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的呢?」
太皇太后笑得不以为然:「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其实你心里也明白,皇上坐拥后宫三千佳丽,能记得你多久,曾经是刘皇后,再者是杨昭容,还有沉贤妃,接下来又是谁能够承受他几年宠爱?
就算皇上喜爱男色,但你一个没相貌没出身甚至连地位都没有的小护卫,起初尝尝鲜也罢了,以后再遇上别的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华有才华的人,皇上与他出双入对相敬如宾,转眼肯定就不知道你姓什名谁了。」
「宋平安啊宋平安,你敢说你就真的不怨不恨?」
太皇太后的话并非没有根据,处在这样的环境,是个人都会怨,是个人都会恨,更何况像平安这样,别说没有占个名分,甚至连一点好处都没有捞上,若皇帝就这样把他踹了忘了冷澹了,这已经渐渐沦陷的心该如何处置?
平安的脸色刷地青白,太皇太后的话就像一记闷拳狠狠击在胸口,什么从来都不会去想的事情突然之间痛裂开来,他却为此震惊,难道他真的怨真的恨?
在听到皇上宠爱别人时,在听到皇上与其他女人生下孩子时,在听到皇上会遗忘他时……
平安陷入苦闷中挣扎纠结,太皇太后眼底的冷意却越发浓郁,不知道过了多久,平安蓦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平安低垂着头,说:「太皇太后,您说,青楼的女子面对每一位不同的恩客,她们会恨,会怨吗?」
不知他为何突然扯上青楼,太皇太后微微蹙眉,道:「你何出此言?」
平安似察觉自己失言,赶紧解释:「太皇太后,小人不识字不懂学识,此番比喻极为不当,可小人……小人……」
平安跪在那手足无措,太皇太后静默片刻,方道:「无妨,你说下去。」
平安这才慢慢说下去:「太皇太后,小人曾经……去过一次青楼……」
那是平安的第一次,为庆贺他二十岁的生辰,友人准备的厚礼,带他去青楼开荤。尽管那次体会没有太多的感觉,但他犹记得醒来时,那名和他共度一夜的女子正对镜梳妆,暖暖的灯光之下,映得女子面容柔和,初识情事他不禁就傻傻地对她说:「我、我会娶你。」
那女子闻言,指着他大笑不止,直把他笑得尴尬万分深以为说错了什么话。
后来那女子说:「傻小子,回去吧,以后再来青楼,不要再对这里的女子说这种胡话,不要给她们希望让她们去想去盼,希望一旦落空就成了绝望,比直接杀人还残忍啊。」
「太皇太后,平安家里向来清贫,家中老爹教平安不要去奢想富裕人家的快乐,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老百姓也有老百姓的幸福。皇上之事——平安从来都不敢更不曾奢想。皇上是皇上,是真龙天子,是九五之尊,平安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平头老百姓。如今就算皇上与平安有所牵扯,平安同样不敢有所痴心妄想……太皇太后,平安笨,但很多人告诉过平安,不去想太多,就不会有太多失望,所以,太皇太后,平安真的不怨不恨。」
不去想就不会怨,不去盼望就不会悔恨。
太皇太后听完,有些怔然,随后才幽幽一叹,道:「你不笨,你能说出这番话,就足以比那些自命不凡的人聪明千万分。」
不去想太多,就不会怨太多,可真正的做得到的人,有几个?世间繁华美丽权力欲望,哪一个不是致命的诱惑?诱惑之下,所有的告诫皆是过眼云烟。
太皇太后长长一叹,拂动衣袖,起身离去,屋外卡嚓锁门声一响,平安顿觉无力地坐在地上。
第六章
慕容家的人,皇帝留着没有处置,他与郑容贞经过一夜探讨,终还是认为直接找太皇太后谈判为佳。与其在这埋头苦想浪费时间,不如直接出击,以攻为守。
明着布局了一切,暗中烨华也没放弃派人偷偷去查探平安的行踪,然而太皇太后又怎会把平安藏在他能轻易找到的地方?
所以烨华不止一次失望了。
那一日去慈宁宫,烨华没带多少人,只有随侍几位的太监和抬龙舆的八位辇士,再加一个郑容贞。
烨华明白,他不是去围剿清查,而是交涉,交涉不需要带亲军,但为防万一,烨华还是做了些准备,随行的这些人,个个身手不凡,当然,除了郑容贞。
皇帝还没到慈宁宫,早就有人前去通报,一声一声「皇上驾到」宣示这位尊仪不凡的帝王的亲驾。
皇帝在慈宁宫内一间小院处下舆,命其他人等候在院外,只身孤入。第一次步入后宫之中的郑容贞目送他离去。立于原处,久久不动。
皇帝在屋中坐定,与太皇太后闲话家常。太皇太后一脸慈爱,让宫女上茶上点心,然后道:「你们都出去吧,让哀家和皇上好好聊聊,这些天他总忙,有多久没来向哀家请安了?」
宫女们会心掩笑,款款退出屋外。
等人离开,太皇太后拿起茶饮下一口,笑道:「皇上近来可好?」
「劳皇祖母挂心,朕睡得好吃得好。」皇帝难得开胃地拿起甜腻的小点心吃了一口,「皇祖母身体如何?」
太皇太后笑眯了眼:「承蒙皇上开心,哀家再活十几、二十年不成问题。」
皇上笑得比她还开心:「若皇祖母觉得在宫里住久了闷,朕在京城边给您盖座养心殿让您搬去住。」
「哀家真是让皇上费心了。」
祖孙你来我往,其乐融融,不明就里的人恐怕还真觉得他们关系不错,其中的剑拔弩张也许只有他们才能体会。
皇帝吃完一块甜糕,拍拍指上沾到的碎屑,方道:「若皇祖母觉得这主意不错。朕回去后就找人去办,届时,皇祖母也可邀一、两个旧友相随,譬如,幕容家主。」
闻言,太皇太后眼角的笑意敛了些,细不可察地叹一口气:「皇上想必也查出不少事情了吧。」
「不多不少,却着实意外您和幕容家主居然曾有过婚约。」
太皇太后放下茶杯,用手绢拭去嘴角的水渍:「这事一提起来,就觉得遥远得不像真的。当年和慕容家主的婚约,是两家先辈定下的,好不容易等两个人都长大,眼见就要办成婚事了,可惜……」
「可惜幕容家主为了另一个女子不惜违背两家的承诺毅然毁婚。」
「是啊。」太皇太后点头,「置两家的面子,置哀家的名誉于不顾,就这么与别的女子私定终身,发誓非卿莫娶,当年哀家对慕容家主只有四个字,恨之入骨。」
皇帝沉吟道:「这也正是幕容家主欠您一个人情的原因。」
太皇太后不知忆起什么,面容柔和许多,她道:「后来哀家一怒之下离家出走,正逢战事突起,溷乱之中就遇上了他……那个时候,哀家不但不恨慕容家主,还感激他。要不然又怎会与他相遇相识相知……」
这个人就是太祖顺安帝,他与太皇太后相互扶持伉俪情深已是民间广为流传的佳话,只可惜太祖死得太早,早得让所有人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