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下起了灰色的雨,数不清的灰光从大魔法阵中降洒,照亮了堕落者愤怒混着惊惧的脸。每一道光都能带走一名堕落者,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些前身是平民的堕落者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他们败得甚至比第二重天那些活死人还要快。很快的,数百名堕落者就剩下寥寥的几个人在逃窜躲避着灰光,那些人的眼中噙满泪水,他们被压迫了这么久,以至于所有人已经报了必死的决心堕落,却无法撼动上层分毫。
“住手!!!”
一声怒吼响彻战场,修抬起了眼,望向终于追上来的艾利克。艾利克跳下跑得快要断气的战马,胸膛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运动剧烈起伏。士兵自发地为两位巡检官大人让了路,使修和艾利克直接对上了面。
艾利克深吸一口气,暂时压下了胸中的愤怒。“给我一个你这么做的理由。”
魔法阵依旧在空中缓慢旋转,修的表情在灰色的光芒中难以捉摸,他没有回答、或者说是漠视了艾利克。随着最后一个堕落者发出惨叫被灰光吞没,艾利克的眼中充满无法遏制的怒火,他的声音由低到高,将近咆哮:“你为什么要杀害他们!?”
“你是不是忘了,你还在登塔?”
相较艾利克的激动,修的声音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银发红眸的龙族漫不经心地指了指虚空的不知名处,笑容在灰光下异常晦涩。“神塔所写的规则……你还不明白么。”
神塔为登塔者准备的剧本很简单,每一层都是根据各个种族的特性和天赋构建的。魔族必须残忍,亡灵必须邪恶,人族必须自私,龙族必须贪婪,精灵必须冷漠,兽族必须狂暴,侏儒必须狂热,到了最后的天族,他们付出的是谦虚,因此持有了傲慢。
艾利克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困惑,但更大的愤慨很快就取代了那丝困惑。
“于是你就这样罔顾他人的性命?仅仅是为了登上神塔?!”
“和总督‘大人’所说的一样啊。”修嗤笑道:“他们的死活,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两人的针锋相对让杜泽恍惚像是看到了:一直蠹国害民的主角,还有一直救赎他人的宿敌,他们分别站在黑暗和光明的彼端,鲜明地诠释了罪恶与正义。
艾利克深深看了一眼修,他似乎觉得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竟然去和异端讲道理。圣子转移视线,碧绿的眼睛倒映出杜泽的身影。
“神使大人,您也是这样认为的么……”
一旦扯上了杜泽,修就像是被触了逆鳞般没了笑容,神情也变得具有攻击性。艾利克毫不畏惧修危险的目光,牢牢地凝视杜泽,似乎想让黑发青年做出抉择:“您觉得他是正确的吗?”
杜泽不由自主地瞧向修,发现修同样在看他。那个人什么也没解释,只说了一句话:“你相信我么?”
两个人两个选择,只要是思维正常的人都能判断出艾利克的立场是正义的,况且杜泽从来都不赞同里修那种毫无人性的残忍做法。杜泽的目光在修和艾利克之间晃了一圈,他其实根本不用考虑,就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我相信你。”为了将字音咬清楚,杜泽说话一向很慢,这样一来就显得尤其认真和庄重,宛如在诵念一生的誓词。他望向呆住的艾利克,又重复了一遍作为给圣子的回答:“我相信修。”
——眼前的艾利克依旧是里的“艾利克”,但他身边的修却不再是里的“修”。这就足够了。
艾利克的眼中写满了失望与不解,修压抑地轻叹一声,他将杜泽猛地抱起,用力之大像是想将这个让他喜欢到极致的人塞入血肉。
“我们走吧。”
杜泽连忙抓紧差点滑落的同人志,错失了最好的拒绝时机。被修强硬地搂在臂弯中,某只蠢萌抱着同人志僵着一张脸不知该往哪看好。游弋的视线晃到了后方,杜泽发现被抛下的艾利克没有停在原地,而是默默跟了过来。
在新抵达的小镇中,即使所有镇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们还是被士兵从小镇中驱逐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家园被黑暗吞没。到了这种地步,杜泽其实有些明白修想做的事了:那个人在逼所有人堕落、逼所有人站在天族对面——他想毁了包含总督在内的天族。只要资历最高的总督一死,修就是下任总督的不二人选。
结局已经可以预定,过程确是腥风血雨。镇民的鸣泣在黑暗中回荡,杜泽不由得瞥向艾利克,金发碧眼的圣子站在小镇边缘,他的拳头已经握出血,然而在镇民下跪哀求的时候、在士兵将镇民赶出的时候、在法师吟唱咒文的时候,艾利克似乎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这一切,所以一直保持了沉默。
但艾利克会那么简单地放弃吗——
阴翳的天地之间突然矗起了一道光,跪在地上的镇民惊愕地抬起了头。一根光羽轻飘飘地落入了被黑暗掩盖的小镇中,它并不耀眼,带着一种明亮而柔和的先芒,不容置疑地划开黑暗,与之消融。修猛地回头,猩红的血瞳紧紧盯着做出这一切的艾利克。随着羽毛的化开,光明又重新回到了小镇中,所有镇民惊喜交加,他们再次俯首下跪,这一次却是为了感激。
“谢、谢谢您!”镇民们崇敬地仰视着圣子,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红晕。“您真是光明神的化身!”
艾利克一直抿紧的嘴角终于稍稍松开,路出明朗的笑容。“这是我应该做的。”
杜泽只觉得心脏像是被钳子纹拧了一下,痛得发麻,他眼前的艾利克沐浴着光明,一头金发被光渲染得格外灿烂与明媚——就像是曾经的那个人一样。即使知道艾利克这样做会阻碍修的计划,但杜泽完全不想否认现在的艾利克,那简直宛如在否定过去那个会为了他人让自己受伤的修一样。
但是,现在在否认艾利克,同时也在否认过去的修的人,却是修自己。
“你以为这样做,就能救他们了?他们就会真正感激你了?”
修凝视着光明中的艾利克,脸上的笑容比不笑时还要冷上几分。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天真,没想到你竟然愚蠢到这种地步。”
修的话像是冷风灌入杜泽的衣服里,又带着他的体温穿透出去。那个人的每句话,与其说是在讽刺艾利克,更像是在嘲笑过去的自己。
——修,你为什么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你以为救了他们,他们就会真正感激你了?
修对艾利克、对过去的自己说,太愚蠢了。
艾利克与修对视,他站在光明下,就显得修周围的阴影尤其黑暗。
“你很可怜。”艾利克说:“在你眼里,所有人都是丑恶的。你不相信其他人,只在意自己,这样的你很可怜。”
充斥胸口的情绪沸腾得将要爆开,杜泽想要告诉艾利克,他所指责的那个人曾经是多么单纯地相信美好,即使被救过的人背叛,被身边的人出卖,那个人依然选择了相信,所以才会伤得更深;这种伤害不断累加,直到濒死的那一刻,那个人再没有选择相信他人的余地了。
杜泽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修