已经看不出原来痕迹的稿纸上点了点,道:“若是阮尤也在此处的话,这便说得通了。”
秋白点了点头,“但这也只是推论,情况如何,还需我们去看过了才能知晓。”
步惊川忽然想起了什么,道:“还记得方才那地窖么?”
秋白迟疑了一下,才问道:“怎么了?”
“这鬼城之中,那鬼王也说了,他们生前是平民,是凡人,无人修道,更无人懂得阵法。不然,苏长观也无法靠一个这么简单的防护阵法,成为这鬼王口中的救命恩人。”步惊川道,“他们分明不懂阵法,苏长观也不擅阵道,可地窖之中那个汇聚魔气与鬼气的阵法,又是从何处来的?这一整座鬼城,将鬼气汇聚到皇宫之中的阵法,又是从何处来的?”
他只对这类阵法有所了解,可他向来只制作道修的阵法,魔修与鬼修的阵法,即便他懂些皮毛与原理,可终归是不一样的,他也未曾尝试去做过。
那这几个阵法,又是从何而来的?
二人心中皆是一沉。
阵道似乎从步惊川有意识起,甚至从东泽的时代开始,便一直式微。因此这世间懂得阵法的修士并不多,很多阵法早就在流传的过程中被修改或是遗失了。更别提如今的道修向来都喜欢与魔修划清界限,他们对于魔道阵法甚至称不上了解,更别提绘制了。
懂得魔修阵法的阵修……二人这么多年来,也只知道阮尤一人。
“看样子这鬼王也不尽可信。”秋白放轻了声音道。
步惊川听他放低了的声音,不由失笑,“放心,在我们回来的时候,我就布下了阵法,即便隔墙有耳,也听不去的。”
秋白笑道:“还是你考虑周到。”
步惊川凑上前,弯腰在他额间落了一个吻,“还是得益于你最先注意到了异常。”
他刚亲完,便准备直起身子往后退开,却被秋白抬手拦腰揽住了。
被秋白这么拽了一下,他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秋白便手上又加了点力道,将他往自己身上搂。
步惊川这下是真的站不住了,整个人往秋白身上摔去,径直将人扑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