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间来到十二点半时,沈清泽活络了因长时间的闲置而略显僵硬的筋骨。
他按上暂停键,起身走到双人床旁的书桌,拉开椅子坐。接着他从书架上掏一本线圈笔记本,撕纸张,笔筒抽一支原子笔,开始整理他掌握到的情报。
三大犯罪组织,掌管毒品与军火走私的血狼,负责人贩卖与情色交易的眼镜蛇,专司高利贷与赌博的九联会,是李铭身後最硬的靠山。
李铭之所以获得这三个组织的支持,一跃成为统治西区黑道的大人物,得归功於王傅川在背後的牵线。
王傅川是成功有为的创业家,掌握的西区建设在偌大的帝国也算是排得上号的大企业,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人脉甚广,与里世界中许多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交情匪浅,那三个犯罪组织的首领更是他的至交好友。
理所当然地,他与御子殇然也有利益上的往来。藉由御子殇的关系,王傅川认识了入赘至御家的季家太子爷季程羡,并与他一拍即合,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
沈清泽写写画画,关系链已在不知不觉间完成了一半。
御家祖辈起就与皇室密切往来,到了这一辈,御子殇的次子御江海成了帝国公主的驸马爷,双方亲上加亲。因此,身为御家赘婿的季程羡会与六皇子秦翼相识也不无道理。
世人皆知皇帝对六皇子秦翼甚是宠爱,极有将皇权移交给他。
因此,秦翼的底牌虽无人知晓,但考虑到皇室与御家的关系,与御家走得最近的非秦翼莫属。
沈清泽估计皇帝是想推举秦翼成为里表世界沟通的窗,让他负责与里世界的人接洽,所以这条链子最後又会从秦翼连回李铭身上,形成一个圈。
因为李铭是里世界中,西区的掌权者。
偌大的帝国一共分为五大区──中央区帝都、东区、西区、南区、北区,每区再划分数个小城市。
表世界的区域管理人会由王政府推派数名代表人竞争,再由各区民众票选而成。
里世界的区域掌权者则会在每三年举办一次的干部会议中产生。各大干部向皇帝御子殇推荐候选人,最後由御子殇直接裁夺。
有了皇室与御子殇的牵引,秦翼与李铭的相识亦成了必然。
权势滔天的帝国皇子,位高权重的豪门太子,呼风唤雨的商界鳄,赫赫有名的黑道大佬……看似毫无关联的人实则有着千丝万缕的因缘。
沈清泽将个人的名字周围分别画上圆环包裹,然後再用线条将彼此串连,围成了一个密闭的圆圈,构筑一座无坚不摧的囚笼,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最终,沈清泽在圆的中央写上了‘沈清泽’,一只被残忍献祭的羔羊。
至此,关系链彻底完成。
他拿起了铅笔,神情依旧平淡,却是近乎疯鬩地在己的名字狂乱涂抹。碳笔尖消磨纸张的声音沙沙作响,短促而刺耳,彷佛在大肆宣泄他惊滔骇浪般的负面情绪。
直到‘沈清泽’这三个字已经被浓厚的铅灰色彻底吞噬,再不见踪迹,沈清泽才鬩怔似地停止动作,铅笔已被磨平了一半笔芯。
然後,沈清泽开始用橡皮擦擦拭这片比乌云还要沉重的深灰。
‘沈清泽’被彻底弄脏了,就算用橡皮擦把擦乾净,残存的痕迹依旧会烙印在的身上。
然而很快又会被弄得脏兮兮的。
被弄脏了又擦乾净,擦乾净了又被弄脏,在这彷佛没有尽头的轮回,‘沈清泽’终於彻底坏掉了。
就跟沈清泽一样。
兴许是在被涂抹的过程,亦或是在被擦拭的过程中。脆弱的纸张终是不堪负荷,被磨破纸面,从名字中间裂了道子。
沈清泽怔然了一瞬,回过神来,看着仍旧肮脏不堪的‘沈清泽’残骸,忽然顿悟似地轻笑声,神清充满难以言喻的病态。
乾净就是脏,脏也是乾净。
但这抹诡谲的表情转瞬即逝,一秒他又变回了那副我见犹怜的脆弱模样,彷佛一碰就碎,再承受不住任何突如其来的绝望。
沈清泽将这张写满情报的笔记纸撕成了再拼不回原样的小碎片後,将聚集在一起,握在掌中用力揉成了一团。
确保永远不会被复原後,沈清泽把扔进了桌上的小垃圾桶里,简单收拾了一桌面。接着他站起身,准备重返沙发,继续将剩的影片看完。
但是沈清泽终究没坐回沙发上。因为他的双脚已经在看清沙发上那抹身影的时,被恐惧牢牢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明明说过要差十几天的……
为什麽才短短一个礼拜,江澜就回来了?
沈清泽愣愣地盯着不知何时现在房中的御江澜,一时之间竟说不任何话语。
从沈清泽的角度,他看见此刻的御江澜正支手托腮,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笔电萤幕。跳动的光照映在御江澜的脸庞,衬得他的脸色参着些许冷意。察觉到视线,御江澜关上所有网页,转过头,漫不经心地朝沈清泽展露微笑。
“你都知道了。”
连疑问句都懒得用。
不待沈清泽开解释,御江澜直接起身越过僵在一旁的他,淡声道,“我先去洗澡,有什麽话待会再说。”
沈清泽这才注意到御江澜手上的血迹,犹若历经了一场恶斗,鲜血淋漓,看得令人心惊胆战,“江澜、你的手……”
“你说这个?”御江澜随意地摆摆手,眼底尽是漠然,“放心吧,不是我的血。”
直到御江澜进了浴室,这过分压抑的气氛才终於烟消云散。满满的挫败感徘徊在沈清泽的心间,教他难过得几欲落泪。
突如其来的转折杀得沈清泽措手不及,彻底打乱了他本该万无一失的计画。然则世事无常,他又怎会料想得到,御江澜为了尽早回家而熬夜爆肝,硬生生将工作的完成时间缩短了一半。
沈清泽蜷缩在沙发上,脑袋深深埋入膝盖之中,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在确信己惹火御江澜的时又感到无比的落寞。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江澜在生气时总会有明显的情绪起伏,色彩鲜明得很,就像一团燃烧的焰火。
御江澜却截然不。他仅仅是微笑着,纵容没传至眼底的笑意凝结成冰,冷静而淡漠地注视着沈清泽。
这让沈清泽感到害怕。饶是极善察言观色的他,也猜不透此刻的御江澜究竟在想些什麽。
约莫十分钟过去
,穿着黑色浴袍的御江澜肩披毛巾,踩着拖鞋了浴室,在沈清泽的身旁轻轻坐。
随後他拿起置於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关上那嘈杂不休的电视。
骤然闯入室内的寂静吸引了沈清泽的注意力。他从臂弯中抬起脑袋,望见坐在身旁,以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滑着手机的御江澜时,一股莫名的既视感窜入脑海,不安的警铃疯狂作响。
现在这情况,简直就是一年前历史的再上映。唯一改变的只有事件主角之间的对调立场。
“明天你就离开吧。”御江澜忽然开打破沉默,却是毫不留情地投一枚震撼弹,“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别再跟我有所牵扯。”
沈清泽一怔,意识掐紧了手臂。还未从震惊中回魂,便听见御江澜继续用那种冷淡的语调继续说话。
“不用担心,有我在,他不敢轻举妄动的。”
御江澜放手机,望向沈清泽的神情平淡无波,“接来你只要继续在娱乐圈专心拍戏,追逐你的梦想就行,剩的事情我会处理,他不会再去欺负你了。”
“等、等一……为什麽这麽突然?”沈清泽勉强撑起微笑,声线参杂着显而易见的颤抖,“我明明还有很多话都没说──”
“没那个必要了不是吗?”倏地打断沈清泽,一抹讥笑悠悠地在御江澜那张精致漂亮的娃娃脸上绽放开来,“清泽,打从你听信御江涟的话,跑去黑网查我的那一刻起,我跟你之间就已经再无话说了。”
不知道事态为何会演变成这样的沈清泽蓦地刷白了脸色:“江澜、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再更加了解你……”
“是我不对,没考虑到你的感受,对不起……”他深吸一气,扭过身子,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攥住御江澜的手腕,姿态卑微,声音已经揉合了哭腔,“我保证不会再有一次了,不不要赶我走……”
“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喔,清泽,有求知慾是好事情。”御江澜淡淡道,“但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只会让日常分崩离析,这点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听御江澜是在影射一年前那件事的沈清泽难过地垂头,不禁湿了眼眶,却无从反驳,只像握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地死死抓住御江澜的腕子。
感受到腕间传来的阵痛,御江澜斜了眼,却也没有拨开沈清泽的双手,“更何况,清泽,你扪心问,你真的够心无芥蒂地接受我做的这一切?”
“……老实说,我一开始真的很害怕。”害怕你会变成我不认识的陌生人,与我渐行渐远,去往我抓不住你的地方。沈清泽抽咽了,哽声坦白,“但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做这些事情後,我就决定要和你一承担这份罪孽了。”
我会陪你一起堕落去,直到阿鼻地狱的尽头,所以绝对不要舍弃我。
不然我会发疯的,江澜。
沈清泽眼帘微阖,琉璃般的清浅眸子幽光流转,病态的痴狂隐隐若现,一闪而逝。
御江澜欲待收回已经疼得发麻的手腕,但他方一有所动作,察觉到他意图的沈清泽就加重了紧扣的力道,彷佛就算要将他的手腕生生捏碎,也绝不让他轻易抽离。
无奈地叹了气,御江澜侧过身,将另一只
手覆上了沈清泽低垂着的脑袋瓜,安慰般地揉了揉。
感受到熟悉的爱抚,本以为事情有所转机的沈清泽眼睛一亮,欣喜若狂地抬起头,却没想到会跌进一双毫无波澜的黑眸之中。
在那幽黑深邃的眸子之中,他看不见任何一丝转圜的希望,唯见尘埃落定的现实。
然後,沈清泽听见御江澜用一种不咸不淡的吻徐徐地,将他打入绝望的深渊。
“你似乎误会了什麽呢,清泽。”御江澜扳开沈清泽的手,似笑非笑,“我做的这一切,跟你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