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是试图用一种固定的模式来解释历史,但是历史却总是千变万化,给人以出乎意料的结局。
1945年6月,在延安举行了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这次称之为党内团结的大会,在进行最重要的议程——选举中央委员会时,出现了一个意外情况。在讨论中央提出的候选人名单时,大多数代表对邓发和凯丰这两位上届的政治局委员表示异议。在预备投票没有通过的情况下,毛泽东上台讲话,做代表的工作,又把他们二人列入中央委员会候选人名单中。在正式投票时,他们两个人仍然没有超过半数,因此未能当选中央委员。1946年4月8日,邓发与博古、叶挺、王若飞从重庆返回延安途中因飞机失事遇难,被葬在延安。凯丰则调到东北局工作,1955年因病在北京去世。
张国焘虽然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但毛泽东对当年草地的斗争一直念念不忘。他多次谈到与张国焘的路线斗争,认为那是决定中国革命前途和命运的一个关键时刻。1959年庐山会议期间,毛泽东在谈到与张国焘的分裂时说:“那时靠(叶)剑英,不忘记这一条。否则,中央当俘虏。”
虽然历史已经过去多年,但是在“文革”风暴中,“张国焘路线”的问题又被重新提起,使一些原四方面军的干部在劫难逃。陈昌浩在苏联度过了十几年的寂寞岁月,1952年回到北京。他从一个征战沙场的红军将领转变成埋头书案的学者,主编了一部《俄华词典》。在任中央马恩列斯著作编译局副局长的十几年中,为翻译马列经典著作兢兢业业地工作。在“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他受到红卫兵造反派的残酷批斗。1967年7月30日,陈昌浩含冤去世。
张琴秋1937年底被营救回延安后,一直默默地为党工作。建国后她担任纺织工业部副部长,“文化大革命”中在“清理阶级队伍”时,张琴秋在西路军失败后的经历又被造反派上纲上线,被打成“叛徒”。张琴秋不能忍受这种侮辱,1968年4月22日以自杀作了最后的抗议。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党中央开始了历史冤案的平反昭雪工作。大量“文化大革命”造成的冤案和历史上的错误被纠正过来,不仅刘少奇、彭德怀的冤案获得平反,陈昌浩、张琴秋以及许多蒙受冤屈和苦难的老同志也都得到了公正的评价。
一些早期的历史问题也被重新审查和落实政策。当年李特离家参加革命后,他的母亲一直不知道儿子的下落。1949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下到了安徽霍邱县,李特的老母亲跑了八里地,坐在大路边上看着一队队解放军战士从眼前经过,想从中找到自己的儿子。一连坐了几天,队伍过完了,才失望地转身回家。直到李特死后半个世纪,在一些红四方面军老同志反映下,组织部门重审之后,承认李特、黄超是被错杀的革命同志。在1997年出版的《中国军事百科全书》中,他们以“中国工农红军高级指挥员”的身份列入书中,并在辞条最后说明:“1938年初被诬陷杀害于迪化。”
张国焘虽然盖棺论定,但西路军的问题始终成为一个敏感的历史话题,争论不休。李先念同志查阅了当年的历史档案,于1983年2月25日给中央写了长篇报告《关于西路军历史上几个问题的说明》,阐述了自己的看法。他写道:“西路军虽然失败了,但广大指战员在党中央和中央军委的领导下,为了完成中央交给的任务,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进行了顽强战斗,成千上万的同志为革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过去中央只批判张国焘和批评陈昌浩同志,不仅没有追究其他同志的责任,而且还充分肯定西路军广大指战员的英勇奋战精神,这是很正确的。但是,有些文章、著作、讲话和文件,对西路军的历史评述不当,如张国焘擅自命令组成西路军和西渡黄河,西路军是在张国焘错误路线驱使下向新疆方向前进的,西路军是张国焘路线的牺牲品,等等。这些说法,可能是由于没有占有大量史料等原因造成的,是可以理解的。我自己四十多年来对有些情况也确实不清楚。现在,许多情况比较清楚了,就应该按照历史事实改过来。这样做,更有利于团结。”
在拨乱反正的历史背景下,才有可能客观地研究党史中的重大问题,得出科学的结论。1991年,中共中央重新出版《毛泽东选集》。在《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中有关西路军的那段话下,作了一个新注释:“1936年7月,红四方面军和红二方面军会合后,由于中共中央的积极争取,并经过朱德、刘伯承等以及四方面军广大指战员的斗争,张国焘被迫同意与二方面军共同北上,于同年10月到底甘肃会宁。10月下旬,四方面军一部奉中央军委指示西渡黄河,执行宁夏战役计划。11月上旬根据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的决定,过河部队称西路军。他们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孤军奋战四个月,歼敌二万余人,终因敌众我寡,于1937年3月失败。”这条与毛泽东原文不同的注释,是字斟句酌,反复研究才形成的,并经中共中央审定,实际上为西路军恢复了名誉。
1982年8月14日,徐向前元帅在与中央党史研究室的同志谈话时郑重地说:1935年9月“接张国焘要我们南下的电报后,我们最大的错误就是同意南下。至于张国焘是否发过要用‘武力解决中央’的电报,我负责地对你们说,我是没有看到过的。毛主席在延安讲过张国焘的危害,至于怎样危害,我们也不好问,我们也说危害。我们执行过张国焘路线,我们也不便怎么说”。这个谈话直到1993年才在《炎黄春秋》杂志上发表,引起了众多学者专家的关注。随着思想的解放和研究的深入,一些历史上的“黑匣子”正在逐渐被打开,让后人去揭开历史的谜底。
在结束这本书的时候,我想:作为一个史学工作者,他所追求的目标是记录和再现真实的历史。但我们毕竟不是当年的亲身经历者,在写书的时候,常常会反问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是否真实?是否客观?是否经得起历史的考验?也许还有很多史实我们并不了解,或是由于什么原因,当事人还保留着一些秘密。
历史不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它是一位蒙着面纱的少女。
想要揭开面纱,看清它的真实面容,也许很难,要经历几代人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