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谈话似乎并没有对黑川产生太大影响,此人依旧是一副缺乏表情的模样,对待鹤田也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之处——比起说含蓄与克制,不如说是尚在整理之中的矜持与迷茫吧?鹤田如是想。
不过这些事于他也只是闲隙中闪过的无谓念头不提。
雨果然如约而至,似乎要把所有的季节特征带走、好干干净净的迎来下任主人一般瓢泼不停。他便趴在窗台,挟着烟眺望远方。每当傍晚昏沉时分,印着沉压压的天空,鹤田会开房间暗红色的灯光——设计者被迫无奈的恶趣味——于是窗帘也被透了红,铁锈沉金。
‘你又不必求心安…爱本就痴缠,和着烟点燃…所求是窗帘纷飞外阴山连绵’
‘指间猩红光点,强把日子过一天又一天’
摆在一旁的黑胶唱片中掺着几张异国软语,大约也是原主未呈现给他的人生十几年其一。女歌手的声音沙哑低沉,歌词冷冷戚戚,倒是在这雨天里有些恰如其分的意味——大约世间每个人都有如此时刻吧。
雨丝斜飞而来,烟身都被打湿。
入学手续已经办妥,因为是半寄宿学院,鹤田惠士特意征求两人意见,话虽如此,他还是委婉的表达了一下希望鹤田多回家的意思,被鹤田含笑点头敷衍而过。
这个名义上的清隽大哥背后的违和在鹤田这个历世者的嗅觉中无所遁形,只不过尚未抓住线头解开谜题罢了。
两日之后,鹤田和黑川慎司入学泽立。
泽立的校园充满精英式含蓄的美,整体看去并不张狂,细看下却无处不精致。两人被安排进双人宿舍,在白色楼栋的顶层。
宿舍有大扇窗户,终于放晴的天空洒进光来。空间预留的十分慷慨,简洁大方的言下之意是过于空荡。鹤田毫不客气的留下黑川一人布置宿舍,“记得把窗帘换成灰色”。
对于这处细节的喜好倒是他和原本的鹤田不多的重合处了。
鹤田独自闲逛课中无人的校园,在铃声响起时踩着落叶走进了坐落在树荫之下的餐厅。
毕竟是精英院校,服务相当周全。考虑到学生的饮食偏好,餐厅内部做了详细分区。鹤田要了份甜点加冰水,坐在靠窗位置伸了个懒腰。
学生渐渐多了起来,便不乏好奇热切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这方。他不为所动,托着腮搅动杯中冰块,看它们起起浮浮。
“要吃些什么?”阴影笼罩下来。
鹤田并不言语,只是点了点面前的小蛋糕。
“这就足够了吗?”黑川不赞同道,眉头皱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没什么胃口”。想到什么,轻轻啊了一声,从衣兜里掏出便携药盒,取出两颗和水服下。
终于抬起头。
他的皮肤本就极白,但比起平日里玉石般的颜色,现下只可称之为苍白了。即便是仰头,神情却毫不动摇,冷淡又锋锐——却无时无刻不透路出末路之花的倦怠色气。
那蜜糖一样的眼睛,只属于失控的、夜晚的、被擒于掌中的——
“不用管我。”鹤田不耐烦道。
——但黑川慎司却坚信,若要两相比较,轻浮无疑才是鹤田的表象。他的内里,是与肉欲完全背道而驰的。可惜的是,即使他本人无意,为香气聚拥而来的人,却为其被攀折之姿深深着迷。
樱花固然是美的,即便被折下枝头,落入泥土里被践踏,也依然是樱花。无论多肮脏,它的本质都不会被外界的变化所困扰。
不过也或许正是因为肮脏的浑不在意,反倒让旁人觉出些纯洁来,大抵就是如此吧。
“好吧。”黑川点头。
“——鹤田?!”
正当黑川准备取餐的时候,一道不可置信的声音在不远处想起。
鹤田本人像是无事发生,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一点探究心都不曾升起,满脸厌烦的戳弄蛋糕,看起来果然食欲不佳。
黑川面无表情的朝声源扫了一眼,“啊,狮子狗”,声音毫无起伏。
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名词的红毛:“…”
脸上如同刻着暴躁二字的红毛小子满腹狐疑的瞪着黑川,仔仔细细的研究着对方的表情,由于一无所获而疑心自己刚才只是幻听才罢休,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那个人身上。
在这里乍然相逢实在是过于漫画般的情节,但一想对方的姓氏,似乎又十分合理了。
“喂,是你小子吧,鹤田!”虽然一眼即知,这样的美貌,遑论标志一般的白金发色,是鹤田无疑。但还是有种冲动使他想要更为靠近。
“谁?”
他看向被黑川拦下的红发:“…谁?”歪了歪头,再次疑惑问道。
投向他的热切视线更多了。
确认了鹤田的疑惑十分真实而纯粹的岩弘章洋深吸了口气,耳根都有些发红,不知是羞是恼。他咬牙切齿道:“…仓库。”
“啊。”鹤田一怔,模糊的记忆里似乎出现过这样热烈的发色。“是你啊,小狗。”
无视闻言叫嚣的更厉害了的人,尝了口已经不成样子的蛋糕,觉得过于甜腻,便又啜了口冰水,一点进餐心思都没有了的鹤田懒洋洋的站起身。
“至少蛋糕好好吃完。”饶是岩弘章洋个子高大,也依旧被黑川不动声色拦得死死的。
鹤田撇头啧了一声,抗拒的神色十分明显。
“…算了,你先回去吧。”黑川叹了口气。
一眼都没再瞥向岩弘,鹤田就这样离开了餐厅。
目送鹤田离去,黑川才看向面前的人,“听着。”
他的表情已经不是可以用冷淡来形容的了,而是参杂着厌烦和被压抑的怒火,看起来有些可怖。
原来一旦情感发生变质,所处的位置、本身的视角,便会通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你们在看什么?你们在追逐什么?你们在肖想什么?’——原本觉得习以为常、无所谓的东西,一下子就会让人难以忍受起来。
黑川拽着对方的衣领,逼迫的视线直直投向岩弘章洋,一字一顿道。“别想你不该想的事情。”
说完松了手,从桌上扯出张餐纸仔细擦拭过后,竟是不打算再就餐,也跟着离开了。
“…什么啊,想什么。”愣在原地的岩弘章洋半晌才回过神,舔了舔后槽牙,烦躁的挠了挠脑袋,原本服帖的红发变得蓬乱都没在意,只是小声嘟囔,“该我生气才对吧。”
“——啊哦。”看起来乖乖巧巧一脸阳光的男生在角落吹了声口哨。“相当不错的美人哦?”
旁边的人斯文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才道,“品相极佳,可惜身后跟着凶犬。”
“你说呢,隆明?”吹口哨的青年看向对面趴着的人。
“…”
“那家伙估计都没有注意到吧,睡着了都说不准——我说,该走了吧。”穿着高年级制服的黑发青年推了推眼镜,不耐烦的语调和斯文清秀的脸一点都不匹配。
唯一沉默着的人终于抬起头,这是一张极为深刻
的面容,如果岩弘章洋脸上刻的字是暴躁的话,他的脸上就仿佛盖了此人极不好惹的章戳。“吵死了啊,叽叽喳喳的,想死吗。”
不爽的站起身,才发现他的身量极高,偏偏肩膀宽阔,即使穿着制服都掩盖不了突兀的凶气。
阳光模样的青年不由笑起来:“说是凶犬的话,没谁比隆明更像了吧——怎样,要去试试看吗,或许你和那个美人更配哦?”
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伏下隆明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才转身冷道,“走了,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