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顶到一半就被其他赶出来的同伴捂了,当察觉小燕眼神愈发凶蛮,有人连忙识趣的道歉:“走了走了,我们现在就走了,以后也不停,也不停……”
说着,一群人推搡着那俩不长眼的速速离去,连碎了的车都没去多看一眼,行远了才听见有人怒骂:“要死啦,你惹谁不好,你惹他干嘛……”
忌惮的显然不止那伙地痞,刚还围观楼明玥纷争的店内客人此刻竟一个都没敢朝外起身,最多用目光远远致意两秒就匆匆收回,似多看一会儿都怕被什么牵连。
只楼明玥,略意外的瞧着那个男生,待到对方回视都没有闪避。
男生也只淡淡朝这里扫了扫,就从茶楼前走开,转回了小巷里,像什么都没瞧进眼里。
等到楼明玥喝完早茶回到房间,果然见那位小燕又瘫平在床,嘴里叼了根烟,睁眼怔怔的盯着天花板,像个暮年老叟,活得了无生趣。
楼明玥忽然叫住了欲离开的丁平,把一份没有动过打包回来的流沙包递了过去。
然后楼明玥进了洗手间洗脸,手上扑水,耳朵却竖起听着外面的动静。
很快,对屋就响起了敲门声,一遍……两遍……
就在楼明玥以为丁平怕是要受到和吴工头还有那位舅舅同样的冷遇时,有脚步声起,继而是门扉的开合。
等楼明玥洗完脸出去,便见那男生倚着墙打电话,他扶在桌沿的手边则摆着一盒白嫩嫩的包子。
“我来时就说了,你的伤会好的,不过得等你稳定……”
他那手机虽破落,却的确豪横,大白天关了免提在这般嘈杂的环境里依然像自带公放,让楼明玥不想听都不行。
这回电话那头说话的是个男声了,也很年轻,就是隔着电话显得十分冰冷。
小燕未答,蓦地往这里看了看,又低头望向盒内还有些热气的流沙包,久久没转开视线。
仿佛是楼明玥的错觉,他刚才投来的一眼没了前两天的冷意,却仍有着浓烈的迷茫,不像对周遭,更像是对自己,深切的自我怀疑。
楼明玥不懂对方遇到了什么,又在想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站这儿有听人隐私的嫌疑。
于是他把积了几天的脏衣服卷吧卷吧,抱去了洗手间清理。
走前,他隐约听见那男生回了句:“我这样活着,有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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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楼明玥已经在握手楼里住了一周多,虽然也和丁平出去游逛过一些地方,但丁哥说得不错,m城城建差,也无甚亮眼的景区,走了两圈回来,楼明玥就不愿出去了。
他大多还是爱待在屋里,看看书,弹弹琴,当然也会花上几小时,站在窗边或走廊前悄悄观察巷内众生。
断了条腿却要晨起在巷边给人剃头的老大爷,拖着两孩子为了第二天饭钱算账能算到半夜的小夫妻,隔日就喝得烂醉常在走廊躺一夜的中年社畜,还有听说为了给死了爹妈的孙子攒嫁妆八十多仍起早贪黑摆小摊的老太太……
没有隔音的握手楼里也没有秘密,这里每日每日都上演着各家悲喜。他们苦得千姿百态,却活得一样拼尽全力。
而那男生似也渐渐从颓唐里脱离了出来,虽也总是发呆,虽然脑袋上的纱布绷带仍然缠得不见五官,可至少不再是整日都躺在那里浑噩等死,或站或坐,偶然也会下楼吃个茶点,有了点活气。
楼明玥看书时他睡觉,楼明玥弹琴时,他打游戏。虽然他们不熟,甚至几乎没说过话,可只隔了两道铁窗栏的生存环境让两人近乎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从扣上环形锁后,偶尔夜半楼明玥仍觉有奇怪的凉风灌脖子,可类似有贼撬门这样的险状没有再发生。
加之对面那男生睡得总是很晚,有时直接就彻夜开着灯,虽会把浅眠的楼明玥闹醒几次,但不会像头两天那么警惕防备害怕了。
所以连丁平都啧啧称奇,本以为这位小少爷在这破落地肯定住不了几天就要搬走,结果他安然的待着不算,甚至有越来越适应的趋势,也是跌破人眼镜。
第156章 明会村
沉沉的拍门声将祝微星从深眠中惊醒, 睁眼才发现早已日上三竿,而他竟在这小破旅馆中一觉睡得人事不知。
撑坐起身还有些恍惚,呆坐良久才想起要洗漱, 再去开门时, 大崽已在外等候多时。
千载难逢睡迟了的祝微星表示很抱歉。好在大崽无所谓, 憨厚的挥着手说他今天脸色比昨天好多了,不然真建议他先去医院查个身体。
大崽贴心的给祝微星带了早点, 望着桌上的水晶饺和肠粉,祝微星怔了良久才拿起筷道谢。
小心地咬下一口认真的咀嚼,须臾轻声问:“渡口那里的握手楼还在不在?”
大崽奇怪:“咩啊?渡口那里有握手楼?”
祝微星:“那里好像叫……积雪巷?”
m城终年无雪, 大概是这名字太奇怪, 大崽竟有印象:“啊, 你说的是那地方, 十几年前就拆啦。”
祝微星筷子一顿:“是么……”
大崽颔首:“现在都是商城大楼。”
祝微星垂眸,掩去深深的失意,待他抬眼, 刚巧对窗的男生也起了。祝微星又看了他一眼,陌生的头脸让他的失落更甚,他忍不住掏出手机看了看微信。早前发出的那条等回来就找某人聊一聊的消息, 并未得到回复。
大崽显然觉得这客人虽睡好了,但心情似并未明媚, 也不多嘴,只等对方吃完,说了句:“走吧。”
两人行出小巷, 祝微星盯了一路的街景, 然后又默默的错开了眼。
这里虽然像,却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地方。
和大崽一起到渡口坐船, 下了码头便见三三两两拿着工艺品的小贩于远处盘桓,又见到祝微星身边有当地人,他们只看过来两眼,没有靠近。
大崽说现在是淡季,客人不多,要再早两个月,这里可热闹。
祝微星想到他说过年例三四月才办过,现在是看不到了。被问起想去哪里,祝微星道:“去明会村吧,随便走走就好。”
对岸的村落一片连着一片,因着发展了旅游业,城建民生反倒比m城好了许多,路平道阔,几净窗明,还不时有些连锁餐饮。
大崽也说:“前几年就听讲有大老板在村里捐款修了桥,造了楼,还给办了厂,这里的屋企现在好贵的。”
大崽边说边同祝微星介绍周围环境,他年轻,很多来历都不明,但是个实诚勤快的孩子,说不清的就去逮人问,回头又磕磕绊绊的讲给祝微星听。
“刚那阿婆说,这条路以前通旧码头,前面那个是客屋,过去外乡人来的不多,就会用那个让他们住,现在已经改成了民宿。”
祝微星半晌才将目光从那民宿上收回,问:“前面呢?”
大崽:“前面是太子庙和村里的祠堂。”
两人行到那里,发现庙里很热闹,像在办什么法事。
“啊,今天要祭土地公,”大崽想起来,“你要不要睇?”
祝微星见小小一间庙里挤了不少村民,瞧着那抬进去的瓜果糕点,虽生出似曾相识之感,但还是摇了摇头。
正要和大崽退到一旁,就见一行人围着一个老人缓缓而来。老人白须白发,几近耄耋年纪,一看在村中就很有威望。虽被扶搀,精神却格外好,步伐稳健,目光迥然,扫过人群个个村民都对他点头致意,唤他“番伯。”
连大崽都要跟着弯腰,尊称一声“乡老。”
乡老却没应,而是直直的看向祝微星,意外后又似轻轻一笑,叹了口气。
祝微星不知为何,对上老人瞧来的眼神时,也莫名愣在了那里。
直到对方转头招来几个抬供品的村民,从他们一人手里抽了片手掌大的黄纸包后,交给了祝微星。
祝微星未明。
乡老竟用流利的普通话道:“土地公保佑你,家宅安宁,顺顺利利。”
说完,在一干村民羡慕的眼神里,又领着人缓缓往太子庙而去。
没一会儿庙里便吱吱呀呀奏起乐来,琵琶二胡扬琴唢呐,吹拉弹唱,悠昶迭宕……
“听过没?这叫十番曲,”有人说,“节日才奏的。”
楼明玥从曲乐中回神,摇头,又略略惊喜:“十种器乐一起,搭配得真好。”
丁平也点头:“近段时日各村都在过年例,到处是炮仗声乐曲声,不过明会村要等等,我们先去客屋住了,明天出来再看。来,小心点下船。”
扶着人从渔船下到陈旧的码头,两人走过一条黄土道,又收获了无数瞩目与打量,尤其盯着楼明玥的,一群孩子简直呼朋引伴来瞧他,像围观什么鲜花着锦。
平日村内外乡人极少,但过年例是当地一等大事,外出游子无论再远皆要归乡,偶而也会带些亲朋好友凑趣,所以这几日客屋的房间也比往常紧俏。好在丁平在村里认识不少人,特意打了招呼,给楼明玥要了间最敞亮干净的房间,开门就能望小海景,虽简陋,却也有种别样的田园风味。
楼明玥在屋内先规整行李时,隐约听到外头有人在打电话,那霸道蛮横的嗓门十分耳熟。
“喂……死老头打我电话干嘛,我在村里……信号不好,放你的屁!我哪里是丢下工地的事一个人出来玩,我拉着小凉一起……他当然不愿意,被我逼的……谁让那家人烦得很,被骂一顿还不依不饶,派人在那巷子旁边鬼鬼祟祟找人……是,你不用管,我会处理…他们要再不识抬举就别怪我……”
狠话听到一半被敲门声打断,丁平来喊楼明玥去吃饭。
本以为是自己听岔了,一出去果真看见一张熟识的高大背影行在自己跟前,不正是那谁的舅舅?
他一人在前,和楼明玥他们同路,行了一段后,丁平领着楼明玥进了村尾的一间矮平房,而那白舅舅则进了隔壁的两层石屋。
矮平房里迎出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妇,头发花白,面容慈祥,操着一口浓重的让楼明玥辨不清内容的口音。
丁平说,她是自己的一位亲戚,可以称呼“李姑姑”,老伴去世多年,寡居在此,做饭手艺极好,他每次来此都会忍不住蹭顿饭,顺便来看看她。
明会村靠海,海鲜繁多,加之李姑姑手艺的确一绝,即便舌头金如楼明玥都要夸一句美味。
用了餐后,他贴心的给了丁平和李姑姑些私人时间,径自避去了院子里,新鲜有趣的看满地乱跑的胖鸡肥鸭围栏篱笆。
无意间往隔壁瞟去一眼,以为该是差不离的景致,却发现那边院里竟停了一艘半屋高的大竹船。几个男子持着器械裁具,明显手工扎制。
楼明玥大概知道这是为年例节庆祈福祭祀扎的船,好像只有村里德高望重的人才能做这事,却仍惊讶不已,忍不住凑近去看,就见那伙人在一个老者的指挥下砍切劈凿着一根根竹条,再归拢并合精细雕做,分工明确,惟妙惟肖。
正在楼明玥瞧得过瘾时,有人走进那院子,喊了声“番伯”。
老人和楼明玥一道回头,见一个高大男人行到近前,正是那位白舅舅。
番伯示意院里几人继续,自己和那男人坐到了一边,接了他的烟,一道闲聊起来。
番伯笑言,年后工程队总是最忙,以前他去请人都不来,今年怎么得空来吃村里的年例?
白渌皱眉,叹气。
番伯瞧着他,像看出了门道:“为小燕?”
白渌说:“一半一半,既为了小燕,也有点事想请教。”
番伯道:“自从你们到了城里做事,帮着给村里修了那么多条路,我早讲过,白工你有什么事,我都会帮。”
白渌笑:“没什么事,就当聊聊。”
番伯点头,看了眼那些扎船的,院里很快就只剩他二人。
白渌抽了口烟后,缓缓道:“您说我们家老爷子,做过打手当过兵,黑的白的哪伙弟兄不服他。早年从一小工程队拼摸爬滚打到今天这规模,容易吗。死了老婆怕大女儿在身边染了粗野习惯,早早送去大城市娇生惯养,结果却反跟家里离了心,是没了我们家人的坏毛病,却也没了半点感情。”
番伯像知道这事:“她那夫家背地里搞的腌臜事我说过你不用理,他们发家时找的大师是有些本事,那大师留下给他们当儿子的小孩也不一般,不过后来再找的人嘛,都是些江湖骗子,时间到了自会有说法。”
白渌冷笑:“我他妈才不稀罕操心那人家,老实说,就是您劝我,不然我早几年就收拾他们了。”
番伯猜到了:“那就是为你妹妹。”
谈到此白渌的声音更沉:“她是个有主意的,我知道,儿子她想要,但永远只能第二位,知道儿子有问题就送的远远的,担心老公争不过家里那些狼兄虎弟了,又想让儿子回去,眼里心里只有她那窝囊废男人。哼,可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我外甥就算命格真有问题,也轮不到他们嫌弃。”
番伯则反驳:“你外甥有什么问题,有问题也只是因为像你,大少爷不做,宁愿下乡跑工程跟老子唱反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