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拍到心仪的东西。”淡淡的问候,像是来自多年不见的老友。
皮鞋声戛然而止。昂热双手抄在口袋里,站定了。他正要穿越这条狭长的走廊,两侧都是复制的名画,从梵高、莫奈到鲁本斯,猩红色的天顶、墙壁和地面。一个矮小的人影投射在昂热背上,佝偻着背,拄着拐杖。昂热抬眼看向尽头,路明非正在那里等他,跟在他后面的是两名推车的保安,铁片包边的黑色硬壳箱里就是那套价值一亿美元的刀剑。
昂热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冲路明非挥了挥手,“老朋友要和我聊聊,一会儿外面见。”
路明非点点头跟着保安出去了,昂热慢慢地站直,深深地吸口气,却不回头。
“不是要聊聊么?怎么不进来坐?”背后的人温文尔雅地问。
“1899年你在德克萨斯打过我一枪,就在我转身的时候。我可不知道你有没有揣着左轮枪,‘快手汉高’。”
“都过去一百年的事了,”背后的人和蔼地笑,“那时候你的‘时间零’只能延缓时间4秒钟,现在已经超过10秒了吧?zidang的飞行速度都能被你拖慢,何必在乎我的快手?而且我也老了,手很慢了。”
“介绍一下,希尔伯特?让?昂热,卡塞尔学校校长,龙血秘党的领袖之一。”汉高慢慢吞吞地走到桌边坐下,指了指昂热,“想必各位都认识他,只不过没有面对面说过话。我们有多少年没有直接对话了,昂热?”
“最后一次是1941年12月7日在珍珠港,那时候你的身份是美军上校,我们的谈判进行到一半就被航空警报打断了。”昂热走到旁边空着的高背牛皮椅上坐下,重新点燃一只雪茄。
不大的房间里有十三把这样的椅子,坐在椅子上的都是英俊的年轻男人,跟昂热差不多装束,黑色西装和皮鞋,白色佛罗伦萨衬衣,口袋里插着不同的鲜花。他们都以同样的方式和昂热打了招呼,举起右拳,亮出食指上的银色戒指,粗重朴实的戒指,巨大的戒面上是不同的图腾。
他们亮出了各自的家徽。
“对,1941年,”汉高点头,“如果不是你的‘时间零’为我俩争取了几秒钟的时间,我们都被日本人的炸弹炸死了,回想起来真是危险,你发动言灵的瞬间,那枚炸弹就像凭空挂在舰桥上方。”很感慨的语气。
“你们中有多少可以代表家族?”昂热看着那些衣冠楚楚的年轻人。
“都差不多了,是各个家族优秀的年轻人,我们着力培养他们。跟你我一辈的老家伙有些已经死了,有些正躺在病床上,喉咙里插着氧气管。血统对他们真是悲剧,癌症、心脑血管病、心肌梗死、炎症这些能够轻易杀死人类的病他们都不会得,所以不会猝死,但是器官会慢慢地衰竭。毕竟基因不完美,只是半个龙族。”汉高叹了口气,“我也老了,看你还和年轻人一样矫健,真羡慕,你去酒吧还有小女孩会对你这样英俊的老爷爷动心吧?我很喜欢你开来的那辆玛莎拉蒂跑车。”
“汉高,别绕弯子,节约点时间。”昂热喷出一口烟,摇摇头,“你一直主持这类拍卖会,我也一直参加,而你连个招呼都没跟我打过。这次破例,有什么事?”“卡塞尔学院最近在拍卖中频频出手,我们感觉到压力了。今天这套刀剑的成交价高达一亿美元,是我们没想到的天价。”汉高从冰桶里拿起香槟,倒了一杯,示意保镖递给昂热。“感谢你们最终放弃,让我们得到心仪的东西。”昂热举杯致意。
“我们不想伪装的很慷慨。你看中的东西,必然有我们不知道的潜在价值,我们不想让你轻易得手。但你的朋友,那位路先生,他实在太能搞鬼了,出价的时候完全像个疯子,根本不是你的风格……你也是个疯子,但是疯的方式和他不同。最后他报出一个亿的天价时,我们不能确定是你示意他这么做的,或者是他昏头了。炼金工艺的刀剑在我们的拍卖中出现过不止一次,那套刀剑非常新,完全不像是古物,应该不值那么多钱。我当时犹豫了,没有跟进。但现在后悔了,因为你显然对于拍下这套刀剑觉得很满意。”
“意外收获,”昂热微笑,“明非不是搞鬼,他的性格就是那样,居然唬住了你们。”
“是啊,我已经是老人了,年轻人的风格,我不适应。”汉高顿了顿,“我们知道卡塞尔学院去年在长江三峡杀死了四大君主中的‘青铜与火’。”
“是。”昂热很坦然。
年轻人们相互对视一眼,一个肤色白皙金发整齐中分的年轻人起身,“我们想知道的是……你们获得了他么?”
昂热没有回答,低头把玩手中的玻璃杯,其中酒液漾出层蹭淡金色的涟漪,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年轻人们的身体都绷了起来,眼中隐约有金色闪灭。
寂静有时候是和煦的,有时候则勾起暗藏的敌意。
昂热伸手小心的从酒中拈起一只正在挣扎的飞蠓……很可惜的摇摇头。
“没有,”他很随意地说,“原本可以获得,但行动中出现了意外,我们的一名学员紧急应变,用风暴鱼雷正面命中了他,以后我们没找到他,活的死的都没有。”
年轻人们把憋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眼中的金色消退。卡塞尔学院的校长,曾被“快手汉高”看作对手的人,一个世纪前最新锐的混血种社团“狮心会”的奠基成员,曾经策划过对四大君主之一的屠杀行动……这些都让他们觉得昂热是一柄锋利的刀,想伸手去抓刀刃就得有手被割破的觉悟,所以触到这个敏感的话题的时候才会全神贯注保持警戒。不过意外的是昂热很好说话,对于混血种而言,这是最高机密,他却能脱口而出。
“就是说,你们杀死了他,但没有得到他。”起身的年轻人盯着昂热的眼睛。
“我们甚至不确定有没有杀死他,但是即便是四大君主,依然是一种生物,风暴鱼雷正面命中可以洞穿一艘巡洋舰,这样的打击下,他存活的可能性太小了。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孕育巨大化的身体,只是使用“龙侍”的躯体,连本体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吧。这么大的事,你们一定做过详细的调查,我说的和你们的调查结果应该是一样的,对吧?”昂热耸耸肩。
“确实是很大的事,历史上这是第一次,我们有可能真正杀死了四大君主,而且是把一个王座上的两个双生子都杀死了。龙族‘茧化’的能力几千年来对我们就是个噩梦,无论杀多少次都会复活,而你们解决了这个问题。”汉高轻轻拍掌,“恭喜你们,我想你们会再接再厉。”
“当然,秘党存在的目的,就是把龙族结束掉。”
“下一个目标是谁?”
“这个就不能说了,如果我泄漏学院的计划,校董们不会放过我。”
“很好,”汉高微微点头,“至少我们知道你们对于清理掉最后的龙族有完整的计划,那会是人类历史上重要的一天。”他对那个起身的年轻人点了点头。
“我们有些想法要传达给卡塞尔学院。”年轻人挺起胸膛,缓缓接进昂热。他学足了父辈的威严,优雅而龙行虎步。
“我就是来听你们的想法。”昂热挥着雪茄,轻描淡写地说。
“昂热先生,如果今天来到拍卖会的不是你,而是弗罗斯特加图索,我们可能没法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喝杯酒,好好说话。”年轻人不瞬目的盯着昂热的眼睛,“我想你明白原因。”
“弗罗斯特加图索是加图索家族现在的领袖之一,他为自己的血统自豪,很激进,对其他家族永远是100%的压迫感,如果是他,根本不会跟你们说话。”
“是的,我们之间能沟通,因为你是龙血秘党中温和的一派。在混血种中,秘党就是最激进的一群人,就像一群好斗的羊,我们可不想跟斗羊群里最暴躁的斗羊说话,他会蛮不讲理的顶伤我们。”年轻人居高临下。他毕业于哈佛商学院,学过谈判的技巧,在说出最有分量最有压力的话的时候,站起来比对方高,可以在心理上占据优势。
“恩,弗罗斯特加图索是个固执的人。”昂热点点头。
年轻人很满意于这个回答,再踏上一步,“我们都是混血种,本该是好朋友。只是在对龙族的态度上有些分歧,你们认为自己是人类,龙族是死敌,而我们认为我们这个群介于人类和龙类之间,没必要总是纠缠在屠龙这件事上。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现在已经具有杀死初代种的力量,我们也乐于看到。我们希望你们彻底结束龙族的历史,只要不因此暴露我们共同的秘密,让人类畏惧我们。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还能提供帮助。”
“听起来挺好。”昂热还是点头。
“龙族之后,将不是人类的世界,而是我们混血种的世界。但任何一个分支都别指望成为绝对领袖,我们共享权力,”年轻人再踏上一步,扶住昂热的椅背,说话时呼吸都能喷到昂热脸上,“卡塞尔最好记住这一点,这样我们之间,始终有机会坐下来喝一杯,解决分歧。”
昂热抬起眼睛,“我们不是政客,也不是黑社会,没有吃完讨论地盘的划分。”
“不是划分地盘,是共有权力。我们远比一般的人类优秀,本该是统治者,而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选择隐秘的生活,不让外界知道我们的存在,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龙族的阴影还在。他们随时可能复活,我们时刻提心吊胆,因此我们不希望被其他人类也看作敌人,我们会腹背受敌。但是我们就要摆脱这个阴影了,那时候再没有什么能制约我们,可以不再谨小慎微,我们的权力会越来越大,有足够的东西可以共享。只要卡塞尔学院不错误的认为自己将享有一切成果。”
“你的意思是……我们结束了龙族的历史,你们要从这个结果里分一杯羹,如果我们答应,你们就会成为我们的盟友,我们的行动也会更顺利一些。”
“不是分一杯羹,是共享,你们和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们都不是100%的人类,也不是纯血龙族,我们的不同只是理念,我们也不是要从里面的成果里分一杯羹,在历史上我们也曾和龙族敌对,我们没有必要区分彼此。”年轻人用华尔街垃圾债券经济商的口吻侃侃而谈,循循善诱。
“怎么共享?”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如果你们得到那些龙王……我是指,他们的尸体……你们不能据为己有。”
“要做成标本全世界巡展么?”昂热微笑。
“别装傻,你明白我的意思,校长阁下。龙类只有两种方法可是传递力量,繁衍后代,或者吞噬同类!”年轻人围绕着昂热的椅子缓缓转圈,“就像某些食人族认为吃掉过世的情人会分享他的灵魂寄托哀思,对于龙类而言,繁衍会消耗力量,彼此吞噬则是吸收力量。传说白王叛乱的时候黑王损耗了力量,他要通过吞噬补回这些力量!这些不仅你们秘党知道,我们也知道。贵为四大君主,即使是尸体,其中依然蕴藏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那怎么办?劈成两半,你们一半我们一半烤来吃么?”昂热点头,“我推荐浓郁的加州红葡萄酒搭配这种爬行类料理。”
“对,你们一半,我们一半。”年轻人脸色阴沉。
“我们那一半能否大一点?我们出的力比较多,卡塞尔学院的人也很多,如果不够的话我们只好炖汤喝了,每人一勺。”
“我们是表达合作的善意,不是讨价还价!”
“我们是在讨价还价,”昂热盯着他蕴含怒气的双眼,“我们都是混血种,当时几百年里,在和龙族的战争中我们没有得到来自你们的帮助,我们移民美洲的同伴在这里建立学校、制造武器、搜集情报、探寻以及,而你们把从印第安人那里抢来的黄金运回欧洲,打成黄金首饰佩戴在婊子身上,跟她们跳舞调情,为家族购置产业。在整个20世纪里面为了这场战争我们失去的人可以在洛杉矶SantaMonica海滩上插满白色十字架。付出了那么多,我们连讨价还价的机会都没有,只是要接受你们的‘好意’么?”
年轻人们略微松懈下来的身体再次绷紧,无不上身前倾,目光炯炯。而汉高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屋中令人不舒服的寂静。
“好吧好吧,”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不快,重新换上温和的笑容,“我们乐于承认秘党为了这场战争的牺牲,我们也会为此支付合理的价格。”
“合理的价格?”昂热点点头。
年轻人觉得有谈拢的希望,笑意越发浓郁,“是的,族人会重新接纳你们,你们不再孤立,全世界的商路都会对你们开放,我们之间会通婚来强化血统,生育更加优秀的后代。而最重要的是我们接下来将对你们提供的援助,仅仅凭借秘党现在的实力,每杀死四大君王之一都是生死挑战,你们一旦出错,提前唤醒龙王而没能杀死他,会是全世界的麻烦。在如今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如果再有一场匈奴人入侵欧洲的战争,秘密绝对遮盖不住。自语死去的人,我们缅怀他们,但也别因为死人而开价太高。历史就是钢铁的车轮,总有些人垫在车轮下,对于个人,是悲剧,对于历史,则是必然。多年后仍会流传他们的名字,但我们最大的缅怀,是享受他们为我们带来的和平生活。是我们一起展望未来的时代了,过去的分歧,老记着干什么呢?一旦龙族从历史中被抹掉,混血种就是进化树的顶端,纯血人类无法和我们相比,”年轻人深深吸了口气,准备以最强的一句话来结束这番壮丽的演说,“我们将共同成为新的龙族!”
“新的龙族?”昂热饶有兴味地重复着这句话,微微点头。
年轻人们都期待地看着他,而昂热端着香槟酒杯,出神地哼起了一首歌。瓦格纳《尼伯龙根的指环》第一幕《莱茵的黄金》中的咏叹调《莱茵黄金的魔力》,从小接受古典音乐熏陶的家族精英们听过这幕歌剧,侏儒阿尔贝里希对着莱茵河底拥有神奇魔力的黄金发出赞叹,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他因为守护黄金三女神的调笑,而愤怒地偷走黄金铸成的代表权力的指环,同时也注定失去幸福。这种场合下听这首优美的咏叹调,气氛难言地怪异。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在年轻人的身上,他优雅的黑色西装和白色衬衫在一瞬间爆裂为几十几百条碎步四散飞射,锻炼得很美观的上半身只剩下零星的碎片。
而盯着昂热的人看到的一幕更奇怪,忽然间安然端坐的昂热消失了,只剩下他手中那只香槟酒杯,失去了依托的酒杯自然下坠,落地摔得粉碎,黄金色的酒液飞溅。昂热忽然出现在年轻人面前,手里旋转着一柄大约20cm长的折刀,造型古雅,黄铜包角被摩挲得闪闪发亮,大马士革钢特有的花纹遍布刀身,狂乱美丽。他还在哼唱那首歌,站直了,看着年轻人,居高临下。
年轻人这才发现这个老家伙比他还要高,面对面站着的时候,高度的优势立刻逆转。一股可怕的压力仿佛海啸时掀起的巨浪那样对他劈头压下,他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皮肤裂开一道小口,然后裂缝越来越长,横贯整个面部,一道血线慢慢浮现。(帅就一个字)
昂热吸了一口雪茄,“年轻人,你知道你在龙族的眼里是什么么?侏儒。你拥有龙族的血统可你不完整,就像侏儒拥有人类的外形,但因为身高而卑怯。新的龙族?你?别开玩笑了。”他把一口雪茄烟雾喷在年轻人脸上,“历史就是钢铁的车轮,总有些人垫在车轮下,对于个人,是悲剧,对于历史,则是必然?真是精彩的演讲。我年轻的时候在圣三一学院读书,老师也曾告诉我要站在更高的地方去看历史,就像站在山上俯瞰下面的战争。那些人蚂蚁一样互相践踏着失去,当时你不会感觉到疼痛,因为他们离你太远。你风度翩翩,衣袖上不沾染一点血迹,真是太帅了!可我不行,我在那个战场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我周围死去,他们的疼痛围绕着我,我看见他们的脸他们的血他们断裂的身体,每一张脸都是我熟悉的,都是我的同伴。汉高,我从来不是个冷静的人对么?”
“你不是。”汉高淡淡地说,“你只是很酷。”
“所以在这个战场上我已经杀红眼了。你能跟一个杀红眼的人讲历史的车轮么?”
“不能。”汉高点头赞同。
“所以作为一个教育家,我建议你好好给你们的年轻人上门课,告诉他们上流社会或者华尔街那一套并不适用在杀红眼的人身上,你们想要跟我们开价,先得明白我们是群什么人。别跟我说我们的人垫在车轮下是什么历史的必然,也别说‘别因为死人而开价太高’,搞的我好像个交易尸体的食尸鬼,跟别跟我说‘新的龙族’,一切的龙族,无论是天生还是自命的,都是我们的……敌人。”
“没问题。”
“至于你,用句中国话说,”昂热拍拍年轻人的胸口,帮他整理好衣领——也只剩衣领可以整理了——露出和蔼的微笑,“别跟我臭牛逼!”
他转身出门,没有告别。
|2|肯德基大叔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年轻人们都自负血统,每个人的言灵能力都不同,有些言灵可以让视觉变得极其敏锐,看一切都如放大镜般的效果,当时他们没有一个人看见了昂热是如何出手的。那一瞬间的前后被截断了,感觉就像看一部电影的时候中间被糟糕的剪辑师不管三七二十一剪掉了几秒钟,怎么也连贯不起来。他们唯一能感觉到的,是瞬间高涨的、刺人眉心的重压。
龙威,随着龙类精神领域释放而生的,可畏的威严。
“擦擦脸?”汉高把一张手帕在面前的冰桶里浸了浸,递给受伤的年轻人,“没干系,我也没有期待你能和昂热达成什么共识,只是想探探他的口风,你已经做得不错了。”
年轻人诚惶诚恐地接过去按在脸上,“不要紧,很快就会愈合。老东西真辣手……”冰水混合着血一路往下流,浸透了他的衬衣袖口。
“吃亏长记性,在希尔伯特?让?昂热的面前,你可以跟他谈条件、开玩笑,但别尝试挑战他的底线。”
“他的底线……是什么?”
“别藐视他们做的事,尤其是别藐视那些死去的秘党,”老人扶着桌子吃力地站了起来,“昂热已经一百三十岁了吧,一个一百三十岁的人,应该把棺材准备好,安详地听孙子讲故事了。他坐在那里,抽着雪茄喝着香槟,像是条捕猎前的鳄鱼。”他拉开抽屉,里面是两柄黝黑的老式转轮手枪,他卸出一颗子弹放在桌面上,0.5英寸马格努姆手枪弹,即使是普通弹头也可以一枪打翻大象或者河马,而这颗子弹的弹头上镌刻着复杂的花纹,因为用汞处理过而显得极其黯淡,但花纹深处流淌的锐利的冷光。
炼金转轮,“德州拂晓”。
年轻人们彼此对视,他们都知道“快手汉高”这个名字,20世纪初在美国西部非常响亮,但他们从未见过汉高的枪,以他日常的做派,似乎那只枯树皮般开裂的手只握过浇花的水壶一类的玩意儿。当时见昂热的时候他的抽屉里塞着两柄填满炼金子弹的枪,二代种或者三代种都能击毙的危险武器。
“跟他说话我不能不警惕,一百多年过去了,我已经老得快死了,他还跃跃欲试像个年轻人。即使是龙族血统,也显得不可理解。对不对?科学家会告诉你们,人的年纪有时取决于心态,有动力的人会显得年轻很多。五十多岁的政治家和电影明星看起来和小伙子们一样风流倜傥容易冲动,五十多岁的公司职员已经挺着一天天变大的肚腩准备退休了。什么是昂热的动力?能持续一百多年的动力?”汉高顿了顿,“是欲望,复仇的欲望。它像颗有毒植物的种子,种在心里就会生根发芽,长成大树,知道那棵大树的阴影把你整颗心都罩住。”
“复仇?”
“一百多年前狮心会的全军覆没对他的影响太大了,整个改变了他的人生。”老人耸耸肩,“对于弗罗斯特?加图索而言,屠龙是一项世传的使命,也是一项有利可图的事业。所以你很难跟他谈条件,他是个商人,也是政治家,会寸土必争。而昂热不同,他要为过去的同党复仇,你只要让他把龙王都杀了,他什么条件都可能答应你。”
“疯子”,年轻人的心理都不约而同地浮现了这个词。
“那个路明非,很有意思,他背后……应该不是只有昂热一个人吧?”汉高喃喃自语,“昂热走了吧?把我们年轻的客人请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客人穿着一身银灰色的西装,修长的身体每一寸都凝聚着力量。他每一步他出都悄无声息,而在做的年轻人都不由自主地盯住他的双脚,跟随他的步伐节奏。这样的步伐很罕见,轻柔又有力,无疑那是源于极强的自信。客人踏入这间混血种家族领袖聚会的小屋,如入无人之境。
他坐在汉高对面的椅子上,从进入这间屋子开始他只盯着汉高,没把一丝多余的目光留给那些年轻人。
汉高翻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摇头,“你能不能更体面一点出现在我面前?”
“Prada的订制西装,Hermes的皮鞋,Zenith的手表,”客人拍了拍自己的全身行头,“全套买下来3万美元,很到位了呀!”
“但你脑袋上罩着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肯德基的纸袋,这个集优雅、剽悍、冷峻于一身的客人脑袋上罩着一个肯德基的纸袋,还抠出了两只眼睛一个嘴……因此年轻人们只能盯着他的脚看。
“你以为自己是肯德基大叔?你前次见我的时候脸上蒙着黑丝袜,再前一次……我想想……对,正好是万圣节,你戴着黑武士的面具……”汉高抚额,“你到底有多爱玩?”【作者注:美国每逢感恩节(?不是万圣节吗?我照打的)都会有星战系列、尖叫系列等等面具销售,一般是小孩戴着去邻居家要糖用的。】
“其实我的偶像是尤达大师……”(作者注的我就不打了,介绍尤达的,有兴趣的自己问度娘)
汉高叹了口气。
“我只是不喜欢露脸,这里这么多人,现在我的身份公开了对你和我都没有什么好处。”客人耸耸肩。
“能进这间屋子的都是可信的人。”
“历史上哪一次情报泄露不是从可信的人嘴里?”客人嘿嘿笑。
“好吧。那么下次能不能做个专业点的伪装?”
“顺手而已,刚才一直在外面吃肯德基的外带,我可不想进入会场和昂热面对面。”客人顿了顿,“专业点的伪装……你喜欢德古拉伯爵么?”
汉高沉默了很久,倒了一杯烈性的龙舌兰酒递给客人,“其实我喜欢埃及艳后,不介意的话下次化那个妆。我对于卡塞尔学院最近的动向很感兴趣,尤其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如果他们确信自己掌握了杀死龙王的办法,毫无疑问会立刻展开下一次尝试,秘党这群人从来不等。”
“我在努力搜集这方面的消息,但他们非常谨慎,每一次重要任务都是忽然下达,情报搜集和屠龙任务分开两拨不同的人做,所以要根据蛛丝马迹整理出头绪可不容易。最新的消息是有一份非常重要的资料刚刚从中国送到学院,不过立刻又送走了。下一个目标可能还在中国,他们一直在推行中文教育,培养流利中文会话的学生,绝不只是为了三峡那次行动。”
“中国,”汉高点点头,“继续关注中国方面的消息,此外,我对路明非很感兴趣。”
“他可是学院里的风云人物,被校长看重,唯一的‘S’级,第一年就参与了三峡的任务。”
“搜集有关路明非的情报,再琐碎的我都要。”
“已经开始了,不过还没什么特别的进展,他看起来一切正常,正常得都不像个‘S’级,正在烦恼的青春期,目前最缺的是女朋友。”
“他有什么背景么?我的意思是,除了昂热之外,可能会有支持他的后盾。”汉高说,“拍卖会中出现了很奇怪的一件事,路明非进入会场之前,我们还查了客人们冻结在银行的保证金,那时候他还只有200万美元,而等我们在拍卖中再次核查的时候,这个数字在瞬间飙升到一亿零200万美元,否则他没法得手。而落槌之后转账时,出钱的不是路明非的户头,而是卡塞尔学院在苏黎世银行的户头,第三次查看路明非的户头时,发现又只有200万美元了。”
“你们的网络出问题了?”
“很巧,我们在苏黎世银行有股份,数额必然是准确的。”
“那么就得有人给他汇款,谁划了一个亿给路明非?”
“我们也查了,结果很有趣,那一瞬间,只有短短几秒钟的瞬间,从美洲到欧洲到亚洲,全世界各股票交易市场的散户,大约有2500万人,每个人莫名其妙地从账户上向路明非汇款4美元,共计一亿美元。之后这些汇款又被自动退回去了。换句话说,在路明非需要钱的瞬间,全世界给他捐钱,2500万道现金流流向他,而在他不需要这些钱的时候,这些钱又自动回去。如果不考虑时差问题导致有些股市关闭了,这些钱车里股市会让日经指数、道琼斯工业指数、伦敦金融时报指数、上海证交所指数综合下跌0.0000001%,这个数字小得无法察觉,却能让路明非瞬间暴富。”
客人想了想,“卡塞尔学院出的起这笔钱,但这种打款方式……路明非和加图索家的凯撒?加图索关系比较密切,可加图索家业未必能做到。”
“虽然只是每笔4美元的细流,但是一瞬间融汇2500万条细流,这种气魄就像是……皇帝!”
汉高说,“把搜集他的情报作为你的重要工作来做。”
“明白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先走了。”客人把玩着手中那杯龙舌兰,褐色的酒液里泡着一条蜷缩起来的蝴蝶幼虫,“‘快手汉高’你当年一定是个酷毙了的西部牛仔,选酒都那么西部。”【作者注:龙舌兰酒产于墨西哥,是龙舌兰草发酵制成的一种口味浓重的酒,美国牛仔喜欢这种酒,龙舌兰酒中特别的某几种会泡有虫子。(此处不打理解有误…)】
“Tequila镇产的(拽什么英文啊…),纯正的蓝龙舌兰草酿造,是上品。”
汉高把盛着细盐和柠檬片的银托盘推向客人,“试试吧,很难得。”
“早知道要喝酒我就化妆成佐罗。”客人遗憾地说,“肯德基大叔有点碍事。”【作者注:佐罗面具是一根抠出双眼的布条,不挡嘴(好多作者注…)】
他小心翼翼地把纸袋上那个用于呼吸的口子撕大,然后熟练地在左手虎口撒了点细盐,拈起一片柠檬,右手举杯,深呼吸。(奥妮克希亚)年轻人们看着那杯泡着虫子的龙舌兰酒都有些惊悚,这味道浓重而辛烈的液体喝下去简直是自虐。西部牛仔的时代早过去了,现在流行的是好喝的调和型威士忌。客人吮了一口柠檬,伸出舌头把虎口上的细盐舔得干干净净,豪迈的一仰头,把整杯龙舌兰酒倒进嘴里,响亮有力地把那只虫子吐在银盘里。
“喔!”他舒服地扭动了一下,“就像一个火球刚刚滚进我的胃里!”
“你真有表演欲,现在变成一个球从这里滚出去吧,别忘记关门。”汉高淡淡地说,“顺便提醒你,最好拿个别的什么东西遮脸,你的纸袋全裂了。”
“这怎么难得住我?”客人转动套头的纸袋,把裂缝转到脑后,完好无损的背面挡住了脸。
“下次见咯,汉高警长。”他起身,效仿德州**敬了一个难看的礼,转生离去。
“砰”的一声,他撞在门柱上。()
“忘记抠眼孔了见鬼!”他嘟哝着摸索出去了。
汉高默默地看着窗外,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以及把混血种的未来交付给这样的二货到底是勇气还是神经错乱。
|3|路麟城与乔薇尼
玛莎拉蒂沿着高速公路狂奔,车速高的让路明非以为他们真的刚刚打劫了拍卖会,现在正在逃亡,后面随时会有十几辆漆黑的轿车追上来,车窗摇下,车里的人挥着手枪。
昂热一手把着方向感,一手在一张便笺上潦草地书写,面无表情。
“这封信交给风机委员会的曼施坦因,他会修改你上学期的成绩,免除你的补考。”昂热把便笺递过去,“这次表现的不错,路明非。”
“这样就行了?”路明非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关系自己下学期命运的纸偷,这东西根本就是个便条而已,连个私章什么的都没盖。
“这可是校长特别权限。”昂热淡淡地说,“我还很少动用这个特权,免得校董会对我作为教育家的公平质疑。”
“校长你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路明非小心翼翼地说着,扭头瞥了一眼车后座,后座上是那个沉重的箱子,箱子里装着价值一亿美元的炼金武器,此时此刻他们就像是刚从少林寺的屠狮大会上抢了号令天下的屠龙刀,正骑着快马出奔,难道不该得意地笑么?但是原本兴冲冲的老家伙被那个德州牛仔模样的老朋友喊去喝了一杯后,一直是这张没有表情的扑克脸。
“记住今天见过的那些人,他们中有人会是你的敌人。”昂热低声说。
“敌人?”路明非一愣。
“龙族在历史上彻底消失的一天……就是混血种战争打响的一天,”昂热顿了顿,“不,比那更早,在最后一个龙王死去之前,混血种就会为了各自的权力而开战。”
“开战?犯不早吧?大家都是一奶同胞……”
“所谓龙族血统,是生物金华市上至强至尊的基因,这种基因的天性,就是决死的斗争,强者存活,即使在同族之间也一样,从而一代一代磨砺基因。这种天性也存在于我们每个人身上,只是你还没有察觉,到了那一天,你就会明白。你知道为什么是你被选择参加这场拍卖会么?”
“因为我怂啊,你们不就是要一个扮演新手的人么?”
“不,是因为你是‘S’级,我们血统最优秀的学生。”
“我是‘S’级可我也怂,不矛盾,我第一年就是这么过来的。每个人都说我是学院历史上最怂的‘S’级,校长你不必往我脸上贴金……”
“你能有点自尊么?”昂热挠挠额角,“让你出席拍卖会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们要对其他混血种介绍我们中最精英的血裔了。这将是你踏上混血种社交舞台的第一步,你的表现非常好,现在他们都认识你了,而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快遍布全世界的混血种各大家族都会知道,卡塞尔学院补充了新的优秀血裔,路明非。”
路明非打了个哆嗦,“什么?全世界都会知道?难道我在拍卖会上不是个路人甲么?我不该是拍下东西就此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么?喂!我只是卖大力丸时候的那个托儿对不对?做托儿就要有做托儿的觉悟,没必要让每个过路人都记住他的名字吧?”
他意思到这绝非什么扬名立万的机会,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火坑。他今年19岁,过去的人生平淡无奇,小学三年级全班最后一个加入少先队,高二才勉强入团,18岁才被星探发掘出道……错了……是18岁才获知自己有一身精纯的好血统,本该做一番事业,当时谈到垃圾教授和垃圾师兄,自己的血统又不太灵验,连个靠谱的言灵都没有,姓名都押了1/4给魔鬼了,本想勾拳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老大,只要门门功课贴着及格线划过平安着陆就是福,绝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念头……
但这么一来,全世界的爬行类都记住了他的名字,都知道他是卡塞尔学院的一张王牌。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请柬上写的是他的真名,不是学院懒得为他捏造假名,而是……他们根本就是要借这个机会让“Ricardo?M?Lu”这个名字传扬出去。
“混血种和龙珠一样,都是以血统优势自豪的,每个家族都会把血统最优秀的后代介绍给其他家族,只有拥有优秀血裔的家族才会获得尊重。我们好不容易从人海中找到了你,当然要把你介绍出去,你虽然还只是个学生,当时显得我们后继有人。”昂热说,“就像得意地介绍家中最美的少女上社交场。”
路明非真想一头撞在前面的安全气囊上,让那东西弹出来把自己的脑袋包住。
“校长,你真的有研究过我的血统么?我一直很好奇,我只知道血统阶级是你定的,可你真的不是随便定了一个血统阶级来耍我的么?”路明非哭丧着脸。
“当然不是,血统阶级是卡塞尔学院最重要的制度,作为校长,我不会轻易动用特权给一个没有优势血统的人定‘S’级。你最初的血统阶级,”昂热意味深长地看了路明非一样,“是根据你父母的血统纯度确定的,你完全没有必要怀疑你自己的血统,因为你父母的血统纯度都非常高,在你身上出现高纯血统的可能性极大。”
“我……爸爸妈妈?”路明非心里悄悄地颤了一下,都多少年没见了,嘴里说着对这靠不住的两个人没什么指望了,可心底还是很想再见他们的,每次提起他们,总觉得白烂不起来。
车速缓缓下降,最后昂热把车停在了高速路边的应急车道上,沉默了片刻,坐直身体,扭头默默看着路明非。
“校长你别这样,好像……要告白。”路明非心里说,面对昂热那双专注而无表情的眼睛,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不安。
“算了……这样有点像是要跟女人表白。”昂热嘟哝了一声,重新缩在赛车座椅上,回复到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他叼上一只新的雪茄,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把烟吐向头顶,同时打开了车窗。“你对你父母的记忆不多,对吧?”昂热在座椅上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眼望前方。
“不多,大概12岁吧,他们就离开家了,再也没回来。”路明非想着想着有点出神,“那时候他们在地质研究所里做研究,也经常要出差,一出差就很久的,就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小时候我吃百家饭的。”
“什么叫百家饭?”
“就是这家吃一顿,那家吃一顿咯。”
昂热点点头,“有没有怪他们?”
“怪他们也没用。”路明非耸耸肩,“后来我想,大概很早他们就知道自己的血统了吧?他们出差那么多,其实是因为卡塞尔学院的缘故。”
“是的,他们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血统。路麟城、乔薇尼,则是我们在楚子航之前所发现的,血统纯度最高的两个个体,不知道和我以及守夜人比起来,你的父母会不会更有优势……但至少他们……都是‘S’级。”
“都是‘S’级?不是说学院很多年没有‘S’级学生了么?”路明非混乱了,这一家三个‘S’级,听起来组队下个什么副本都可以横扫!
“你父母的资料从来没有公布过,别人自然也不会知道。此外,他们在卡塞尔学院只是进修,而非从大学开始就读,所以不算学生,只能说是校友。最初发现他们的时候,我们都很担心他们的龙族基因超过50%,龙族基因太强会压过人类基因,而变成敌人,当时好在他们还都只是混血的人类。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但已经在你母亲的子宫里了,是个小小的胎儿。我们必须抉择是否让你出生……”昂热声音低沉。
“喂……校长,过分了吧,我可是第一胎,计划生育都管不着,你一个来自美国的教育家要限制我出生干什么?”路明非悄悄打了个哆嗦,有点后怕。虽然毫无疑问当时这些家伙把他从胚胎时代就干掉的计划未能得逞,但在这帮心黑手狠的家伙手里捡回一条命来,真太惊险了。
“因为两个高纯血统的个体,很可能生育出龙族血统超越人类血统比例的个体,换句话说,在你还未生下来之前,我们不知道你是不是条龙!”
“龙?”路明非眼睛都瞪圆了,是个混血种也就罢了,是条龙那就只有哀哉的份儿了啊!
“对,通常混血种的龙血比例很低,后代也都只有少量龙血。只有极其罕见的例子,两个高纯血统的混血种结合,才会诞育出血统更加纯净,乃至纯净到突破某个数值,我们称之为‘临界血限’的后代,一旦突破了,你就不再是人类,而是龙类。那时候你就是我们的敌人。”昂热瞥了路明非一样,“对于学院而言,这是个艰难的决定。(………….汗)从道义上来说,我们不想抹杀一个未知的生命,当时以秘党一贯的作风,哪怕一点点危险的可能,也要事先排除,没人知道我们中诞生一条龙会如何。最后决定这件事的是你的母亲,你的母亲说你是她生命中最大的珍宝,如果失去你她不知道如何面的之后的人生,她愿意在一个透明的封闭玻璃仓内,在没有护士和医生帮助的情况下自己独立分娩,我们可以在玻璃仓外观察,如果一旦发现诞生的是龙类,就把母体和子体一起摧毁。”
“什……什么?”冷汗沿着路明非的后背悄悄流下。
“龙类和人类不同,他们有些一旦脱离母体,甚至还没有脱离母体就会有强大的生命力,能够使用言灵,即便他们连话都不会说。我们不能冒险让一个龙类逃逸,我们也不能冒险让护士和医生在旁协助,如果你是龙类,你可能会在睁眼的瞬间杀死他们。”昂热叹了口气,“则是我一生里第一次知道一个女人也能那么坚强,让我们不由得觉得自己的怯懦。而你的父亲支持你母亲的决定,他说他要为你母亲接生,他还说,”昂热清了清嗓子,“你们远远地拿着遥控起爆器就好了,有意外我会呼叫你们,你们就引爆,我可以去死,但我不会允许有男人旁观我妻子生孩子!”
“真是我爹。”路明非觉得这话太爷们儿了。
“是你父母的坚持使你像其他孩子一样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你以前怪他们对你不够照顾,那么现在你可以原谅他们了,他们可以为你做一切事,从给你换尿布到为你去死。”昂热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4|毁灭的预言
路明非低下头,双肘撑在膝盖上,深呼吸。沉默了很久,他用双手十指从前到后使劲地梳理头发,指甲刮擦着头皮,重新坐直了。
“很感动?”昂热淡淡地。
“嗯。”路明非点点头。
“常常都是这样,你最爱的人,你为他做了很多事,但他不知道,因为你觉得做这些都是应该的,你忘记跟他说了。”昂热幽幽地吐出一口雪茄烟雾,“我们从你诞生就开始观察你,对你的观察持续了十八年,直到确认你是个人类。”
“你们……”路明非吃了一惊,“观察我?”
“嗯,我们派出过各种各样的观察员,有的伪装成仕兰中学的老师,有的则伪装成去你家抄电表的……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你是‘S’级了,两个‘S’级的后代,不是‘S’级的可能性太小了。”
路明非心里一动,小心翼翼地,“只是可能性小,但不是零咯。”
“嗯,就像两个天才的后代也可能是个痴呆儿童,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
“我不是痴呆儿童,我只是有点傻……啊不,我的意思是我只是觉得自己没那么优秀。”
“但你确实很优秀,你在3E考试中展现了无与伦比的精神共鸣,而你在三峡和龙王的战斗中表现勇敢。”老家伙以很给力的语气说,“‘S’级你当之无愧。”
路明非无可奈何地捂脸,“好吧好吧,我是‘S’级,现在全世界的混血种都知道我是你教出来的好学生,然后呢?”
“然后屠龙啊,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屠龙。全世界混血种都会知道是你们,我们优秀的学生杀死了一个接一个的龙王,你们将继承整个学院,也将继承整个秘党。”
“也可能是被龙屠。”路明非抓了抓头,“我有个问题不太明白,龙王苏醒这种事在历史上很罕见对不对?我们进入那座青铜城的时候看见了龙王上一次茧化之前居住的物质,那时候白帝城还没有沉入水底,这么说就是隔了两千年他们兄弟才苏醒了一次。可是我刚入学,椅子还没坐热就急匆匆被抓去屠龙,然后还要一个接一个地杀龙王,就算是去非洲猎犀牛也没这么高效率,这几年到底怎么回事?龙王重生的婴儿潮?”
“知道2012么?”
“看过电影,是玛雅神棍的理论,2012年第五个太阳纪结束,世界毁灭,新文明开始。这东西靠不住,还有个神棍叫诺查丹玛思的,号称世界要在1997年灭亡,我在图书馆看闲书,书上说得可神了。可世界毁灭了么?”路明非不屑。
“诺查丹玛思的预言不准,是因为他在著作《诸世纪》中并未使用公元纪年所以他预言中的毁灭之日到底是哪一天并不清楚。当时玛雅人不同,他们是古代最精确的天文观测者,甚至能够观察到从不朝向地球的月球表面,同时他们也有最精确的日历。2012年这个时间在他们的日历中非常精确。我们并不知道玛雅人是怎么推断这个时间的,但是很巧合,四大君王的苏醒时间都在2012年之前,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事情现在正在发生,所有沉睡的龙王、伟大的初代种、黑王尼德霍格的子女们,将一起苏醒。”昂热脸色凝重。
“你们怎么知道龙王什么时候苏醒……你们也观察龙王?”
“不,龙王茧化形成的‘卵’所在的位置被称为沉睡之地,沉睡之地是每个龙王最大的秘密,他们绝对不会泄露给哪怕最忠实的仆人,因此青铜与火之王才会铸造那座青铜的城市,以活灵来守卫。活灵其实是死者,不会泄露秘密。理论上说在一个龙王苏醒并且暴露身份之前,除非很偶然的情况,我们无法找到沉睡之地。这些地方匪夷所思,譬如在钻通阿尔卑斯山地下隧道的时候,巨型隧道钻机曾经被岩层中一块质地特别的球形岩石磨伤了探头,没见过那种钻机的人无法想象它有多庞大,直径五十英尺,足有五层楼的高度,探头全部用超硬合金制造,能够忍受钻探产生的上千度高温,内部自带水循环降温系统,可以啃开世界上任何岩层,除了钻石。”
“那东西和钻石一样坚硬?”路明非吃了一惊,“卵?”
“是的,那是一枚龙类的卵,我们不知道他们怎么能把卵安置在那样神奇的地方,你得明白那是地下几百米的深处,上面都是坚硬的岩层,沉积了几亿年,裂缝都很少,就算是龙类的爪子或者任何炼金工具也别想挖出通路来。当时龙类确实能做到,因此想找到它们的沉睡之地太难了。但我们知道他们何时苏醒,因为每个龙王的苏醒之日都被预言过,在古老的炼金术书籍中。没有人知道到底是谁预言的,怎么预言的,当时每个预言都应验了,因此才有了我们在三峡的探险。而这一切只是开始。”
“等等等等,龙王是只有将死的时候才会结茧(蚕虫?)的对吧?如果龙王不是,那么他的结茧时间就会往后拖,他们又能活很久,自然苏醒的时候也往后拖很久。但是古籍里预言了全部的苏醒时间……换句话说,预言的人不但能预言龙王的苏醒,也能预言龙王的死?”路明非咽了口口水,“一切……都被预言了?”
“对,龙族的预言,是对毁灭的预言,也是对一切的预言。因为在龙族的世界观里,一切都将归于毁灭。北欧神话是受龙族文化影响最深的神话,斯坎德纳维亚半岛上的古日耳曼人跟其他任何民族都不同,他们在神话中描述的不是佛教的‘轮回’,也不是基督教的‘天堂’,也不是中国道教的‘解脱’,他们描述的是‘死亡’。诸神之黄昏是覆灭之日,连神都不能幸存,阿萨神族的主神奥丁早就知道这件事,因此他兴建‘英灵殿’,命令女武神瓦尔基丽把所有勇敢武士的灵魂都引到那里,他们日复一日地训练武技、饮酒、互相搏斗、死而复生,预备在末日的时候抗衡来袭的死敌。但即使这样也无法改变结果,神话中清晰地记载着诸神的结局,谁会被谁杀死,奥丁自己也不例外。北欧神话的发展是单向的,不会周而复始,也没有支线,更不会穿越,就像是命运三女神织机上纺出的丝线,笔直向前,一路通向……死亡!这就是龙族的世界观,每个龙王都已经预知自己的结局,但是他们依然不断地茧化和苏醒,试图反抗。”
“那结局是……人类把龙族灭掉咯?”路明非对宿命论这东西觉得很不可理解,如果知道命运之书什么的上面写着“龙族****光”,那还奋斗个屁努力个屁啊,命运它最大,大家就聊天打屁游手好闲,等着命运一刀砍下龙头就是咯。
“不,结局既不是人类灭掉龙族,也不是龙族的复兴,”昂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根据古文字专家们解读出来的结果,结局是没有结局。”
路明非一愣,“这什么文字游戏?”
“结局是人了和龙族都不能幸存过那个历史的终点,也就是玛雅人预言过的2012年,第五个太阳纪的结束。在玛雅历书中,前四个太阳纪都有发达的文明,当时都以毁灭结尾,马克拉特堤利毁于洪水,伊尔克特尔毁于风蛇,奎雅维洛毁于火雨,而宗德里里克毁于地变,当时每一次灾变都有之前文明的遗留,于是有了新的太阳纪。但是……没有第六个了,当第五个太阳纪过去后,什么都没有了,是零,是空,是一切的毁灭。”
路明非觉得一股冷气儿顺着自己的背窜上后脑,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等会儿等会儿,这前面的四次毁灭……洪水、风蛇、火雨……地变……”
“是的,地水风火,他们的代表是龙族王座上的四大君主。前四次的毁灭,是由四位君主分别造成的,第五次则没人知道。”
“黑……王?”
“或者白王,也许是四大君主一起,所以很巧合地,他们将在未来的几年里集中苏醒,你是2009年入学,如果我们不能解决掉这次灾难,我觉得你是领不到毕业证了。”
“妈呀!好恐怖!问题是这些原始人说的话能信么?玛雅人这么牛怎么就被灭掉了呢?谁干掉他们?拿洋枪洋炮的西班牙人?”
“古玛雅文明没能撑那么久,大概公元八世纪它就衰落了,随着国家的零散,祭祀们纷纷失去传承,没等到西班牙人来他们就已经把古代历法和关于神秘主义的知识都丢光了。如今世界上还有很多现代玛雅人,他们多半居住在中美洲,和你一样穿Nike的板鞋喝Coca-cola,有工作的时候开Ford皮卡没工作的时候领失业救济,别试图和他们讨论失落的文明。”昂热摊摊手,“但这不代表古玛雅人的预言不可靠,因为可以说,历史上所有的预言书,都不是人类写下的……而是龙类,人类只是预言书的传递者,连青铜器都不会铸造的古玛雅人之所以了解现代人类都不知道的事,因为那些不是他们自己研究出来的,而是有人……不,有龙教给他们。”
“你们在喜马拉雅山上造了大船么?(……)能叫他们造快点么?有内部优惠船票么?我想买一张……”路明非哭丧着脸,“骤然听到这么惊悚的消息,我不禁觉得自己要好好规划人生。”
“很遗憾,因为不知道第五次灾难的形式,没法造,也许是宇宙射线什么的,大船不就白费了么。”昂热耸耸肩,“想象一下,第五个太阳纪的结束,夜空中巨大的双瞳睁开,暴雨般的宇宙射线降临……”
“听起来是光波烤肉……”路明非点头。(……….)
“你这么说好像我们该往身上撒点盐和胡椒?(……….)”昂热对于学生的脱线感到深重的无力,“你到底有多爱说白烂话?”
“临死了还不能自娱自乐一下?”路明非耸拉着眉毛,“好吧,其实老实说听到后来我也觉得没多惊恐,反正大家都要死,能怎么办呢?独乐乐不如与人乐乐,独死死不如与人死死。”他扭头看着窗外,远处巨大的摩天轮缓缓旋转,“一起等死,好歹不孤独嘛。”
虚空中传来淡淡地嗤笑声,路明非一愣,四下里乱看,没有看到路鸣泽的影子。
|5|脆弱的“理由”
“我不知道什么是命运,但在一切还没有发生前,我会竭尽我的一切力量去改变最终的结果,”昂热弹掉手中的雪茄烟蒂,“明非,我们需要勇敢地年轻人,你很优秀,但你得更勇敢,留给你勇敢起来的时间可能不多了,按照时间表,下一个苏醒的,将是大地与山之王,根据文献,他没有青铜与火之王那样富于侵略性,他迟钝而嗜睡,但一旦被激怒,释放的力量将如山一般沉重。他的沉睡之地很可能也在中国,你的家乡,他的苏醒可能引发新的‘地变’,就像毁掉第四个太阳纪的那场灾难一样。”
“干我什么事?我在中国有没有房子……我就光脚不怕穿鞋的!”路明非挺胸。
昂热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路明非,“人始终很脆弱的生命。”
“我靠这么哲学?要讲什么大道理?”路明非嘟哝。他不懂昂热什么意思,但是可以感受到他的认真。
“我在剑桥拿的博士学位,至今我还经常回到剑桥去。但我的老师死了,校友也都死了,平安地死去,他们太老了,如今剑桥的校园里已经没有任何我认识的人。”昂热淡淡地说,“已经过去一百年,我所留恋的女孩子的白绸长裙和牛津式的白底高跟鞋、男生的丝绸领巾以及雪纺衬衫都成为旧照片里的历史了,现在的学生穿着T恤和运动鞋,拿着各种手持式电子设备在我身边匆匆走过,他们不再讨论诗歌、文学、宗教和艺术,而一心钻研如何去伦敦金融城里找份工作。我就想一个穿越了一百年的孤魂走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里,我知道我和他们不同,有一层东西把我和他们隔开了,是时间也是血统,这种东西,我们称它为‘血之哀’。”
路明非一愣,“血之哀”这个词在卡塞尔学院里不是第一次听说了,但他一直觉得这是很扯淡的一件事。哀什么,因为人家不能用言灵你能用?哀个鬼。
他初中的时候偷看叔叔书柜里的《射雕英雄传》,一代高手高手高高手的黄药师看到女儿不乖,非要跟傻小子郭靖不离不弃,不禁想起死去的老婆,挥手打死两匹骏马悲从中来,乃吟哦西汉大儒贾谊的《鵩鸟赋》中名句说,“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名头不小武功不高的二把刀侠客韩宝驹听不懂,就问他兄弟朱聪说,老东西搞什么飞机?朱聪有点文化,说,老东西的意思是,这人生就是很煎熬呀,好似一个大炉子把人放在里面烤,心里很难过。韩宝驹不屑说,奶奶的老东西武功练那么高,还有什么苦恼?
读那本书的人十个里有九个觉得韩宝驹没文化,神经大条得很欢乐,只有路明非觉得韩宝驹说得对。黄药师老侠那么文艺有那么容易难过的,让他和没什么苦恼的韩宝驹换换,他换么?孤独的人可耻又可笑,你所以觉得自己很孤独只是因为你没吃够孤独的苦,于是老把自己泡在孤独的坛子里。
孤独的时候只要不去想它,就可以不孤独。
“但我还是经常回剑桥,甚至每一次飞过伦敦的上空的时候我都会看下面,寻找康河,沿着康河找叹息桥……有时候又一个下午空闲,我会在剑桥校园里散步,不跟什么人说话,走到叹息桥边对着康河走神,回忆一百年前我们一帮同学违反校规被罚在叹息桥边思考,我们总是一边思考一边叹气,叹息桥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昂热嘴角流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笑:“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除了卡塞尔学院,只有剑桥给我家一样的感觉,虽然那里早已不是过去的样子。你说剑桥对于我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没有,但我在那里走着,觉得温暖又安全,脑袋里空空的,什么都不想,又好像过去的时间风一样在脑袋里流过。”
“我跟你说这么多的意思是,人是种很脆弱的生命,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也很脆弱,在龙族眼里我们生存的理由毫无意义。对于我,可能是剑桥校园里的回忆,还有一百年前狮心会的朋友,以及我的学生们,对于你,那是什么呢?”昂热盯着路明非的眼睛。
路明非呆住了,是什么呢?这个问题真是从未想过,他心里乱糟糟的。
其实有点想念婶婶家楼顶的天台,他曾坐在那里对着秋风夕阳对着夜幕下的灯海发呆。
其实也蛮想念陈雯雯柳淼淼她们的,披萨馆的聚会本该让人觉得温暖。
就像昂热回忆叹息桥一样,他记得放学时那条漫长的、晚春会开满蒲公英的沿河路,他在那条路上走巨大的“S”形,想过很多关于自己拉风拯救世界的故事。
当然还有爸爸妈妈,虽然这俩人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靠不住,但是真想再见到他们,有时候一觉醒来会觉得自己还睡在研究所的那套房子里,窗外挂满爬山虎新生的绿色枝条。
自己的人生居然就是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组成的,没啥意义,不太感人,写不成小说。就像校长说的那样,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理由都很脆弱,是那种找个高楼往下一蹦摔得四分五裂第二天都上不得晨报的人生。
可这样的人生就是自己……仅有的一切啊!
有人若想毁掉它……怎么也得跟他拼了啊!
“我……”路明非抬起头来。昂热摆了摆手,“不用跟我说,生存的理由,每个人都有,想清楚了,记住,就好了。我们就是为了这些脆弱的理由对抗龙族,这些脆弱的理由因为我们的坚持而变得强大。血统带来的孤独的悲哀我们每个人都有,但是秘党和其他混血种最大的不同在于,我们始终认为自己是人,我们爱人类和这个世界。即便这个世界有时候令我们觉得难过,但我们不希望它灭亡,就像剑桥的校园对于我那样。”路明非点点头,“收到。”昂热微笑,“你的父母会很高兴你这样的回答,他们回到卡塞尔学院的时候,会看到你漂亮的成绩单。”
“如果我在行动中挂掉呢?”路明飞靠在椅背上,“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太没用?”
“那样我会把你的骨灰和遗物寄给他们,他们也会为你骄傲。”
“不用了我没什么遗物,”路明飞轻声说。
“骨灰怎么处理?”昂热很严肃,似乎是一个律师正在征询垂死的病人他的身后事。
路明飞实在受不了这沉郁悲壮的气氛了,他打开车窗迎风一捋头发,咧嘴龇牙。牙花子映着太阳光彩粲然。“开一架飞机,洒在伟大住过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好河山上”
6.绝对领域转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进行入学培训了。”楚子航收回远眺的视线,认真的说,“按照校规,入学培训必须在避开无关人员等不会被偷听的地方进行,这个环境符合上述条件。”
“确实符合……不过学长我们现在正在……摩天轮上诶。”夏弥侧过脸对着楚子航,小心翼翼的说,一咎细长柔软的额发在楚子航面前晃来晃去,不断遮挡夏弥明媚的眼睛。
“是,摩天轮符合上述条件,我们在离地50米的高空,而且会在这里悬停10分钟,这段时间里没人能干扰我们。所以我才带你来坐摩天轮。”
夏弥捂脸,“我还说学长你带我来六旗游乐园第一站就是摩天轮果然浪漫得非同一般,还以为你因为我的美貌而开窍了。”
楚子航那张素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微微抽动了一下,略微有些涨红,“我……摩天轮跟其他游乐设备有什么不同么?”
夏弥盯着他的眼睛,认真严肃地研究了很久,似乎是要考察他是不是在装傻。楚子航想要往后退,但还是坚持住了,只是咬着牙,导致他的脸颊生硬的突起。
夏弥叹了口气,“学长,约会的三大圣地是什么,你知道么?”
“不知道。”楚子航确实不知道,他对于“约会”二字没有任何常识,他对于女性的了解完全来自于书本,他研读女性心理学的著作。
“是电影院,水族馆和摩天轮。”夏弥扳着光泽如玉的手指,“而摩天轮是三大圣地里最适合表白的地方,因为在这里没有任何人会打搅你,女孩也逃不走,眺望着外面的游乐园发呆时,最好抽出早已准备好的花跪下来表白,你有足足十分钟可以用,十分钟对于会说的男孩子来说,把一只海龟感动到哭都足够了!”
“为什么要感动海龟?”
“这个不是重点……”夏弥神色很窘,“重点是,摩天轮是个浪漫的地方,在这里是不能说讨厌的话题的。”
“入学培训算讨厌的话题么?”楚子航对此没什么把握,他原以为夏弥会很愿意了解学院的事,他们昨天讨论过《翠玉录》,这种学术话题楚子航喜欢。
“看跟什么比了。”
楚子航略略放心了些,至少不是最讨厌的话题。
“跟拿出一个死蜘蛛仍在女孩子身上并且哈哈大笑相比,入学培训不算很讨厌。”夏弥接着说。
楚子航的脸色好像刚刚把那只死蜘蛛吃下去。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来游乐园诶……”夏弥望着远处的过山车轨道,轻声说,伴随着一片尖叫,巨龙般的车轰隆隆地盘旋而上,仿佛要摆脱地心引力。
“是么?”楚子航不知怎么回答。
他是游乐园常客,因为爸爸的周末快乐家庭时间有很多都是在游乐园度过的。在爸爸的概念里,最能体现家庭亲情的场所是风景秀丽的海滩,彩旗招展的游乐园或者爱心满满的快乐购物,电视广告中常见,总是一个啥不丢的孩子画个小丑脸带着红鼻子,左边是个精英爱心好爸爸,右边是个温柔贤惠好妈妈,三人对着镜头傻笑,卡擦一声拍下一张照片,背景是五颜六色的游乐园,爸爸大概觉得这样很符合他对家庭的理念,于是游乐园项目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楚子航不记得自己又多少游乐园大头照。
而那个男人呢,男人会带楚子航去大浴场,一边喝可乐一边泡混汤,泡得浑身发红后还叫楚子航给他搓背……
“其实我可想来游乐园了。”夏弥抓着窗口的栏杆,一道道影子投射在她那干净柔软的脸上,她的眼睛很深,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
“是么?”楚子航还是只能说这两个字。夏弥看起来不是那种家境不好的女孩,去一趟游乐园总不需要花多少钱。
“嗯,我有个弟弟。”夏弥顿了顿,“我弟弟是个痴呆儿”夏弥扁了扁嘴,像个小孩“痴呆儿是不能来游乐园的。什么都不能玩,工作人员还要赶他。我想要去游乐园就只能自己去,可谁想自己逛游乐园。”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很被宠的女孩。”楚子航随口说。
“为什么?”夏弥一愣
楚子航有点摸不着头脑,没什么为什么,就是看到夏弥就觉得她是那种小公主类型,有点像柳淼淼,漂亮,机灵,优秀,家教好,懂礼貌又有点傲娇。哪个父母生下这样的女孩会不宠爱呢?她生来就是要被父母拿来得以的展示给别人的吧?而她那一脸笑容就像能沁出阳光似的。
“我弟弟跟我是孪生的,只比我晚出生一个多小时,因为先生的我,妈妈用尽了力气,生他的时候就没力气了,窒息了半个小时,所以就变成痴呆儿了。”夏弥说,“所以爸爸妈妈就说是弟弟吧机会给了我。所以我就该做的比别人都好,因为我那一份里有弟弟的一半,我怎么好都是应该的我再怎么努力都不会被表扬”夏弥吐吐舌头,“唉,学长你这种大少爷是不会明白的啦,你爸爸妈妈参加你的家长会么?”
楚子航点点头,爸爸对家长会非常看重,总是和妈妈盛装出席,以对待投资人的庄重对待老师,一家三口光辉熠熠吗,结婚纪念日是唯一一次例外,而本该顶替出席的男人放了楚子航的鸽子。
“可他们很少参加我的家长会诶,我从小就是班上的第一名,可他们都觉得不稀罕了,高一的时候我拿了数学奥赛金牌兴高采烈地跑回家想跟他们说,可我到家的时候家里一片乱糟糟的,家具倒了,衣服被子到处都是,走两步就会踩到撕裂的布和棉花,一个人都看不到,我打电话手机也接不通,我就坐在一团乱糟糟里等他们,最后睡着了。天亮后爸爸妈妈才回来,说弟弟不知道怎么不高兴了,把头往墙上撞,乱丝东西,他虽然痴呆但是力气很大,把一切都弄的无法收拾,打电话给医院,医生也说不出原因,只是让赶紧把他送到医院检查。结果他们就找了好多人把弟弟按住送到医院,打了镇定剂,陪他呆了整个晚上。”夏弥抱着膝盖出神地看着外面。“他们都很困了,跟我说了弟弟的情况就回房去睡了。没人问我那个晚上怎么过的,也没人在乎我得奖了。
“你不喜欢你弟弟?”楚子航问
“不啊,我很喜欢他的,也许是因为我跟他一起生的,一起在妈妈肚子里呆了十个月,所以她很粘我,他安静不下来,爸爸妈妈都没办法的时候,只要我跟他说话他就会安静。那次他发飙是因为奥赛前我老在学校补习,他总是看不到我,他以为爸爸妈妈把我藏起来了,就乱发脾气了,其实也不是什么病。后来我去医院看他,他躺在病床上了死死的睁着眼睛看着屋顶,一直不肯睡,看到我他的眼神一下就变了,我把手给他拉着,他在我手上嗅了嗅,闻着觉得味道样子都是对的,是真的姐姐没错了,就拉着我的手睡着了。”夏弥笑笑,“就跟一个小狗狗一样,你会不喜欢自己的小狗狗么?”
“我不能养狗,妈妈对猫狗的毛都过敏。”楚子航抱歉地表示没机会和小狗什么的建立感情。
“我可不喜欢人欺负他了;上初中的时候我带他出门去买东西,每个人都用很嫌弃的眼神看着他,说谁家的大人那么不负责,让个小女孩带着那么个傻子出来?每个人都不愿意靠近他,他虽然傻,可是很敏感,只能使劲地抓着我的裙子,很凶狠地瞪着那些人。我觉得人家看我的眼神也很奇怪,就很嫌弃他,回家的路上就不准他紧跟着我,要他在我后面十米远的地方走,走进了我就不理他。他很怕我不理他,就跟在我后面走,十米的距离算得可准了。我心里不高兴,头也不回,走得飞快。走了一段忽然觉得不对,回头看找不到他了,我吓得赶紧往回跑。最后我在巷子里找到他,一群人正把他压在地上打,带头的是我们学校的一个男生,跟我不熟的,但是想追我。看见我过来他赶紧说他路过,看见一个傻子不坏好地跟在我后面,好像要做什么坏事儿似的,看着我的腿一脸傻笑。他们几个朋友就想把他摁倒,当时傻子力气很大,根本摁不住,花了好大的功夫,所以没来得及跟我打招呼。”夏弥叹了口气,“我在人群里看到弟弟,脸上一道道的血痕和尘土,看见我正傻呵呵地笑呢,还有一只脚踩在他的脸上。我别提多难过了……我就跟弟弟说我不怪你,你打他们好了。”
“什么意思?”
“我弟弟大家很行的,他力气很大,又什么都不怕。但我不准他随便打人,打一次人,我就一个月不理他……”夏弥说,“然后他就把那些男生都打趴在地下,我就准他继续拉着我的裙角跟我走,带他回家了。那些笨蛋根本不明白弟弟为什么老是看我的腿,他其实只是看我的裙角,因为他老是牵着我裙角跟我走。”
“你对你弟弟很好。”
“有时候看着他,我希望他根本没生下来。”夏弥轻声说,“也不必受那么多的苦。”
夏弥不再说话了,楚子航默默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话题,他忽然想起EVA【《新世纪福音战士》】里凌波丽奄奄一息地躺在弹射仓里,碇真嗣那个死小子不顾一切的把舱门打开探头进来大吼说,你还好么?你还好么?绫波女神只好说,“我不知道此时此刻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大家刚遇见还不太熟,彼此之间还算半个陌生人对吧?这些感人感得莫名其妙的事情何必拿来倾诉呢?
每个人都有些事是要藏在心里的对吧?就像EVA里面说的绝对领域,绝对的心灵的领域,你不想别人走进来。楚子航的心理藏着一条雨夜的高架桥和一辆千疮百孔的迈巴赫,已经在那里停了好些年,楚子航觉得自己常常独自坐在那辆车的驾驶座上,外面下着瓢泼大雨,没人陪他说话,音响里重复放着那首歌,很孤独,却从没有考虑过要邀请别人坐在副驾驶座上。对其他人来说坐在那辆车里一遍遍地看雨是种折磨吧?几时是苏茜也会不耐烦吧?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跟别人说这些呢?
夏弥的心里是一个游乐园么?还有那条漫长的小路,她穿着白色蕾丝边的太阳裙走过,后面跟着一个傻呵呵笑着的弟弟……
很古怪的,夏弥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楚子航不由自主地设想如果那时自己也在那条小路上……他大概是不会看着几个男生把一个智障的大孩子拖进箱子里去打而无动于衷的吧?就像路明非说的那样,他从小到大就是面瘫着八婆而且好管闲事。他大概是那种会忽然停下来插进去,站在智障男孩和男生之间的人吧,如果那些男生试图来挑衅,他可以平心静气跟他们讲几句道理,如果他们扑上来,他就会用打篮球的“扣火锅”手法把他们一个个拍倒在地面上。这样那个智障男孩又会追着夏弥而去,到家了夏弥就会原谅他了,姐弟之间还是跟以前一样。而他看着这两个人的背影,也会觉得有点开心。
可是这样他就站在夏弥的内心世界了?
太轻率了点吧?他为什么要去夏弥心里那条小路上呢?他有时候,想自己这辈子都只会默默坐在自己心里那辆迈巴赫上听着反复回放的爱尔兰民歌。
他很不喜欢这种纠结的情绪,于是清了清嗓子,“这也是‘血之哀’的一种,作为我们这个群体,走到一起往往就是源于血统的认同,和难以融入社会的孤单……”
“又来了……我们还在摩天轮上诶,天气很好视野开阔,能不能谈谈人生理想,入学培训那些我在预科都了解啦。”夏弥无奈地摆手。
“你们已经谈了很多人生和理想了我亲爱的学生们,你们谈的很入神啊,十分钟都过去了该换下一批客人了。”吊舱的门忽然打开了,外面银色头发的老家伙侍者般微微躬身。
“校长……”楚子航愣着了。
吊舱已经返回地面上了,而他和夏弥都没有意识到,外面站着的是昂热……还有一脸羡慕嫉妒恨的路明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